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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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明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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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道:“公孙龙怎么说?”

    “公孙龙的建议是,赵也可以派遣使者去责备秦王说,赵国想援救魏国,秦国却攻打魏国,是秦国首先违背了盟约。”

    明月摇了摇头:“又是混淆先后顺序的名辩之术。”

    庐陵君笑道:“可不是,但也说得过去。于是先王和平原君大喜,就让公孙龙作为使者去秦国走一趟,正是这一次入秦,让公孙龙的辩士之名传遍天下。”

    原来,当时赵国太原一带有流行马疾,导致许多马匹死亡。秦人对此十分警觉,为了严防这种瘟疫传入秦国,就在函谷关口贴出告示:凡赵马不得入关。

    作为赵国的使者,公孙龙骑着一匹白马来到函谷关前。秦国关吏说:“你人可入关,但马不能入关。”公孙龙辩道:“白马非马,怎么不可以过关?”关吏说:“白马是马。”公孙龙反问:“我公孙龙是龙吗?”关吏愣了愣,但仍坚持说:“按规定不管是白马、黑马,只要是赵国的马,都不能入关。”

    公孙龙于是娓娓道来,开始使出他离坚白的拿手本事,分解起“白马”这个概念来,一阵复杂的分析后,得出了“白马非马”的结论。秦国那老实巴交的关吏越听越茫然,被公孙龙这一通高谈阔论搅得晕头转向,如坠云里雾中,不知该如何对答,无奈只好让公孙龙和白马都过关去了。

    “从此以后,公孙龙便以‘白马非马’闻名诸侯了,墨家曾经对此说加以驳辩,但终究说不过这些巧嘴滑舌的名家辩士。”

    他叹了口气:“此番我的夫子与公孙龙辩难,只怕也很难取胜,他虽然工于典籍,但对于巧辩之术,不甚擅长。”

    明月奇了:“那他为何还要来找公孙龙讨教?”

    “夫子性格耿拗,被人所激,认为公孙龙的名辩之术,是小辨而毁大道,为了天下大道,他必须以堂堂正正的儒术,逼迫公孙龙放弃白马非马之邪说。”

    “这……”

    明月顿时无言,什么耿拗,这明明是迂腐好吧……那孔穿是故意来给公孙龙送名望的么?

    ……

    门客在辩论里获胜,也是主人扬名立威的途径,所以平原君这次才大操大办,邀请了邯郸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府邸内,观看公孙龙与孔穿的驳辩。

    在了解了公孙龙和他的“白马非马”之说后,在平原君的邀约下,明月便与庐陵君也进了堂屋。

    入内后,定睛看去,见这堂屋颇大,面积深广,两列朱红色的圆柱撑起了屋顶,中间空出,柱间相对摆了二十来个漆案,漆案上有些浆水和蔬果,美酒和大鱼大肉倒是没有,看来平原君对于先王丧期内公然宴饮还是比较忌惮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炫富,明月发现,堂内的角角落落以及柱旁案侧都摆设有青铜灯具,它们造型各异,或为铜雀行灯,或为类似“长信宫灯”的女俑跪捧灯盘,或为鱼燕口叼铜灯盏,不一而足。那些灯盏、灯盘里点燃了烛火,烛光彤彤,照亮了大堂,而美婢垂首侍奉于侧,捧着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想必里面装着的也是来自楚国的名贵香料吧。

    他们进时,堂上已经有许多人安坐,见到主人平原君携两位公子入内,纷纷站起朝他们施礼。

    “二三子都坐下,不必客气。”

    平原君大大咧咧地让他们各安其位,他自己径直走到最顶端的主位上,长安君和庐陵君的地位仅次于他,便坐在他下首右侧,座位紧邻。

    明月一番推让,才让庐陵君坐到自己上首。他掀开宽大的深衣就坐后,看到对面有一位窄袖袍服的中年文士,留着三叉须,正在打量自己,神情似笑非笑。

    “此乃平原君的首席谋臣,冯忌……”

    庐陵君知道长安君外出宫廷的机会不多,加上他一直强调说大病一场后许多事忘了,便善意地提示他一下。看得出来,庐陵君也是平原君府邸的常客,与冯忌的关系不错。

    就在这时,平原君用洁白的象牙筷箸敲了敲面前的金钮,叮叮当当,堂内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坐待主人发话。

    “王兄丧期未过,我心哀伤……故而今日无酒,亦无舞乐,还望二三子勿要见怪,勿要嫌赵胜吝啬。”

    平原君的胖脸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唉声叹气,堂下众人也不得不陪他一起擦眼泪。

    他哀叹了一会,又笑道:“然而贤人的妙言更胜佳肴,今日,孔子之叶,鲁国的子高先生来邯郸做客,想与名家翘楚,我赵胜的门客公孙先生讨教一番,有请两位先生!”

    众人翘首以盼,却见从堂后的屏风内一左一右,分别走出两人,一人四旬左右,穿着齐鲁式样的夸张儒服,戴高高的章甫之冠,步态有模有样。

    这便是孔穿,孔子的六世孙,也是教庐陵君诗书礼乐春秋的老师。

    而右边那人,比孔穿稍老一些,年过五旬,戴黑色帻巾,头发有些灰白,穿着赵式窄袖深衣,下裳处还绣着奔马图案。他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颔下胡须遮不住嘴角的轻轻笑意,还有眼中的狡黠。

    庐陵君起身朝他的孔穿夫子行了一礼,然后偏过头,指着右边那位对明月说道。

    “那便是公孙龙!”

    ……

    “原来这就是公孙龙,看上去就不是个能与人好好交谈的家伙啊。”

    明月点了点头,只见这两位学者在堂中央相遇,互相作了一揖。

    “公孙先生!”

    “孔处士!”

    不过孔穿的揖礼十分正规,每个动作都一板一眼,公孙龙则略显随意。平原君和在座的众人却不以为怪,因为这就是公孙龙的性情,或者说,赵国的普遍风格,胡服都穿过了,俗礼什么的,能省则省吧!

    二人打了个照面后,在堂下的蒲团上就坐,面对面,相隔不过三步,都在打量对方。

    拥有无数次辩论经验的公孙龙很镇定,打死了也不先说话,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孔穿。

    最后,还是较为年轻的孔穿忍不住,打算先声夺人。

    举起宽大的袖子,孔穿对公孙龙一拱手,说道:“穿在鲁国时,就一直听闻公孙先生的名望,艳羡先生的智慧,心悦先生的偃兵之行,早就希望能够与先生讨教。只是,我一直不能认同先生那白马非马的观点,故而希望你能放弃此妄说,如此,穿愿为先生弟子!”

    此言一出,便将堂下众人惊到了。

    孔穿倒不是真的想做公孙龙弟子,这只是他自以为年轻,对待公孙龙这位前辈学者的谦虚说辞。

    但明月暗道不好,在堂内响起一阵嗡嗡议论声时,他偏过头去,对庐陵君轻声说道:“兄长,你这位夫子果然不善于辩难,这刚开场的第一句话,不但示人以弱,而且极不缜密,恐怕要被公孙龙抓住破绽!”

    话音未落,那公孙龙果然哈哈大笑起来……

第28章 白马非马() 
“哈哈哈哈。”

    孔穿刚刚礼貌地开了个头,沉默已久的公孙龙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半天都停不下来。

    孔穿皱起了眉:“先生为何发笑?”

    公孙龙止住了笑声,说道:“我笑处士的话太过于荒唐。”

    ”荒唐?”孔穿一摊手:“此言何解?“

    公孙龙道:“处士口口声声说要拜我为师,大概是觉得智慧和学识不如我吧?现在却反过来叫我放弃自己的学说,这是先以教师自居,然后才想拜人为师。这种要当人学生,却先把自己当夫子的架势,未免太荒唐了。再说,我公孙龙之所以能在诸侯间小有名气,靠的正是‘白马非马’之论,现如今先生想要要我放弃此论,就等于是叫我放弃开派立说。敢问当年孔子拜老子、郯子为师时,也是这般态度么?也要老子、郯子先烧毁了自己的学问?”

    “这……”

    孔穿这才意识到自己第一句话就有极大破绽,连忙亡羊补牢地说道:“不然,穿的烈祖孔子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谁料公孙龙一拊掌,说道:“处士不谈孔子,我倒还忘了,这白马非马之论,最初就是仲尼提出的!”

    此言惊世骇俗,堂内一片喧哗,孔穿也一时呆然:“什么?”

    但见公孙龙侃侃而谈道:“我在齐国时听学宫儒士说起过一件往事,当年楚昭王曾经拉着名为‘繁弱’强弓,搭上名为‘忘归’的利箭,在云梦泽之野射猎蛟龙犀牛,但是不慎把弓弄丢了。”

    “昭王的左右亲随怀疑是云梦泽里的渔民所窃,请求去搜索民户,把弓找回来,楚昭王却说:‘楚人遗弓,楚人得之,何必多此一举?’于是便没有去追索弓箭。”

    “仲尼听到这件事后,便评论说:‘楚昭王似乎想要讲仁义,但却讲得不到家!应该说:人亡弓,人得之,何必限定是楚人呢?’敢问处士,可有此事?”

    “孔穿完蛋了。”

    座上客明月如此想道,这公孙龙果然名不虚传,不但对自己的学问十分精通,还对其他各家的典故如数家珍,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此才能与他们辩难而不落下风。

    明月前世在大学时也玩过一段时间的辩论,对这种先诘难发问,再对症释疑的套路很是熟悉,在他看来,这场辩论,完全进入了公孙龙熟悉的节奏,而孔穿已经走远了。

    果然,面对这件儒家典籍上确确实实记载的事,孔穿艰难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这就相当于打仗时把刀子递到对方手里,公孙龙怎么会放过这机会,说道:“由此看来,处士的先祖仲尼是把‘楚人’与‘人’区别开来的!处士和儒士们既然奉仲尼之言为金科玉律,那想必也认同他把‘楚人’与‘人’区别开来的主张喽,可现如今,却反对我把‘白马’与‘马’区别开来的主张,这是因人而异啊!”

    “我……”孔穿词穷,涨红了脸,脑子里本来很明确的概念顿时乱成了一团。

    “等等,难道处士连孔子的话也觉得不对么?你可是孔子的六世孙,鲁国儒生的领袖啊。”

    公孙龙故作夸张地抬起手,将这个荒唐的“悖论”展示给众人,引发了一阵哄笑,然后不给孔穿思考和解释的时间,立刻穷追猛打,指着他说道:

    “这就有趣了,处士修儒家之说而非仲尼之所取,欲学于我公孙龙,却又逼我放弃我的宗旨。像先生这样的悖论之人,我公孙龙教不了,即使有比我智慧百倍的圣贤,只怕也没办法教诲你啊!”

    这是蹬鼻子上脸,质疑孔穿的基本智商了,孔穿意欲反驳,几度张口却无言以对,半响之后,便阴沉着脸向主座的裁判平原君表示,公孙龙辩术无双,自己甘拜下风……

    “二位先生的辩难,真是精彩无比,让赵胜仿佛喝了一整坛琼浆美酒,如痴如醉。”

    大腹便便的平原君倒很会做人,立刻起来打圆场,说道:“公孙先生高才,子高先生也不必在意,二三十年前,公孙先生在稷下学宫求学时,便是能与天口骈、谈天衍,还有鲁仲连三人并列的善辩者啊。”

    “天口骈”指的是田骈,“谈天衍”指的是邹衍,加上鲁仲连,他们便是当年齐国稷下学宫极盛时的三大名嘴。这三人分别是黄老道家、阴阳家和儒家,各持一说,谁也压不倒谁,公孙龙在辩才上能与他们三人齐名,孔穿这个从鲁国来的木讷儒生,又怎么会是他对手呢?

    有了平原君递台阶,孔穿的面色好看多了,作为他的弟子,庐陵君倒是有些不爽,却无可奈何。

    “这儒生,真是自取其辱……”

    明月则洞若观火,在一旁摇头不已,看得出来,孔穿作为孔子的六世孙,掌握了大量典籍和资源,又能够让庐陵君拜他为师,还是有几分学问的,至少在典籍掌握上绝对不虚。

    然而他却以己之短,攻人所长,怎么可能不输?方才的辩论,压根就是公孙龙单方面的吊打孔穿,连本来的议题“白马非马”都没展开探讨,孔穿就因为自己言语上的破绽,被公孙龙一鼓作气击溃了。

    单纯较量嘴上功夫的话,纵然理胜于辞,却敌不过辞胜于理啊。

    这是明月前世在大学里参加了辩论社,混迹四年后得出的结论。

    孰料,堂内并不是所有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公孙龙和孔穿身上,就在明月对面,平原君的首席门客冯忌一直在悄悄观察着这位近来举止大异于前的长安君。

    此刻见他摇头,冯忌便突然发声道:“我看长安君摇头叹息,莫非是对公孙先生的道理不以为然?”

    他声音极大,一时间,平原君、庐陵君、公孙龙、孔穿,以及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明月身上!

    ……

    “长安君?莫非就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贤公子长安君?”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明月听在耳中,心里那个后悔啊,当初大义凛然过头了,直接用子产的“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不就行了,非要膜一下。现如今这俨然成了他的代名词,从先前的游侠儿到现在的平原君家贵客,每次别人用这句话来指代他,明月都感觉自己被减了一秒。

    不过他也顾不上吃后悔药,因为堂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冯忌引到他身上来了。

    冯忌说道:“长安君,对于方才的辩论,你是否还有些别的见解?”

    “我?”

    明月在装糊涂,看着对面这个笑容满脸,态度莫测的平原君谋主,心里却暗骂不已,冯忌这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啊,这厮是想干嘛?是要让自己当众出丑?还是想试探试探自己?亦或是他作为公孙龙的竞争者,见孔穿不堪一击,就想要再为公孙龙再找个敌人?

    但也不至于找到他长安君头上吧。

    还有,这是平原君的意思,还是冯忌自己的意思?

    瞬息之间,明月心中已经起了无数个念头。

    “子讳!”

    平原君却有点不高兴,训斥冯忌道:“吾侄一向与名家辩士没什么交集,怎会有什么见解,你身为长者,莫要欺负他年幼,好好喝你的浆水,休要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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