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满大为不满:“公子不过是得了嗜睡之疾,开几个提神醒脑的方子,不耽误讲席讲学便是。何须太医令亲自跑一趟。”
那太医令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年轻人,闻言赔笑道:“公子身份尊贵,下官若非亲自望疾,岂敢乱下方子?若是吃坏了公子,下官就算举全族老幼之性命相陪,也难辞其咎。”
典满不耐烦地说道:“既如此,那请太医令移步曹府吧。”
太医令欣然跟着典满往曹府而去。
此时曹丕正在自己的书房听荀悦讲他的申鉴。
“惟察九风以定国常一曰治二曰衰三曰弱四曰乖五曰乱六曰荒七曰叛八曰危九曰亡君臣亲而有礼百僚和而不同让而不争勤而不怨无事惟职是司此治国之风也”
“礼俗不一位职不重小臣谗嫉庶人作议此衰国之风也”
“君好让臣好逸士好游民好流此弱国之风也”
“君臣争明朝廷争功士大夫争名庶人争利此乖国之风也”
“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政多门此乱国之风也”
“以侈为博以伉为高以滥为通遵礼谓之劬守法谓之固此荒国之风也”
“以苛为密以利为公以割下为能以附上为忠此叛国之风也”
“上下相疏内外相蒙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
“上不访下不谏妇言用私政行此亡国之风也故上必察乎国风也”
荀悦讲得兴致勃勃地时候却看见曹丕哈欠连连,心下不悦,随即考教道:“公子以为,除此九风之外,尚有他情能定国常否?”
曹丕笑了笑,说道:“先生九风之说涵义深广,国常必不脱此九风,只是历来天子久居深宫,如何体察百官之举,庶民之心?”其实曹丕很佩服荀悦这番归纳,就这九风,放到后世照样可以衡量一个国家的政治是否稳定,而且非常之全面。
这种理论出现在离后世1800多年前的今天,不得不说汉人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种。只不过虽然全面,但是实施起来很困难,难就难在那个察字,如何去察?哪怕到了通讯技术发达的后世也不可能把这九风情况多若观火,何况现在?所以曹丕有此一问。
荀悦说道:“天子朝中有百官、州郡有州牧、刺史、太守、乡县有令、长、丞、三老。就算在深宫之中也可知天下之事。”
“人皆有私心,危局图保命,盛世牟私利之人比比皆是,难不成他们因保命牟利做的脏事儿还会告知天子不成?”
“这”荀悦一时无话可说,理想化的东西操作起来往往是最困难的。
“人有私心,就会欺上瞒下,但是有私心的人治世和乱世都会有,哪朝哪代不都是有贤良和奸邪的?九风可定国常,但是难测人心啊。在吾看来,这国常之事嘛就是一个阴极生阳,阳极转阴的过程,久乱必治,久治必乱。无论是治世,还是乱世,九风之相必然是交互存在的,治中藏乱,亡中有治,先生以为然否?”
“阴极生阳,阳极转阴久乱必治,久治必乱。”荀悦叨念这曹丕这两句话,一时竟出了神。
此时淑儿走了进来,说道:“公子,先生,典郎中令带来太医令给公子望疾。”
荀悦回过神来,拱手道:“原来公子身体抱恙,那下官告辞。”
曹丕起身行礼相送。同时让淑儿把典满和太医令引入正堂,然后自己整了整衣冠,来到正堂迎客。
典满和太医令看到曹丕之后起身行礼,曹丕笑问:“太医令如何称呼?”
“下官姓张,名贡,自元盛。”三十来岁的太医令恭敬地作揖说道。
“有劳张太医了。”曹丕说完坐在一张案子后,把手放在案上。
张贡上前,先看了看曹丕的脸色,然后说道:“公子刚刚从征回许,是否在行军之途难以入眠?”
“有几宿确实难以入睡。”曹丕想起了穰城的那场屠杀。
张贡点点头,为曹丕把了把脉,说道:“公子脉象虽然略有些急促,但下官以为那是因为公子年少,血气方刚,并无大概,不过公子面带倦容,想必是行军时睡不好,是以才有嗜睡之症,下官开几副安神的方子,调养些时日便好。”
“哦,既然如此,有劳张太医了。”曹丕说完起身拱了拱手。
张贡连忙起身还礼,接着说道:“还要有劳郎中令虽下官回太医令署取方子抓药。”
曹丕笑道:“这是自然。”
太医令再行一礼告辞,曹丕让典满跟随他去开方抓药。等两人走后,淑儿秀美一蹙,问道:“公子身体抱恙了?”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嗯也不算是,明日讲席再来,淑儿告知他,吾服了安神之药,昏昏欲睡,没法听先生讲学了,请他次日再来。”
于此同时,许都外城东面一处建筑精美的大宅里,荀悦正和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对面而坐。这个青年头戴进贤冠,三十来岁,相貌非常英俊,浓眉大眼,鼻梁很高,嘴唇薄得恰到好处,让他显得非常秀气。而且他身材也很高,就算坐着逗逼寻常人高出一大截。
更不同寻常的是,他身上有一股香味。
“何郎傅粉三分白,荀令留裾五日香”,此人正是曹操非常倚重的谋士奋武司马荀彧,荀文若。
此时这个高大英俊荀彧正喃喃自语“阴极生阳,阳极转阴久乱必治,久治必乱这位二公子,可着实有异才啊!”
荀悦叹道:“吾之申鉴,有大不足啊!”
第五十八章 神迹初现()
当夜,曹丕坐在小院中第三进院落一间刚收拾好的房中的榻上。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这正是典满从太医令张贡哪儿拿回来的安神药方中的药材所熬制而出的药汁。
惠儿跟淑儿此时已经睡下,房中只有典满和曹丕两人:“为何公子让小仆去求提神的方子,却能得到安神的方子呢?”典满非常不解。
“行军打仗嘛,自然是不会睡得安慰。如果太医令还开提神的药,那不是让我更加无法安睡?所以我料定他看过我情况后会开出一些安神的方子。”曹丕一边说,一边打开窗子,把药汁倒到了窗外,这个窗口外面正对着一颗老树,所以下面没有铺就石砖,药汁一倒出,就没入了土地里,没留半分痕迹。
“那倒是,这太医令虽然年纪不大,医术却着实不含糊。听闻他可是家学渊源。其族叔乃是荆州赫赫有名的医术大家。只要他来望疾,必不会乱开方子。”
“哦,荆州的医术大家又姓张。是张仲景吧?”张仲景啊,伤寒杂病论的作者,在后世那是大大的有名。
“正是此人,公子真是博闻强识,连此人名讳都记得清楚,小仆只知道此人乃是长沙郡的太守,并不记得名讳。听闻他每逢初一和十五便打开衙门,不问政事,只为百姓望疾开方子,因其医术精湛,望疾解症从不出错,方子一开皆要到病除,是以长沙郡的百姓无论贵贱,都对他爱戴非常。甚至还有人为给他望疾,穿州过郡去长沙的。”
“哦原来是名声在外,那他族子能做太医令也不足为奇了。”曹丕心理是佩服张仲景的,当着官却利用职务之便给百姓看病,虽然有可能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临床经验,但是终究是在做好事,医者父母心这几个字,他当之无愧。
“公子既然要了这安神方子,为何又要倒了?既然得了嗜睡之症,不如就吃了便算,横竖公子行军时也没有睡好。”
“嗯除非吾病得起不来了,不然轻易不饮汤药。”这倒不是因为曹丕讳疾忌医,而是因为他受专业影响比较深,觉得小病通过膳食调养和锻炼身体就可以了,更何况脸有倦容根本算不上是病,何必吃药。装嗜睡之症也不过是为了后面的计划布局而已。
“既然如此,公子还是早些就寝,小仆明日便去军屯待着,等候稻子开花。”
“莫要忘了看看刘子扬跟任仲颖是否来了。”
“公子放心,小仆省得。”
说完典满随即告退,曹丕把碗放到了房中的桌案上,自行回到榻上就寝。
次日,照例来给曹丕讲学的荀悦吃了一个闭门羹,淑儿笑颜如花地对荀悦告罪,称公子昨日服了安神药之后昏昏欲睡,今日没起身,无法听讲学了。
荀悦闻言不疑有他,只请公子好好休息,等有了精神让典满到许都荀府告知一声,他就会过来继续讲学。随即告辞离去。
但是让荀悦想不到的是,这位司空公子竟然一连十于日都没有通知自己继续去讲学,这在往常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除非公子随司空从征,不然歇个一两日练剑习武倒是常见,这一连十余日不听讲学那就有点蹊跷了。
虽然没有给曹丕讲学的荀悦也不至于无事可做,至少他还在给当今天子讲学,但是他应邀进入曹府给曹家公子们讲学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应该说有荀家的考量。
现在荀家虽然依附在曹操麾下,但是荀家的代表人物,荀彧、荀悦等人都是坚信在司空曹操扫荡天下群雄之后,最终是要还政给当今天子的。这是曹操把天子迎入许都的初衷,至少早天下大多数人看来,曹操迎天子入许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因为这一点,曹操占据了当世道德观的制高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天子诏书,名正言顺,而且也因为如此,天下越来越多的能人贤才都聚集在曹操麾下。因为大多数人荀家一样坚信:曹孟德是能够让大汉从乱世回归治世的英雄。
只不过荀家的人除了坚信这一点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因为曹操现在位极人臣,大权独揽,豫州和兖州两地都在其军队控制下,可以说是把朝廷牢牢把控于手中,等到扫荡天下、神州归靖那一日,功高权著,独揽兵权的曹操会不会再把权柄交出?对于这一点,荀家的人没有底。
但是荀家人确认为,如今的曹操已经年过不惑,天下依旧是群雄争霸的局面,等到天下大靖那一日,或许曹操已经年老,而当家做主的,自然是曹家的后人。荀家的人希望能够用讲学的方式影响曹家的几位公子,纵观古今,讲席对于学生的影响不需赘述,看看晁错和汉文帝便知。
荀悦给曹操诸子讲学讲得最多的就是忠、孝、仁、义。至于申鉴,现在他是在跟曹丕讲,因为曹丕年纪渐长,能够理解其中深意。曹彰虽然也不小了,但是却对读书没有兴致,所以没讲。曹植虽然聪颖但是年幼,还没到讲的时候。这申鉴之中,不但提到了政体之论、施政之策。还提到了纲常、君子之道。所谓纲常和君子之道无非就是说君臣之间当严守礼仪,侍奉君主则为君是君,臣是臣,君德行无愧,臣则顺,说白了申鉴一面教育皇帝要对得起臣子,而臣子也要对得起皇帝。
比如荀悦跟曹丕提的九风,也多有强调为臣者行无亏国常才能定的道理。所以荀悦给曹操诸子讲学无非是希望能够庸他们认为正确的思想去影响曹操的诸位儿子,以免发生类似王莽之乱一样的事情。
所以当曹丕说出自己看法的时候,荀悦会失神,然后去告之家族最聪慧的荀彧,两人那日商议一阵之后还是觉得公子虽然有异才,但是终究年幼,以忠孝之道循循善诱下,未来必然是一代良臣。
可是现在,这位公子连续十余日闭门不出,虽说刚刚从正归来,会有疲惫,但是十多日不听讲学,着时太过。毕竟曹丕现在乃是长子,能够接过权柄的可能性也最大,影响他是最理想的,可现在确实这般光景,荀悦自然有点着急。
这天荀悦跟天子讲学完之后离开皇宫,正打算找族弟荀彧探探口风,让他提醒一下司空,公子已经十多日不听讲学了。但是又想起司空忙于给南阳郡一战的尽是论功行赏和筹备秋收之事,必然繁忙,现在去提这种小事恐怕会惹司空不悦,甚至会让司空察觉到什么他自己却不知道,司空早就有所察觉了
正坐在马车上踌躇间,突然听到街道一片喧哗之声,不少百姓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荀悦问车夫:“道上何故喧哗?”
车夫答曰:“听百姓言:军屯有天神显灵,正赶去跪拜。”
神迹?荀悦一阵纳闷,鬼神之说惹来一场黄巾之乱后,这已经成为大忌,谁还敢堂而皇之的在天子脚下行事?还是在军屯里?军屯那可是司空所辖之地啊?就不怕有人说其以邪术祸国么?还是东归那群老臣又开始动作了?陷害司空?
一连串的谜团在荀悦脑中无法解答,于是他吩咐车夫:“出城,去看看。”
第五十九章 稻花盛开()
建安三年六月上旬,颖水之畔军屯里的水稻在抽穗后开始扬花,稻花没有花萼和花冠,淡黄色的颖片就象小蚌壳形状似的,一颗一颗挂在稻穗上,远远看去,每一株稻穗都似挂满水珠的青草。
每一朵稻花都会形成一颗稻谷,所以稻花的数量就决定了稻谷的数量。往年,军屯的水田稻穗上的稻花数量都差不多,远远看去,非常的齐整。但是今年,却大有不同。
在那先农坛周围的两亩水田上的稻花数量远远多过寻常稻花的数量,几乎多出了一倍有余,在稻花开的这一日,显示有一些民夫看到那挂在稻穗上密密麻麻稻花,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进一看,确实如此,顿时大吃一惊,随即叫上自己相熟的民夫前来观看,不一会儿,先农坛周围的两亩水田就站满了军屯的民夫。
好在这些民夫知道这块地势典农中郎将许给司空公子的地,所以没一人敢上前进入水田摘取稻穗观看。至于耕种这两亩水田的陈三郎和那十余个民夫则懒洋洋地坐在水田旁边纳凉,对众人的围观视而不见。
民夫们终究忍不住好奇之心,教唆了一个和陈三郎相熟的什长上前询问:“三郎,这稻花怎么开了这么多?”
陈三郎翻了个白眼,说道:“这还用问?司空公子一年前得仙人入梦,让其在田间建一先农坛,好让先农降下谷灵,这谷灵是什么东西,公子也不知晓。但是公子何许人也?博览群书、聪慧过人,也知道对天地神灵要有三分敬畏。既然仙人入梦,不管这谷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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