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千刀了跑就跑了,就算死在海上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好死不死得罪了土人,张镝走时严命不准擅自开衅,结果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六个人回来不久,就有五六十个土人来到寨前叫骂,郑狗听不懂骂的是什么,但必然与蔡老六等人的事情有关。请来当日的向导询问,得知这些土人是西南边的赛夏人,素以渔猎为生,崇尚勇武,很不好惹。
好不好惹现在都已经惹了,郑狗要想想解决的办法。打肯定打不过,外面的土人要他交出三个打人者,他也交不出。
蔡老六这个瘟猪是遭了什么瘟,要去抢土人的船,且不论那小船能不能出海,关键是他跑了,留个烂摊子下来,好不愁人。
郑狗无奈,委托寨中请来的汉人向导和通译,希望通过严升乾的关系,叫凯达格兰族帮忙。结果可想而知,凯达格兰人与赛夏人井水不犯河水,不愿掺和他们的事情。但是凯达格兰酋长念在之前做生意的情分上,愿意为双方主持约仗。即自新寨和赛夏人部落各出三名勇士斗武,输的人要由赢得一方处置。
郑狗打听过,约仗输的人基本上是死路一条,不禁暗暗叫苦。他寨中的人过去做过海贼,固然有几分蛮勇,但是根本不能与彪悍的赛夏土著猎人相比,不管让谁去约仗都是送死而已。他本欲强派几个人出去,但若这样做,必然威望扫地,谁愿意再跟他,以后就不用在弟兄当中做人了。又想过自己去拼一把,但恐惧阵阵袭来,实在鼓不起勇气。慌张犹豫一整天,外边的土人仍旧叫骂几阵,还投掷石块进来,直到天黑才纷纷散去。寨内人才松了口气,却听通译说,赛夏人走时放话,三日后再不派人约仗,就要烧掉寨子,把人杀光,郑狗等人马上又紧张起来。
夜里全寨没有人入睡,郑狗干脆把所有人召集起来,除了两个卧床的,包括还能行动的病人在内,寨内二十二人都聚到了被充作议事大厅的狭长正房里。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都知道要议的是什么事,但个个惶惶无计,除了派三个人送死以外,谁又有更好的办法。目前只能抓阄了,抓到谁谁去约仗,但众人没人愿意先抓,只是低着头闷坐着。
闷了半晌,才有人开口。这人很是魁梧,因身上体毛茂盛,且硬得扎人,人都叫他“豪猪”,本名却无人知晓了。“豪猪”这个人有几分蛮力,原先做贼时地位还在郑狗之上,只是匪气难除,张镝并不喜欢,才没叫他做自新寨的头领。众人见他站起来,都以为他要自告奋勇去约仗,不禁一喜,暗想这蛮子说不定还真打得过那些土人。但“豪猪”一开口大家就失望了,只听他说道:“反正困守也是个死,不如弃了这破寨子,也去抢两只船,杀出这破岛,回昌国仍旧过咱的好日子!”
郑狗立刻反对:“你这驴脑壳,还真以为那巴掌大的破船能带你出海?蔡老六那贼厮鸟说不准已经翻在海里喂鱼了!”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惊呼:“狗日的蔡老六回来了!”
转头看去,果见有三个人垂头丧气,狼狈不堪站在门口,不是蔡老六他们又是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原来这蔡老六自被俘后并未诚心悔改,日日想着逃跑,只是原先被兵士看管的紧,找不到机会。后被安排留守自新寨,少了约束,逃跑的心思又活了起来,联络了两个平日相好的伙伴,只待有好的时机出逃。只可惜船只都被张镝撤回,想走也走不了,后来趁着带队出外探查的机会,到了海边,见有土人在河湾里划小船捕鱼,三个人脑子一热,便悄悄脱离队伍,抢了船出海去。但是事与愿违,船只太小,且没有帆,只可用于近海河湾里捕鱼,靠两只木浆一辈子也划不到对岸去。折腾到晚上,又起了风,前进一步倒要被吹回来两步,没有翻船已经是万幸。凌晨天刚蒙蒙亮,回头一看离出发的海岸只有半里路,几乎就是原地打转,精疲力尽的三个人只得回到岸上。又饥又疲,互相搀扶着沿原路走了一整天,夜里才回到寨中。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赛夏人前来报复的事,也算幸运,错开了时间没有被碰到,但是他们的幸运很快就要到头了。
郑狗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作为寨主的威严,他才骂了一句“杀千刀的蔡老六”,往常桀骜不驯、不听命令的弟兄们就已经主动把那三个人踹翻了,押着跪倒在他面前。
蔡老六跪地服软,不停地讨饶,还偷眼往四下里瞄,他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指望着有人为他求情,认为顶多挨一顿打,或许很快就放了。可是这时候,人都要自保,谁会为他们求情!
郑狗黑着脸,并不多言,令人将蔡老六等绑住了看押起来。
第二日,赛夏人又来叫阵,这些丛林猎人赤着脚却健步如飞,蔡老六等人走了一整日的几十里山路,他们两个时辰就到了。
蔡老六被押出来了,他与另两个难兄难弟听到了寨外的叫嚷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纷纷跪地哀求,没人理会他们的哀求,谁拉的屎就要谁自己擦。三个人像猪狗一样被人拖着扔到了寨外,随即寨门仍旧紧闭。
赛夏人发出一片呼喝啸叫,似乎是在挑衅,但蔡老六他们已经丧胆,站也站不稳。
过了一会,对面三个凶悍的赛夏人走了出来,三支长石矛呼啸飞来,准确的命中三个可怜虫的胸口。赛夏人爆发出一阵欢呼,三名获胜者走到鲜血直流的尸体前,用尖利的石斧,几下便砍下了失败者的头颅。头颅被举得高高的,还在滴血,他们仰起头,张开大嘴,接住淋淋漓漓的献血,怪叫两声,走回人群,将头颅一一传递下去。接住头颅的人也同样滴了几滴血到口中,他们相信这样能将死者的力量吸收到自己身上。他们甚至认为,赛夏族的少年,只有饮过人头血才算真正成为了男人。
郑狗等人在寨楼上亲眼目睹了这一恐怖的过程,胆小一些的几乎魂飞魄散,腿都软了。直到赛夏人得胜回去,过了很久,才敢下寨,将那三具无头尸身拉到远处埋掉。
此后几日,郑狗等人再也不敢出寨,每日紧闭寨门,惶恐度日。
第12章 辞旧迎新 几家欢乐几家愁()
张镝并不知道自新寨发生的变故,他此时已取道澎湖抵达了泉州港。流求获得的土货打算就近卖掉,同时泉州的位置重要,也应设个站点,派得力人员驻守经营。可是手下商业人才实在缺乏,若将叶继留下,后面的海贸就难做了。好在黎升主动解难,称在泉州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或可帮助一二。张镝大喜,上岸后就通过黎升的关系招来几个掌柜、伙计,都是惯会做生意的,又找了一处待售的沿街小院,前有铺面,后可住人,很快搭起了一个贸易站的架子。这个站点的作用主要不是为了卖货,而是为了买货,因为兽皮、鹿肉等都是找客商大宗收购为主,这里只是短暂储存。它最主要的功能是根据流求岛上的需求采购各种物品,包括铜铁器、生活用品,也包括各种手工艺品小玩意,只要岛上没有,番民可能愿意交换都可以试着采购一些,定期以船运往流求贩售。
用贫致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张镝贩一张鹿皮可得钱四五贯,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市民家庭一月的收入,本次卖出的上千张兽皮及各类流求土货盈利足有五千余贯,差不多是一百名禁军士卒的年饷,或者一百户平民家庭的一年收入。
南宋鼓励商贸,贸易多的甚至授以官职,如船载乳香到泉州贩卖价值达三十万贯的大食蒲罗辛,贩值收息九十八万贯的福建纲首蔡景方都被朝廷授予“承信郎”。如此一来,沿海之民更趋之若鹜,不顾蹈海身死的风险参与海贸,因为风险之外是百倍之利,实在令人感慨。
本次这些流求货的利润,半被用来作为泉州贸易站的启动资金,张镝打算留下一半士卒,即十名老卒、五十新卒,护送船只,保护这条新开的商路。同时,五艘船只中,也准备留下两艘乌艚船,供三地往来使用。
留下的士卒中,带兵首领是胡隶的老兄弟,大名叫刘石坚,人称大石头。这人老成稳重,张镝与他相处几月,觉得可任大事。于是单独找他交谈,决定将流求、澎湖、泉州整条线上的贸易和开拓事业交给他来做。
刘石坚一开始有些为难,表示识字不多,打仗还好说,经商不太擅长。张镝作了解释,尽力打消其疑虑。一方面泉州的站点已经招好了现成人手,澎湖则会派一名账房掌管清点盘货,另一方面还会选两名识字的做他的助手,他只需掌管全局,做好监督,不需事必躬亲。刘石坚听后思索一番,郑重的点头答应,张镝也放下心来,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已是十二月下旬,年关渐进,张镝出海一月有余了,于是决定在泉州多住几日,干脆过了年再走,也可把各项事务安排的更妥帖。其中一件就是打造更多的兵器,张镝出海时长短兵器只有百余件,弓弩更是只有十几副。在流求时还有部分刀剑被换给了土人,如此一来武备更加单薄,若不加补充,风险很大。
于是在泉州停留期间,张镝的人遍布各大铁匠铺,花费高价,加班加点打治兵器。
时近年底,年味渐浓,已有小孩子玩起了爆竹。宋代过年已经很流行放爆竹,王安石的《元日》就写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随着火药的普遍使用,爆竹的花样越来越繁多,一响、二响、多响的都有,乃至能蹦上天的二踢脚也已经有了。
阵阵爆竹声,似乎提醒张镝有些事刻不容缓要去做了,那便是制造火器。
这个时代的火器种类已经十分丰富,北宋已有火球、火箭、火蒺藜等初级火器,南宋绍兴年间,宋人发明了“火枪”,不过这种火枪并不发射弹丸,而是将装满火药的竹筒绑在长枪枪杆上,点然后灼烧敌人,更像是喷火筒。在这种“火枪”的基础上,寿春府于开庆元年(1259)造出了“突火枪”,仍将火药填在竹筒中,但不再仅仅用火焰伤敌,而是以药力推动弹丸射击,是为最早的管形射击武器,据称射程最远可达一百五十步。
“突火枪”的发明据张镝所处的时间不过十几年,还远未普及,金属管型火器则未知是否已经发明。(史载元军此时已经有了“大炮”,但这种炮乃是是一种大型投石机,又称回回炮。是忽必烈请波斯人亦思马因和阿老瓦丁设计的,炮弹重可达一百五十斤,发射时,震天动地,所到之处,皆为齑粉,威力相当惊人,在蒙古攻克襄阳之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张镝内心深处对火器情有独钟,他心中早就有设想,用铜、铁铸造管形射击武器,或者就叫做火铳、火炮,但是这类武器制造不易,不是空想能够达成的。哪怕经济允许,很多技术上的难关也不是短期能够攻克的,此时急于求成说不定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耽误了其它要事,不如等实力壮大后再去开发。
退而求其次,张镝只能仿造“突火枪”的形式,用竹筒为外壳,填充火药,以石子、碎铁、瓷片等做弹丸。这种武器不能指望他有多么远的射程或者多么好的精度,不过近距离造成伤害还是可以的。
先找爆竹匠人试做了几个,就如大号的烟花,工艺则比烟花还简易些,于是派人找遍了城中爆竹铺子,买了数百斤火药,让自己人装填。效果差强人意,以猪肉做实验,五步内能打出几个大洞,十步则深入存许,最远二十三十步也能打破皮肉。
张镝将这种武器取名“火竹筒”,也还浅显易懂,比传说中的“突火枪”威力小太多,究其原因,或许一方面是火药太杂,质量太劣,药力不足。另一方面是装填比较粗糙,有松有紧,参差不齐。最后则是子药不规范,大小各异,容易漏气。除了威力不够,它还有两个缺点,一是操作有危险,可能炸裂,用时必须固定在长杆上,点燃后要远远持着长杆末端射击。二是火竹筒乃是一次性的,用完即废。
不过它的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是便宜,只要一点土火药的价钱。二是制作简便,不需要专门工匠,甚至临时装填也没问题。三是威力也还过得去,能造成杀伤,尤其烟雾爆响的声势十分骇人。如拿来守城,效果肯定不错。于是一连制作了三百多个,打算船上携带一百个,剩下二百多送去自新寨守寨用,多余的火药一并送去,用完了还可以就地制作。
在泉州,打造兵械的同时,张镝也加紧招募人手,因为流求、澎湖、泉州都留人驻守,原来的三百余人去了大半,虽船只也留了两艘,但九十余人三只船人手还是紧张的。
招人的事交由黎升与叶继办理,专要那些朴实无华的,看起来滑头的,有痞气的都不要。泉州的商业氛围比庆元有过之无不及,张镝放出的待遇又高,给钱爽利,来投奔的络绎不绝,经挑选,留下了五十五人,与他们一一约定,年后出海。
过年了。咸淳十年的最后一天。
泉州城内某处四合院内热闹非凡,里里外外摆了二十几桌,五六个大厨锅铲翻飞,一道道热腾腾的菜肴依次传下,这是张镝在泉州贸易站办的年夜饭。
张镝在主桌正位上坐下,左侧是刘石坚,右侧是黎升,往下是叶继和几个带队的老兵,叶承在末位陪坐。往下依次各按船上职位或者年龄资历落座,热热闹闹却又井然有序。
刘石坚是今后流、澎、泉商路上最重要的负责人,位置突出。而叶继和黎升一个是张镝最主要的商贸助手,一个是海路上最要紧的行船参谋。算得上左膀右臂,两个人也隐隐有竞争的意思。单就感情而言,张镝自然与叶继更亲密,那是过命的交情。但黎升年长很多,所以更靠近主坐。这次黎升自我感觉胜了一筹,但他不成器的儿子忽然从外头桌上进来,硬要挤到他边上坐,让他的得意变作了尴尬。不过张镝并未在意黎宝的失礼,过年热闹高兴的日子,不必破坏了氛围。
张镝要众人放开肚子吃喝,尽情的猜拳行令,无拘无束。吃到半程,起身依序往二十几桌敬了一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