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是本地军、政两方面的最高长官。因此胡隶的各项文书一般都直接送往庆元府,有些也附送一份到昌国县衙。
报捷文书送出后,胡隶又写了一份私信,并从缴获中挑了几支上好的高丽人参、几件精致银铜器皿、及全部的十几根紫檀木。让张镝往庆元府走一趟,送信加送礼。此外,张镝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那便是要将高丽船上大量商货卖出去。
胡隶找了二三十名老成稳重的部下,随张镝一同乘船往庆元走,岱山至庆元本也不远,绕舟山岛西行,行船一潮可至。下了船,先雇了马车,装上礼品往府衙去。门房听是昌国岱山岛来人,很是客气,并问胡巡检的好,可见胡隶这个大老粗却很会做人,府衙上下人缘不错。张镝自然也懂得规矩,照例给了丰厚的门包,门房欢喜的去通报,只一刻钟时间便出来说可以进后衙去拜见了。
张镝带上礼单、书信,被领到一处花园亭台之间,亭内却有二人正在弈棋,一人观战。看那上首一人身着褚色常服、白净面皮,更有一把美髯,有一股华贵之气。想来应当是知府赵孟传,作为皇家宗室,气质天然。另二人,一人着东坡巾,也是美髯长须,四十上下年纪。另一人戴璞头、花白胡子,年约六旬,看气度都是官身。
张镝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学生张镝,拜见府尊!”又面向另二人道:“见过两位先生!”
上首那人抬首看来,见一书生模样的儒雅少年立在庭中,举止得体,令人喜欢,和蔼说道:“可是岱山来的?”
“正是,昌国胡巡检托学生带来书信一封!”
“好,呈上来吧!进阁中来坐!”赵知府似乎心情不错,示意左右搬来一小凳放在下首。
张镝进阁,将书信、礼单一并呈上,再施一礼,落落大方在下首坐下。
“这胡隶,致书便好了,何必每次都送礼来!”赵知府假意责怪,打开礼单来看,会客收礼,却丝毫不避身旁二人,可见二人平日与其关系亲密。
“张镝答道,都是些土货,并不值钱,略表孝心!几根好木头,送与府上做些小玩意,一点土产,给府尊、夫人补补身体!”
赵知府微笑,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略略看过,对张镝说道:“信中所言,几日前遭遇海贼,斩了那贼酋之首的勇士名唤张镝,可是你吗?”
“些许小事,不敢蒙府尊垂问,愿多杀贼寇,为君父分忧!”
赵知府心中欢喜,又正身问道:“看你本是文士,为何又要从军?要知读书入仕,方是正途!”
“学生并未从军,出门游学至此,因胡巡检与家父有旧,前去相会。然,虽未从军,学生却以为方今国家艰危,文武本应殊途同归,为国竭忠用命!”
赵知府微微颔首,又问:“既是游学,那你本籍何地,原在何处就学?”
“本籍婺州,原在临安太学读书。”
“莫不是上书言贾似道十大罪的婺州张砺锋?”原坐在一侧头戴东坡巾的那人忽然开口问道。
张镝一惊,他避祸东游,本不愿让人知晓他在临安之事,谁料名声传的这么快,庆元府也有人知道他。不过略一停顿,他便冷静下来,既被人叫破,不如大方承认,且看这几人态度再做主张。于是沉着颔首:“正是在下!”
“果然少年英杰!”那东坡巾起身赞叹。
“砺锋不避权贵,直言敢谏,实令吾等佩服!”赵知府与那戴璞头之人也同声应和。
张镝见坐中三人并无恶意,放下心来,站起身作揖道:“各位尊长过誉,学生年少愚鲁,令大人们见笑了!”
“不必过谦,砺锋文武全才,日后必是国家栋梁!”赵知府大笑,呼来小童上茶。又一一介绍身旁二人给张镝认识,头戴东坡巾的一位名叫袁镛,字天与,是庆元府的大名士,咸淳七年进士,官授签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因居丧未仕,在籍授徒讲学。戴璞头短须的那人姓谢名昌元,字叔敬,淳佑四年进士,寓居庆元府。这二人与知府赵孟传关系甚密,常在府中行走。
袁镛似乎对张镝青眼有加,称自己近日在西城外明州书院讲学,再三邀他前去相会,张镝答应必去聆听教诲。
根据与胡隶商定的策略,张镝又向赵知府汇报了巡检司士兵孱弱需要训练,伤残疾病需要增补,兵甲器械陈旧朽坏需要补充,海盗多发请求编练乡勇联防等事。
赵知府对拨粮拨兵含糊其辞,对编练乡勇却爽快应许,喊来书吏拟了文告,盖上大印,让张镝返程带上。事实上,张镝此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成。表面上,他入府送礼,是为了申报功劳而来,讨钱讨物,似乎不停的要好处。但他很清楚,十几颗贼匪脑袋的微末功劳真不足为道,要兵要物也基本不会有结果,他要的不过是能够光明正大编练兵马的一个名义而已。有了那一纸文书,昌国巡检司便可以着手裁汰老弱、拣练精兵,再以整编乡勇的名义招一批新兵。
同时,对赵知府而言,兵甲粮食是实实在在的,他自可以拖着甚至不给。而所谓编练士兵,若无粮饷,则只是一句空话。他收了礼,乐的顺水推舟,允许胡隶自己去做。
双方各取所需,相谈甚欢,满意而散!
第7章 宏论家国 四明书院访群士()
从府衙出来,张镝直奔码头,但未上船,而是到了一处小客栈,初来庆元与叶氏兄弟分别时,张镝曾与二人相约日后见面的地方,其中叶氏兄弟到庆元时便多在一处名为蓬莱客栈的小旅社落脚。
到那一问,店家立刻应上,说确有从处州来的叶姓两兄弟,月余之前来住过,但早已走了。张镝怏怏出门,却发愁那一船货无可靠之人经手如何售卖,昌国诸事待举,若干等在这实在误事。
正闷头往外走,忽听一人惊喜的声音:“砺锋兄,你怎在此?”
抬眼看去,翩翩少年、长身玉立,不是叶承又是谁人!
张镝大喜过望,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原来自庆元分别后,叶氏兄弟二人卖了货回去,又跑绍兴府上虞等地收了些越窑瓷器,虽离得不远,但办货盘恒了一些时日,离上次分别一月有余,又来庆元贩售。此时叶继停船去找相熟的牙人,叶承则趁便携行李来客栈安置。一个出门、一个进门,险些错过,却正巧遇上。
不久叶继也谈妥了生意回来,三人相见,自然又欢喜无比。
就在店中点了几个小菜,一壶黄酒,边吃边谈。张镝谈到有一船货需要叶继经手卖出,并相邀一同下海自己做海贸,叶氏兄弟满口应许。他二人其实早就想自己出海,可惜海贸本钱太大,未能如愿。只能在周边四处奔走行商,每日劳碌却收获微薄。但同样的货物由海商转手往南洋、高丽、倭国等地一卖,无不是数倍之利。兄弟二人得知有这样的好机会,踌躇满志、兴奋不已。
接下来几日,叶继四处忙碌,一面与各海商联系买卖,另一面托人招募熟练海员、水手及账房、伙计、领航员,为下一步出海做各项准备。
有了叶继这样经商多年业务精通的能手,张镝轻松很多,他给胡隶写了封信,说明了在庆元的行事一切顺利,并将赵知府发下的文书附上,一起让同船来的一名士兵带往昌国。招人、卖货都需要时间,闲下来的几日张镝在城内城外到处走走,看看城池、山川形势,也藉以放松心情。叶承每日形影不离跟着张镝,倒仿佛他俩才是亲兄弟一样。
这一日,叶继仍出门忙碌,张镝与叶承则租了骡马往西城外去,因张镝想起了在府衙时袁镛曾诚邀他往四明书院找他,于是趁着有闲去拜访一番。
书院在城西二十里外黄古林,旧称黄公林,传说商山四皓之一的夏黄公曾隐居于此,该地清溪缭绕、茂林修竹,环境十分清幽。
张镝、叶承上前通了姓名,看门的老仆并不通报,直接便引他们往后堂走,原来袁镛曾留了话给门上,近日有一姓张的年轻人要来,可直接进去会见。
进到后堂,袁镛正与五六名年轻学子论《易》:“鲁将伐越,筮之得鼎折足。子贡占之以为凶,何则?鼎而折足,行用足,故谓之凶。孔子占之以为吉,曰:“越人水居,行用舟,不用足,故谓之吉。果克之。。。。。。”正欲阐发释义,却见张镝等人进到院中来,振衣起身,大笑道:“今日占得一卦,云有贵客临门,果然如是!”说着走到门外,下阶亲迎。
张镝忙侧身避过,躬身行礼,口中逊谢:“不敢劳先生迎候!”
袁镛来执住张镝的手,亲切拉进堂中。朗声对众弟子说道:“这是太学上舍张砺锋,婺州俊彦,才学品行皆可为尔辈之师!”堂中诸人都来见礼,有的疑惑、有的好奇、也有的似乎面有不服。
张镝被袁镛如此赞誉,有点受宠若惊,多次谦让下仍被众人推坐于袁镛身侧,位居众弟子之上。
这时坐中便有青年士子以讨教为名,向张镝发问:“不知前辈,通何经,治何史?”
张镝知道这是来摸他的底,好做针对他的对策。于是微笑,淡然答道:“不敢称前辈,在下不拘经史,但重实务!”
才说罢,就有人窃窃私语,更有的哂笑一声,大约认为张镝不通经史,无真才实学。
果然有人紧接着说道:“前辈学问广博,自无需拘于经史。而今外有强敌、内无长君,国家如欲倾之器,存亡之际,间不容发,请问前辈可有成策?”
张镝一听,知道正戏来了,说了实务,便问你实务,还抛出拯时救国的大问题来,显然是想来个下马威。这时书院中学习的众士子也闻声而来,堂下已站了二三十人。
张镝站起身,向袁镛一拱手,而后才面向众人肃然说道:“方才这位兄台所问,保国家之策也。然,我欲与诸君论之者,保天下也。
危亡之际,有亡国,有亡天下。
亡国与亡天下奚辨?
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胡元伐我中国,夷狄腥膻,污染华夏。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与禽兽无异,若其进主中国,则天地异气,人纪荡然,诚为亡天下也!
我华夏之人,何止千万,忍看大好河山沦为腥膻之地否?忍看禽兽杀我父母、食我妻子乎?
如人人有保天下之心,则胡虏安敢窥我中国焉!?”
最后张镝加重语气道:“我别无良策,只有八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袁镛击掌大赞。
堂下诸学子听罢皆激荡不已,轩然大哗。华夷之辩他们素来知道,但无疑,这次才有了更深刻的意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虽然并没有提出具体的救国之策,但却如此的振聋发聩,如此的冲击人心。
数日之内,张镝的这八字论句便传遍了庆元士林。
当时之人,首重理学,只尚空谈,非语孟中庸大学不讲,言必称周程张朱。凡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开阃捍边者则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为俗吏。
张镝的话无疑是向这种虚浮的社会风气宣战,故自然有些人说些酸话,甚至有腐儒捕风捉影,说他大言救天下,却只口不论赵宋江山,所谓“保国者肉食者谋之”更是目无君上,大逆不道。但大部分人,尤其是年轻士子,都被这八字触动,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与使命感,其中又以四明书院的学子们为最,袁镛更是推崇备至,年长张镝二十岁却以平辈之礼去回访。张镝很是感动,多次往来中发现袁镛志节慷慨、忠义无双,实可为良师益友,他那些学生们虽有些傲气,但也不乏才气,颇有锐意进取之人,多值得交往。
一次无意间的拜访,结识一班志同道合之人,也算意外之喜了。
第8章 万事俱备 招兵买马干一场()
咸淳十年十月,发生了很多事,西北有蒙古伯颜率二十万大军发襄阳,沿汉水南下,克沙洋、新城,在汉口进入长江,然后挥师东进,除宋将张世杰领兵坚守郢州,沿途州县望风归降,宋朝局势愈发糜烂。
而东北方向,蒙元仍有余力兵发日本,十月,元将忻都等率领蒙古、汉军及高丽军二万余人,从合浦出发,越海侵袭对马和一岐两岛。继而在博多湾等处登陆。日本征兵十万余迎战,被元军用回回炮击溃。但元军在日军的阻击下,也兵疲箭老,未能深入。不久,大部分战船又被博多湾的台风毁坏,只得撤回高丽,这是后话。
说回庆元,张镝却过了几日悠闲日子,四明书院发表一番宏论后,多有士子慕名而来,张镝每日交游访客,多与庆元青年才俊为友。
同时,叶继的生意也做的差不多了,高丽船上的药材、人参、金银器皿等物都被卖出,而丝绸、陶瓷、漆器之类则建议张镝卖往南洋,获利更丰。后又收了不少丝、瓷等货,仍将船只装满,预备着出口转卖。还向粮商定了二船米粮,足有千石,验看后即发往岱山。
因缴获所得不需本钱,这一番出货进货大赚了一笔,厚厚一册账本,除去招人、购粮花费,清点盈利仍足有八千余缗。
另外,招收人手也还算顺利,庆元是大港,各类出海营生的人并不缺乏。海员水手已招了二十多人。张镝给的待遇不低,按船工技术工种不同各有高低,但最普通的船夫也在五十贯以上。佣金采用常见的包薪制,出海前先付两成定金,途中也可零星支取,回程后一次付清,海上一应伙食则由张镝全包。对于一些重要的技术工种,更可以从船队利润中抽成,其比例称为“脚数”,如获利分为一百股,则一脚即百分之一。
这日,叶继还带了一个人,兴冲冲来找张镝,并称有了此人,出海便有了十二分成算。看这人相貌很是平常,似有六十岁年纪,皮肤黝黑、须发灰白,与寻常老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