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府”,众人都大惊失色,只见沿海方向腾起三股浓重的白烟,那是大敌当前的信号。
这信号是太平湾的码头上发出的,码头上有日夜警戒的瞭望哨。
自从黄破嘴夺权篡位,心中一直有某种隐忧,担心中兴社迟早会来报复,所以一边整军备武,一面加强警戒。在码头附近建了十几丈高的望楼,轮流派遣“贵族”带着一队番兵驻守,只要海面上有什么异样,随时发信号报警。
这日轮到警戒的是一位“土生唐人”出身的下等“贵族”,改朝换代以来,“土生唐人”的地位越发边缘化起来,名义上还是“贵族”身份,实际与普通的番人头领差不多了。所以本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这带队的“土生唐人”巡守并不积极,到了夜里就下了望楼,去值房睡觉了。
清晨五更,值房的门被拍的砰砰响,打开门,几名留守望楼的番兵急急忙忙进来,伊利哇啦一通番语也不知说的什么。这“土生唐人”被搅扰了清梦,正待发火,但听着似乎情况紧急,就奈住火气移步出来,顺着番兵们的手指,用惺忪的睡眼往海面上一看,海面上的情形让他登时睡意全无,三魂六魄都被吓走了一半。只见十余里外桅樯如林,足有几百上千的不明船只,如同一片厚重的乌云朝着港口覆盖过来。
这一惊着实不小,好在慌乱之中这“土生唐人”倒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急忙令手下番兵去点烽火,往那常备不熄的火炭上堆积半干的柴草,不一会儿就有白色的烟柱高高的升腾起来。
瞭望哨的烽火有三个等级,点燃一股、两股、三股烽烟分别对应着一般警报、紧急警报、危急警报。这次升起三股烟柱,是表示最高等级的警报,代表着可能有大股敌人侵入。
初始的惊慌过后,黄破嘴很快镇定下来。从谋划夺权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富贵险中求,既然选择走这条险路,就该做好面对强敌的思想准备。按照他原先的预估,中兴社的实力顶多也就几千人,就算倾巢而来也未必守不住。不过当他走上城头,极目瞭望的时候,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看这船队的规模,肯定不止二三千人,怕不有八千一万!?中兴社何时有这么大的势力?难道是某个大国的水师,大宋的?大元的?抑或安南的?
按常理,这等规模的海上力量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海商团体能够集合起来的,黄破嘴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中兴社能在短短一年里就拥有这样大的力量,他的第一直觉是被朝廷的正规水师征讨了,但大宋为何要征讨他,这又说不通了。
“快给我查清楚了,来的是什么人!”
黄破嘴还存有一点侥幸心理,希望来的不是中兴社报复的军队,若是其它通商的船队,甚至哪国的水师,无仇无怨的,都还是有话可通融的。
不过黄破嘴走到今日,凭的可不是侥幸。各种备战的举措很快的被安排下去,四门城守都布置了起来。
几个月来整顿番汉军事的行动有了成效,几千番兵听到警报后都来汇集,在汉人军头的带领下慢慢列成队伍向着海边方向行进。
敌人的海上势力强大,黄破嘴自知没有海战之力,自己手上仅有那么七八条大船,船上战备不足,更何况番兵不会使船,只有自己亲信的几百汉人稍稍能够海上作战,但这样无异于以卵击石,汉人金贵,消耗不起。所以抵抗之计唯有指挥数千番汉大军列阵野战,练兵这许多时日,或许能克敌制胜。
“二大王!敌船上的旗号看清了,是中兴社的标志。领头的巨舰上还挂着“张”字大旗!”城头紧急布置的时候,前方探查的人也回来了,打消了黄破嘴最后的那一丝侥幸。
“姓张的亲自来了!?”惊惧之中,黄破嘴感到一丝眩晕,当初被张镝在广州洋面上打败俘虏的惨痛记忆又浮上心头,这记忆里除了恐惧、还有羞耻。哪怕如今在这岛上称孤道寡,那一块心理阴影也还始终无法抹去。
“来得好,来的好啊!”黄破嘴咬牙切齿,该来的躲不掉,也不必躲了,就在战场上见真章,瞧瞧各自的手段吧。这一战,他不仅要保住自己的基业,还要把那姓张的彻底打败,以报当初沦为阶下囚的耻辱。
……
“总理,太平湾到了!”
张镝有早起的习惯,每日五更就起来,先练一阵刀剑,或打一套拳法,松松筋骨,吃过早饭后再去处理一天之中的紧要公务。这习惯雷打不动,哪怕在征途中,在颠簸的海船上也不中断。这日他才穿衣起床,净了面,漱了口,船头就有人来报告,太平湾已经到了。
虽然地处热带,十一月清晨的海风也颇为清凉。张镝走上甲板,远处的海岸线清晰可见,似乎就在眼前。这是张镝第二次来到南吕宋的这个海湾,上一回还是下南洋北返,将陈三甸等几百人流放于此的时候。如今物是人非,海岸线的景致依稀如昨,自己前来的目的却已经变了。
就在张镝回忆感慨之时,海边三股白色烟柱高高的腾起,显得极为突兀。接着远处的城寨慌乱起来,成百上千的人往码头赶来,如细小的蚂蚁成群聚集,过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排出一个大致的阵列。
“这黄破嘴,反应倒也不慢!”张镝看了一会儿,对身旁的周黑炭说道。
黄破嘴这个人,以张镝这么好的记性也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当初两人的地位那么悬殊,一个是船队的最高领袖,一个只是最卑微的俘虏中的一员,而且下南洋带回的俘虏那么多,张镝确实很难再想起这黄破嘴是怎样的一个形象。不过如今此人在吕宋搅起这么大的风浪,从情报上看,这人还是个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典型,算得上一个奇人,张镝还真想见上一见呢。
第110章 兵临城下 太平湾两军对阵(中)()
客观的说,黄破嘴这个人还是很有些能力的。
首先就他这玩弄权术的能力,就足以让张镝甘拜下风。
且不说他是如何使手段让陈三甸的旧部为己所用;单说入主吕宋以来,仅仅几日功夫,他的亲兄,名以上的东粤国国王黄猴子就被他架空了,被半软禁于王宫之中,要美酒可以有,要美人也可以有,要权力却是休想。黄猴子除了空背着一个国王的名号,连一兵一卒都指挥不动,因为他在广州的亲信喽罗也都已经被他那好弟弟被收买了,到此时才算明白,自己已经被弟弟当作了一个工具,当初黄破嘴诳他来,本就不是什么共掌江山共享富贵,纯粹是看中他手下的几百人马。现在大事成了,也就可以把他当块木牌丢在一边了。黄猴子过去贪于酒色,如今更是除了酒色已经一无所有,索性放浪到底,及时行乐,至死方休,中兴社的大军攻来的时候,他还宿醉未醒,一无所知。
除了弄权术,黄破嘴还有个装孙子的能力,也让常人望尘莫及。
陈三甸掌权的时候,他是怎样的跪舔,人前人后的服侍,就连对亲爹也做不到那体贴的程度。甚至被一口唾沫吐在脸上,还要抹抹匀,道一声“谢大王恩赏”。那阿谀谄媚的样儿,要去了势活脱脱就是个太监的料子。但他翻过脸的时候,亲自拿刀把陈三甸扎死了,半分犹豫也没有。直至事变前一夜,包括陈三甸在内,没有一人看出有什么异样,可见其心机之深。
同样的,也不可否认,此人还有点军政方面的能力。
若是仅靠耍手段、使奸谋,而没有真材实料的话。想必是拿不下偌大一个南吕宋的,即便拿下了,也未必驾驭得住。而他不仅驾驭住了,统治的秩序还很不坏。军事上有效掌握了陈三甸所留下的番汉兵马,并通过重利收买的亲信加强了对军队的控制。民政上减少了陈三甸在位时的部分苛政,争取番部人心,保证了政权的平稳过渡。贸易上,黄破嘴扣下中兴社的补给贸易船,打定主意自己做海贸生意,南洋的航线都已初步确定。
若这个人没有那么多的歪门邪道,以其才能,说不定真可以在中兴社的系统里担任重要职位。但他的才智用错了地方,胆大包天、自蹈死路,不仅抢了中兴社的地盘,还杀了中兴社任命的人员,扣押了中兴社的贸易船只。那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留给黄破嘴的唯有灭亡一途。
黄破嘴并没有这个觉悟,尽管已经感受到了海上来的强大威压,但他仍旧觉得自己有牌可打,还认为自己有翻盘的机会。
他的底牌就是那四五千番汉兵马,在南吕宋四处征伐未有败绩,这数月来经过大力整编、严加操练,相信还是勇武可靠的。装备上虽算不上精良,也基本装备了竹牌藤甲,用铁质的兵器。那姓张的即便人多,想必也没法轻易突破自己部署重兵的滩头防线。退一万步,哪怕滩头不保,最不济还可以退入太平城内,凭城据守。
“那中兴社远来,先在滩头拉锯几日,再顿兵城下十天半个月的,粮也尽了,士气也跌了,除了退兵回去又能如何?自己在城里以逸待劳,等他疲了,出城逆击,就可将敌人一举击败,最好把那姓张的也抓来,将他发配为奴,与贱民为伍,才解我心头之恨!”黄破嘴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自认为此战的胜算很大,也不知是否自欺欺人。
……
过去中兴社的贸易船每月往来吕宋,对太平湾一代的水文十分熟悉,能放心的沿着已知的水路迫近港口。太平湾的风浪平稳,水深也足够,大战船也不担心搁浅。
“旗舰近岸一里,千料船近岸半里,以侧舷迎敌!”距离海岸只有三四里,敌军情形越发清晰,张镝下达了准备作战的命令。
黄破嘴远远观望着,发现中兴社的船队并未发起抢滩,却侧过船身不再前进了。“难道是见我防守严密,想知难而退吗?”这让他深感疑惑,摸不清状况。
很快,张镝就给他解惑了。
滩头的防守确实还算严密,黄破嘴的人已将可以停泊的几个简易码头都牢牢占据,几千人拦在上岸的必经之路上,若是强行抢滩,想必要遭受不小的损失。张镝当然不能如了黄破嘴的愿,拿人头往上堆,刀对刀、枪对枪的硬来,那样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张镝的做法简单粗暴而有效,就是一通炮火乱轰,把敌人从滩头防线上轰回去就是。
“发令,各炮船向敌阵齐射一轮!”待各船到了预定位置,张镝果断下令炮击,以炮船轰击陆上的敌人,这还是第一次,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旗舰上一门信炮朝天而发,这猛烈的震响就是开战的信号。二十余艘千料炮船临敌一侧的近两百门碗口铳陆续轰出了两寸大小的石丸,朝着几百步以外列阵的敌人兜头泼洒下去。碗口铳的有效射程差不多只有二三百步,但如果不求精度,打到一里以外也不成问题。一百多门炮一齐射击,显然就是追求覆盖伤害,无需计较精度。所以石丸打出去落地近的远的都有,很多掉进了海里,但至少也有两三成的炮弹落进了人群之中。
两寸多的石弹是设计来穿透几寸厚的船板的,一旦打中了躯体,那就是穿胸而过的一个大洞,中了脑袋就更如砸碎一个西瓜,红白之物像稀烂的瓜瓤飞溅出来。
这所谓的东粤国大军说到底只是番汉杂糅起来的松散集体,哪里遇见过这样可怕的情形,本来好好站着队列,等着敌人上岸,谁知飞来这么些拳头大的石丸,一下能把人撕成碎片。关键自己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摸不到敌人的毫毛。
鲜血残肢、浓烈的血腥气、屁滚尿流的臭味,加上震耳欲聋的炮响,瞬间让这支混乱的队伍心胆俱裂。
“啊……!快跑啊!”
“要死了!要死了!”
“****####”
“τψΓΗυωΔΘΦ”
汉人们哭爹喊娘的逃命,他们所统辖的番兵就更加大乱奔溃,互相喊着听不懂的言语,主题无非是一个字,“跑”!
黄破嘴在城头上双腿一软,几乎瘫倒下去,在卫兵搀扶下才勉强站定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而这恐惧又有点似曾相识。一年前,在广州东南外海,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那一次是在船上,被那姓张的指挥着几十只火竹筒一**击。自己当时也是如此的绝望、惊骇又无力。
“那姓张的哪来的那么多骇人的火器!?”
黄破嘴本来也知道中兴社火器厉害,也曾为此警告过部下多加注意,但他对火器的认识还仅仅局限于对火竹筒一类简易的东西,这玩意儿在征服周边番部的过程中发挥了很大作用,被他当成了宝贝。
但中兴社的火器早已不是原来那么粗糙的样子,已经升级到了追求精度和射程的第三代,火竹筒的升级版盏口铳都差不多要被淘汰了,黄破嘴却还拿着第一代的火器当成至宝,整整落后了两代的武器,不被吊打才怪呢。
“要输了吗?”
“不……不能,绝不能输!”
黄破嘴猛的站定,稍稍恢复了神智和勇气,疯狂嘶喊着。
第111章 兵临城下 太平湾两军对阵(下)()
“收兵进城,防守四门!快快快!”
黄破嘴的滩头防线只经一轮炮击就彻底溃散,部署在前沿的那一堆“蚂蚁”已经丧胆,只顾着没命的往太平城方向逃窜。黄破嘴从惊骇中清醒过来,赶紧下令打开城门,趁敌船尚未派人登岸,先将军队收拢起来。
与太平湾的混乱形成的鲜明对比的是中兴社大军的平静和镇定。
敌人的反应在张镝的预料之中,就当指令炮击的同时,船队中已经放下了登陆用的小舢板,随时做好抢滩冲锋的准备。
“可以把决死营放出去了!”看着敌阵已乱,张镝沉着的下达了命令,将旗挥舞,几十只小舢板如离弦之箭向海岸冲去。
每只小舢板上多的二三十人,少的十几人,五六十只舢板总共装载了一千余人,分成两半,从船队的左右两侧互相竞赛一样奋力冲出。正是祝英枝和吕三彪分别带领的甲乙两个决死营。
当初张镝有言,两个决死营战后只能留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