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侍郎便轻吐了口气,点着头道:“我儿说得有理。”
“不过当务之急,我觉得父亲还是要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此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若是态度暧昧,世人只道我年府包庇亲人,于父亲仕途不利,特别是在如今这节骨眼上;可若是这时候父亲能修书一封给明州府,让他们一定要秉公办理,于父亲您还是很有好处的。况且津文县那边,也都是些远亲,让他们吃点亏,也算给其他人一个警告了。“
“唔,我儿说的对极,”年侍郎赞叹道,“为父这就修书给明州府。”
……
时间倏忽而逝,明州府饶少尹开堂审案,听说很多人去围观,之所以说是听说,是因为沈慕并没有去。在他看来,从明州府接过状纸的那一刻起,案件的结果就已经注定。
年志耀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敢如此迫害李老汉一家,就必然敢迫害坏其他家,所以明州府派人去收集证据,必然不会太难。其实真实情况是,当时去查案的捕快,一时间竟收到了更多的状纸与证据,全是控告年志耀的,让他们呆愣错愕了好久。
当众审理,年志耀一开始还是抵死不认、大呼冤枉的,直到饶少尹拿出一封信件来,让人当众宣读了,信件大意竟是年侍郎希望明州府能秉公办理,实在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这时候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来,自称是年府大管家,证实此信乃是年侍郎亲手所书,不会有假。
那年志耀听了后,吓得差点当场尿了裤子。
有人大声喝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也有人道:“年侍郎大义灭亲,让人钦佩啊!”
因还有其他案件都是状告这年志耀的,饶少尹便一同审理,那年志耀自知难逃法网,没了最后一丝倚仗,认罪也痛快多了。尽管如此,这一通审理下来,也是到了这日傍晚才结束,直把饶少尹和当差衙役累了个不行。
……
黄昏金色的余晖中,河流的下游,有几个妇人在浣衣,用木头敲击青石板上的衣服,发出梆梆的声音,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谈论着些什么,然后将衣服在水里左右来回摆动,捞起来时水哗啦啦地落下去,然后给拧干,放在木盆里。
这时候不经意间见上游飘来了一艘小船,那船上立着个白衣书生,虽面色略黑,但给人一种沉稳之感,见她们在打量他,那书生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几个妇人便不好意思多看,洗好了衣服的便抱起木盆走开,还在洗的便微微垂下头去。
没多久,那艘小船便从前方的石桥下顺流而下了。
沈慕立在船头,这条河流水势不大,流速平缓,为京都内的百姓生活提供了不小的便利。岸边偶尔会有几株老树,树叶婆娑中,便有金色的夕阳撒落进来,照在一荡一荡的水面上。
这时候的京都,其实并不宁静,相反有些喧闹,处处可见人影,有叫卖吆喝的货郎,有匆匆而过的行人,也有马车的轧轧声等。岸边的建筑也多是居家的屋舍,当然其中也经过了好几家叫嚷着“开”、“开”的赌坊,还有“大爷快上来乐一乐呀”的青楼楚馆。沈慕这扮相也不赖,吸引了一两个姑娘对他吃吃笑着,挥舞手绢,邀他上去耍一耍。
沈慕见了忙摆手不止。
“小郎君莫怕,难道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我倒不怕,就怕你们吃人不吐骨头啊!”
“小郎君可真胆小呢,这样怎么做风流才子,怎么写出那千古文章?”
沈慕便哈哈笑。
当又过了一座石桥的时候,一道身影在岸上连点两下,然后便刷地一下稳稳地落在了船头,看得沈慕眼红心热不已。
是王二虎。
“东家,打听清楚了。”
“说。”
王二虎便轻轻诉说起来,沈慕便也静静听,直到某一刻,他才轻声呢喃道:“逼死了么?”
眼中刷地掠过一道寒光。
“该死……”
第74章 尚书有望()
“话说,那年志耀当时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大呼一声:‘少尹大人,小民冤枉啊!’饶少尹嘿嘿一笑,掏出一件法宝来——竟是那年侍郎的亲笔手书,恰在这时,又一人从人群中站出,你道是谁?”
人群中有人催促道:“说书的,快说啊,少卖关子啦!”
“此人身长八尺,面白无须,一脸雍容,手拿折扇,轻轻摇晃,端的是风度翩翩、潇洒无比,只见他哈哈一声大笑:‘吾乃年府朱大管家是也,年志耀你休得猖狂!呀呀呀……’“
人群中立马响起一片抗议:“哎哎哎,说书的,出戏了啊,什么身长八尺、手拿折扇,那年府朱大管家我可是认得的,分明是个矮短之人,又哪里来的风度翩翩潇洒无比……”
那说书的便不好意思的弯腰嘿嘿笑着赔礼道:“诸位见谅,我这说惯了战仗,一时说顺了嘴,担待则个,担待则个……”
“却说那年府朱大管家站出来后,一声呵斥:‘兀那年志耀,我家老爷已尽数得知你所犯之罪,断然不会徇私枉法,你——还是痛快招认了吧!’那年志耀呆呆愣愣、痴痴傻傻,仿佛被天雷轰隆一声击中,醒悟过来后,自知大势已去,便赶紧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那大堂之外围观之人无不赞叹,山呼‘年侍郎大义灭亲,此乃义举也!’……”
人群中有人附和:“是此理也,关键时刻,年侍郎能大义灭亲,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啊!”
“天下要是能多几个年侍郎这样的好官,何愁贪官不灭、夷寇不消啊!”
“是啊是啊……”
不少人都是暗暗点头,唏嘘不已。
茶楼的二层,立了个中年人,见此情景,虽刻意保持威严,但脸上的红光却怎么也掩饰不去。还是我儿厉害啊!此一招可谓一石三鸟,不仅及时斩断了被拉近泥沼的可能,同时还给其他亲戚立了威,便于自己的掌控,更树立了自己大义灭亲的美好形象,这对自己争夺兵部尚书还是十分有利的。
看着下方争相称赞的人群,他忽地生出一计,“若是此事人尽皆知,连深宫中的皇上都知道了,那这兵部尚书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手到擒来?”
越想越得意,也越发为自己的妙计而沾沾自喜,朝后招了下手,身后那随从便凑上前来,中年人在他耳边吩咐几句,那随从便点了点头,然后便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办得妥妥的。
于是便不再久待,中年人带着另外一个随从回府,而先前那随从便在说书的即将要离开茶楼的前一刻将他招到一边。
“多说几日?”
“是啊,这是白银十两,你且好好做事,之后另有赏银。”
说书的尽管纳闷,但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做一份工,还能多得一份银子,傻子才不同意呢!当下便喜滋滋地答应了。
那随从便又往其他茶楼而去,这一天下来,去了有十七八家茶楼,可把他累坏了。心里也是窃喜不已,每多去一家茶楼,他就能多截留下五两银子,巴不得能多去几家呢!
如此过了两日,年侍郎大义灭亲的壮举竟宣传得满城皆知,百姓们纷纷为年侍郎点赞。年侍郎这几日也是心情大好,当年有为满怀疑惑来给他请安时,他才道出了实情,年有为便轻吁口气:“既然是父亲手笔,那就说得通了。”
原本怀疑有暗中推手,此刻闻言,内心的最后一丝疑惑也尽去了。
入夜时分,沈慕换了身衣服,带着王二虎往紫衣巷而去,这是两天前就与白显耀确定的一场约定,其实本来应该是昨日的,不过沈慕说是有事,于是推到了今晚。
两人到了紫衣巷门口,那边白显耀的小厮早就等在了那里,这是怕看门的不让沈慕进,于是便在此等候,给迎了进去。
白显耀那厮这次倒是颇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听曲,唱曲的是俏儿姑娘,嗓音自是极好的,宛如黄鹂啼唱,声音清丽婉转。
两人随意闲聊了会,没多久,便见外面走来一群人,那最前一人先是环顾场中一眼,然后竟嘿嘿一笑,朝沈慕这边走来。
“呦,巧了,白兄竟然也在这里……”那人率先开口道,但听其语气,明显带着一丝不善。
“呵,年有意,你过来做什么?”白显耀微微皱眉。
“这不是许久未见白兄了吗,心内想念得紧,便过来打声招呼……”
“呵,年有意,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看,看,白兄,你又误会我了吧?现如今我父即将升任兵部尚书,那可是正二品的一部之首,与令尊白老大人的合作也会更密切,所以你我兄弟二人也应当更亲近些才是啊!“
话说得好听,可听在白显耀的耳中却愈发觉得刺耳,这年有意哪里是在说什么亲近的事,分明是在我面前炫耀他父将升任兵部尚书的事情,这小子以前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我作对,如今一朝得势,立马就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腔怒气正要发作,忽地想起白日爹爹与他过说的话,“那年小子升任兵部尚书的呼声渐高,你日后见了年家人离远些……可惜啊,本来是想让他吃瘪的,谁知竟被他一手‘大义灭亲’不但反转了局势,还向前迈进了一步。”便强忍了怒气,不再说话。
那年有意却不依不饶,“听说白兄蛮喜欢俏儿姑娘的,只是年某也喜爱的紧呢,不知白兄可否割爱?”
径自伸手将那俏儿姑娘搂到了怀里,回身对白显耀挑衅地笑着。
白显耀一下更是怒不可遏,关键时刻,沈慕一把将他拉走了,“白兄,淡定、淡定,那家伙明摆着是要激怒你呢!”
白显耀一愣,立马就醒悟过来,便不再多言,悻悻着随沈慕走了。
去的却是玲珑姐妹的院子,沈慕朝二女道:“白公子心情不好,接下来可就看二位姐姐的本事了。”
二女会意,羞涩一笑,便要拉白显耀进房,白显耀却挣脱开,嚷道:“我要喝酒!”
立马便有人上了几样精致小菜与酒水来,这酒虽没法与沈慕的醉仙比,但白显耀盛怒之下,却也灌了不少,然后便强撑着扶墙去找茅房。
回来之后,自然是金戈铁马、轮番夜战。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白显耀想找药的时候发现竟不见了,但也没怎么在意,毕竟醉酒之后,感官都麻痹了不少。
殊不知,此刻另一个院中竟起了一场争执,并且愈演愈烈。
第75章 呆头鹅()
“说实话,那药效之快,完全出乎我的预料,那年家大公子当时像是条恶狗一样,直接扑了上去。”斜倚在榻上的汉子灌了口酒道。
“后来呢?”问话的是屹立在窗边,目光盯着外面的书生。
“那叫俏儿的丫头说自己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什么的,让他有需求去隔壁,可那年家大公子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给了她一巴掌,还说本公子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呵,这些大家公子啊,都是一个德行。按我的意思,还是刷刷刷几刀结果了省事。”
书生摇头失笑,“再然后呢?”
“再然后,自然是惊动了人来,有护院,也有嫖客,那年家大公子当场就被拎着脖子丢了出去,形象颇为狼狈,但却叫嚣紫衣巷如此大胆,敢殴打尚书之子,一定要让紫衣巷从此除名云云!”
“不愧为年府大公子,真是好气魄啊!”书生扺掌而叹。
榻上的汉子灌了两大口酒,砸吧砸吧嘴,似乎在作为回应。
场面一度寂静下来,书生在皱眉沉思,而那斜倚在榻上的汉子又开始灌酒,另一边有个少年郎则是左看看,又看看,一言不发。
没多久,那书生忽地疑惑道:“不对啊,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那汉子被问得一滞,提酒坛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被另外两个人发现了,顿觉意外,汉子微微顿了顿,“路上遇到了个熟人。”
书生一下来了兴致,“男的女的?”
“咳,女的……”
书生便嘿嘿笑,而那少年郎也是一脸的兴奋,一跃而起,“该不会是师娘吧?”
汉子便瞪他一眼,“少放屁,你根本就没有师娘!”
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翻身一跃,便从身旁的一个窗户穿出去了。
……
傍晚,夕阳残照,正是一天之中人最多的时候。
年有意带着十余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堵住了紫衣巷的一个门。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给我赔礼道歉,否则本公子让你们紫衣巷立马关门!”年有意意气风华地训斥道。
看门的护院见此心中一凛,立马有一个往内奔去。
没多久,出来了半老徐娘,抖着帕子扭着细腰,见了年有意,阴阳怪气地道:“呦呵,昨夜刚打了我们家姑娘,今天就又跑来惹事,年公子,您这是完全不把我们紫衣巷放在眼里啊?”
年有意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呸,小小一个青楼,竟敢殴打当朝尚书之子,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看我今天不拆了你紫衣巷!”
“嗬,年公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莫说年侍郎还未升任兵部尚书,即便升了,恐怕也不敢动我紫衣巷的一砖一瓦吧!”
年有意哼哼一阵冷笑,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来,抖了两下,义正辞严道:“紫衣巷,区区一个青楼,贩卖妇女、勾结朝廷官员、结党营私,罪大恶极,这些便是本公子辛辛苦苦搜集来的罪证,待我交予明州府后,明州府立马就会带人来封了此处,将你们全部捉拿归案!”
半老徐娘面色大变,拿帕子的手一指他道:“好你个年有意,休要诬陷我紫衣巷!须知这是天子脚下,自有朝廷法度,可不是你能信口雌黄的地方!”
这时候,紫衣巷的某个二楼,有两名女子正迎风望着这边,其中一个三十余岁、颇有风姿的女子皱眉道:“你说这年家大公子来此闹事,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那人的意思?”
另一个女子却是双十年华,身段高挑、腰肢纤细,白衣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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