《胭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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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斗-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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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致于在千机谷拖延至今。

    行宫里随扈的大臣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的进谷,规劝皇帝请皇后的灵柩回京,以便安葬在皇陵,慰皇后的在天之灵,谁知道皇帝听后大发雷霆,指着那具女尸振振有词道:“不是皇后,她绝不是皇后。别以为套一件皇后的衣服就想糊弄朕,朕的皇后,朕认得清楚。这不是皇后!不是!朕说她不是就不是!”

    大臣们跪在地上哭:“陛下,娘娘乃一国之母,您让她暴尸荒野,于心何忍啊。”

    皇帝背过身去偷偷掉眼泪,转回身却依旧不松口,死不承认那是上官露。

    *

    离开千机谷的那一天,北风呼啸。

    李永邦任由内官整理好仪容后,慢步向外,他在千机谷躺了几个月,竟还没有四周逛过,始终都没有心情。

    随着引路的人一路分花拂柳的出去,他注意到董耀荣的谷中还有其他客房,他蹙眉道:“董卿,你不是说迄今为止只有朕一个人来这里吗?”

    董耀荣怔了一下,不知道皇帝这般问是何用意。

    下一刻,皇帝便冷声道:“朕知道,皇后对你有恩,所以她安排你在这里接应,你将她救下之后,藏匿了起来。但藏在哪里,都不比藏在朕的身边,更不容易让人发觉。”

    董耀荣惶恐道:“陛下,草民不敢做欺瞒陛下的事,这些屋子里住的都是其他患者,请陛下明察。”

    “明察?哼,那朕便如你所愿,明查!”李永邦抬头就朝最近的一间客房走去,董耀荣疾步上前,挡住皇帝道:“陛下,这里是女客居住之所,陛下硬闯恐怕不妥。”

    “你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李永邦怒斥道。

    “草民不敢。”董耀荣无奈道,“陛下,草民是说过您来时只有一个人,可并不代表之后没有其他人来。”

    “狡辩。”李永邦推开他,一个箭步就要推开房门,但是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孕妇扶着后腰缓缓走出来,看见李永邦面上露出一丝惊恐,但惊恐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死气。

    董耀荣道:“安家娘子,你快些进去吧,小心吹了风着凉,不益于胎儿安养。”

    安娘子冷淡的朝李永邦福了福,漠然的关上房门。

    李永邦还不死心,紧接着一道又一道打开相连的房门,门内住着不同的人,有老叟,有婴孩,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失望的关上最后一道门。

    董耀荣见他这般执着,也不阻拦了,直到他自己放弃为止,无助的站在那里,才上前解释道:“陛下,这千机谷是草民的师父交由草民打理的,之所以叫千机,讲究的无非是世间千变万化的一个机缘。因为天下药师何其多,高手又何其多,多我一个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能来到这里的,能到千机谷的,都是伤心人。”

    李永邦闻言,喃喃低语道:“伤心人……”

    是啊,伤心人。

    不是伤了心,谁会没事从悬崖上跳下来?

    董耀荣道:“刚才那位安娘子,是住在附近城中一家粥铺老板的妻子,二人结缡数年,一直没有生养,盼啊盼的,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孰料安胎以来,因为不能伺候相公,她相公便去寻花问柳,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不说,还沾上了不干不净的病,回家传染给了娘子,大夫说此胎可能不保,安娘子终日以泪洗面,那相公却想着正好以此理由诬陷妻子不忠,然后休妻,再替那烟花女子赎身。安娘子被休、被辱,有口难辩,颜面丧尽,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跑到附近的山头跳崖,好在被救下之后辗转到了草民这里。”

    “原来如此……”李永邦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脚步虚浮。

    董耀荣一直送到门口:“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草民和草民的师父要救的就是这些心伤心人。草民师承千机谷,离开庙堂之后便隐居于此,待陛下回京后,草民不能再服侍左右,不过陛下大可放心,草民进京时,得到孙兆临大人的颇多照顾,孙大人医术精湛,不亚于草民的师父,算是草民的半个师父,陛下绝对可以信任他。”说到这里,董耀荣俯身重重一拜,“所以,请陛下回去以后,多多保重。”

    李永邦托住他的手臂道:“你于朕有救命之恩,以后不必拜也不必跪。”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谷中的一个方向,道:“而且朕还有一事拜托你——”

    他吩咐董耀荣往后多照顾安放在千机谷中穿着皇后服饰的‘无名’的女尸,插香、供奉,一应不可少,只是排位上没有名字。

    董耀荣无声的叹息。

    皇帝的銮仪起驾,在钦天监算准的吉时顺利的走了,渐行渐远。

    董耀荣这才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道:“娘娘,你自由了。”

第139章 生查子() 
阳光落在千机谷; 映出山水一明一暗; 如同一副泼墨的丹青。

    上官露在千机谷一住就是四年,期间; 董耀荣不止一次的问过她:“娘娘,您的伤势已无大碍了; 身体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为何不回家去呢?”

    上官露望着空旷的山谷; 默默地垂下眼睑,她不能回都护府; 李永邦派人盯着那里一直没有松懈过,她轻声道:“董先生; 离开了皇宫; 我便什么都不是; 与您一样; 是一个布衣草民; 不必再以贵人相称。”

    “至于回家…。。”她的目光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我也想回家; 可我无家可归。”

    董耀荣也不是太懂; 他医得了人,医不了心,就像皇帝,每年都会来善和行宫,每年都会造访千机谷,每年都去那具无名女尸的坟前站一会儿; 但就是拒不承认那是皇后。他在和自己挣扎,想不开,放不下,旁的人说再多都是无用。

    于所有人而言,这是普普通通的四年,于皇帝而言,却像过了四十年。

    他经常睡不着,鬓边无故的多了几丝灰白,身着龙袍但面色路土,形容落拓,好几次太医几乎以为皇帝是不是以沉疴入骨。

    他对政事毫无野望,一切皆有文臣武将,他们争执他们的,谁附议,谁反对,吵完了自有决断。印玺一盖便是了。

    后宫也如一盘散沙,仿佛回到了诸侯列国纷争的年代,合纵连横,各大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大臣们遂提议请皇帝重新立后,皇帝愤而拒绝,大臣们再请立后,皇帝冷笑道:“皇后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家事,何时轮到旁人来指手画脚?”苏昀出列:“陛下,您的家事就是国事。”皇帝大发雷霆:“皇后尚在人间,你们就迫不及待的要朕派人将她取而代之?”苏昀知道这是逆了龙鳞,忙道:“臣不敢。只是皇后娘娘下落不明,一日不在宫中,六宫事务便无人掌管。中宫之位不可悬空啊。”

    君臣闹得不欢而散,后妃们只得自行选出一个代表统率六宫。

    谦妃和仪妃为了自保,一力推举华妃。

    尤其是谦妃,她是当初第一个封妃的,又身处翊坤宫,翊坤宫意义非凡,皇帝是乾,皇后是坤,翊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辅佐皇后的。然而经过这些年的观察,谦妃自认笼络人心的本领不如华妃,暗害别人的本领更不如华妃。至于丽妃,本来就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刮,她往哪边倒。唯有良妃对此不置可否,保持缄默。

    谦妃觉得好笑,对仪妃道:“你说这个良妃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皇后在的时候,她不顾皇后的提携之恩,跑去与华妃为伍,结果惹得陛下不待见,现在这节骨眼上,她倒卖弄起高风亮节来了。”

    仪妃抿了口茶:“真是个死心眼!皇后都不在了,她这是做给谁看。”

    消息传到了重华宫,瑞秋煽风点火道:“娘娘,而今放眼阖宫,谁还敢对咱们说一个‘不’字?只有那个良妃,不识抬举!咱们要不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华妃觑了她一眼:“教训她?就算她再不得陛下宠爱,好歹也是一个妃位,她与本宫平起平坐,本宫拿什么教训她。”

    瑞秋哼了一声道:“谅她也不敢反对。待娘娘到时候当了贵妃,再收拾她也不迟。”

    华妃扫了一眼绿珠,绿珠从头到尾淡淡的,仿佛没有听见。

    内侍局等着皇帝示下,皇帝记得皇后在时交待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后宫就交由华妃当家罢。现在想想,皇后过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临别之言。他几乎没有思量便同意了册立华妃为贵妃。

    一个没有家族支撑的女人,就算让她当上贵妃又怎样?!

    于是宏文十一年的春天,四月四,华妃再下一城,成为华贵妃。

    虽无皇后知名,却有皇后权柄。

    只是这半步之遥,她用了整整十载春秋。

    这一次,华妃学乖了,没有大张旗鼓的庆贺,而是静悄悄的去向太后请安,再到未央宫向皇帝谢恩。

    皇帝在勤政殿看公文,不哼不哈的应付了几句。

    华妃道:“臣妾蒙受陛下的厚爱,才能有今天。臣妾担负了几位姐妹的期望,因此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淡淡的‘哦’了一声。

    华妃上前一步,讨好的笑:“臣妾想着,延禧宫里的才人程氏和蒋氏,其实并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归根结底,是受了段氏的牵连,而且她们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全,出首了段氏巫蛊咒害皇后,如今回想,也算是将功补过了。是以臣妾想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放她们出来吧。”

    皇帝默了一默。

    华妃又道:“还有臣妾是想,早前选进宫的韩选侍、王采芳、周依人和向娘子,是否能一并给她们提一提位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驾鹤已多年,不再需要周依人和向娘子伺候了,她们无处可去,总呆在慈宁宫也不是个事。还有王采芳,丽妃的玉可都十岁了,哪里还用得上王采芳照顾?岂不大材小用!臣妾以为,这几位媵御也是时候回来伺候陛下了。”

    皇帝的眉间闪过一丝戾气,华妃的心不由一颤,好在皇帝并没有发作,只是道:“贵妃才走马上任,便劳心劳力,朕心甚慰。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延禧宫里的程氏和蒋氏可以放出来,具体生活由你安置,不必知会朕知道。但是其他人就算了。”皇帝眄了她一眼,笑的意味深长:“知道贵妃你是一片好意,不过今天是贵妃的大好日子,何必叫其他人分去了荣宠。那些选侍也好,依人也好,能找着自己位置的,就在钟粹宫好好住着,找不着的,便当作宫女使唤吧。倒是段氏——你说起她来,朕不得不想,皇后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否被她巫蛊之术咒害的,但是皇后宅心仁厚,朕答应过她,不杀段氏。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恕,从明日起,你便派人一日两次去延禧宫申斥她,另外减衣缩食,她能撑多久,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华妃恩泽六宫的想法成功了一半,还有一半被皇帝扼杀在萌芽里了,只得悻悻的退出了勤政殿。

    回到重华宫,瑞秋赶紧迎上来,道:“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绿珠忙去打水给华妃净手,瑞秋便见缝插针道:“奴婢有一事启禀——兰林殿的良妃身体抱恙,不能来向娘娘您贺喜了,便差了人送礼过来,一并向您请罪。”

    华妃的嘴角一勾:“说请罪太严重了。良妃的身子向来孱弱,本宫不会放在心上。何况本宫现在一个人打理那么大一摊子事,希望她不要一直这么病下去,赶紧好起来。否则,明翔那孩子跟着她,命运也太波折了些。”

    “奴婢也这么想。”瑞秋心领神会,抽了空,叮嘱住在兰林殿的韩选侍:“韩小主,咱们贵妃娘娘有旨,希望您往后多多‘照顾’良妃,您能不能晋升,是不是要在选侍的位置上呆一辈子,就看您能否照顾好良妃娘娘了。”

    韩选侍噤若寒蝉,裴令婉与她无仇无怨,但是这时候谁都不敢得罪华妃,她也不知道良妃怎么就得罪华妃了,华妃摆明了要借她的手整治良妃,她能如何?

    瑞秋看她面露犹豫,趾高气昂道:“听说韩选侍的父亲是侍郎?那您的出身可比良妃高的多了去了!世人皆知,良妃是罪臣之后,陛下虽然给裴家平反了,但她的身份终归不如你,韩选侍,你一条龙泡在鱼池子是个什么感受,你甘愿吗?”

    韩选侍抿了抿唇,把心一横,应承道:“请瑞秋姑娘代为转告贵妃娘娘,嫔妾无才无德,但一定为贵妃娘娘马首是瞻,尽心尽力的照顾好良妃。”

    “很好。韩小主是个聪明人。如此,贵妃娘娘便放心了。”瑞秋轻轻哂笑,转身走了。

    之后,良妃一病就是大半年,天天窝在榻上咳嗽。

    华妃请了太医来诊治,都说是气阴两虚,内调外补即可。但是一帖帖的药下去,始终是不见成效。宫里的人怕她是得了痨症会传染,一个个的远着她,明翔先是被挪去了偏殿,之后干脆迁出了兰林殿。

    半夏含着泪咕哝道:“要是皇后娘娘在就好了,她一定不会让人这样糟践您。”

    裴令婉捂着胸口道:“她受的苦比我多,没得要她再为我操心。”

    “奴婢是怕……”半夏嗫嚅道,“您看明亭那孩子,自从跟了裕嫔,你而今问他亲娘是谁,他都不知道了。”

    良妃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宫里的人最是势利,小小的孩子尚且如此,大人就更不必说了。不过我的孩子我知道。”

    “我对他有信心,让他去吧。华妃费了那么大周折把孩子要过去,为的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他去了,反倒能保住他,比跟着我强。”

    “娘娘。”半夏委屈极了,“为什么一样都是陛下生的孩子,陛下眼里就是没有明翔。”

    明翔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到父皇,磕头请安,拿点儿压岁钱,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还要没乐趣。

    良妃倒在榻上,心酸道:“因为他心里没有我。”

    半夏不忍再说,只默默掉泪。

    明翔是皇子,若是打小由华妃抚养倒是不打紧,可他八岁的年纪,半大不小的,已经晓事了,冷不丁的住进重华宫与庶母一起,委实有些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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