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之后,罗开先便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趁着野利悍石挥刀的姿势用老,长剑上扬迅疾的劈了下来。眼睛余光扫到,却已来不及躲闪,野利悍石心中暗叫“俺要死了……”的时候,罗开先手腕一拧,青云剑重重地排在的野利悍石的右肩上。
“咔嚓”“噗”“啊!”几个声音连续响起,围观的众人只发现野利悍石瘫坐在了雪地上,右臂不自然的垂落,他的虎咆刀则甩落在地面不远处,野利悍石的部下想动却不敢动——罗开先的长剑依旧停留在野利悍石的肩膀上,至少稍微用力一个横扫,野利悍石的头颅就会离开他粗壮的脖颈。
“悍石族长,认输否?”右手平稳的持着剑柄,罗开先一脸从容的低头问道。至于周围的人,他甚至不屑抬头去看——手下千挑万选出来的亲兵若说不能控制这点局面,可真是白费了一路东来的辛苦。
长剑架在脖颈上,感受着它的分量和锐利的冷冽,野利悍石知道自己的性命由不得自己,他却没有低头服软,而是仍旧梗着脖子,剧烈的喘息几次,沉声反问:“认输如何?不认又如何?”
断人生死的事情做过无数,死硬的人物也罗开先见过太多,如眼前一般的更不胜枚数,他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若不认输,某在这里斩下你的头颅,传播诸部,而后为了避免党项大部分裂,某会帮助德明兄弟杀光野利部所有心向于你之人……不信?某家不善虚言,据闻野利部有人丁十三万众,能战之人几何?估作半数可否?愿跟从于你反叛党项大部者又有几何?某家替悍石族长估算,做三万之数如何?呵……悍石族长,杀光三万人需时多久?”
野利悍石雄壮的身子瘫坐在雪地上,稍有些弓着的上身强自撑着,却不敢有丝毫小动作,罗开先并不高的话语声仿佛魔咒在他耳边响起,脸上的半长胡子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愤怒与彷徨。
罗开先并不喜欢对人长篇大论,这次也算是难得的例外。之所以不马上杀了这个野利悍石,并非是他手软,只是他实在不想打乱了目前河西之地的局势,更何况李德明已经明确的开始向他靠拢,给盟友或属下增加麻烦可不是现在合适做的举动。
啰嗦了几句,见野利悍石的脸上色彩纷呈,却没吐出任何言语,罗开先有些不耐烦了,青云剑稍向右挪,顿时贴紧了野利悍石的皮甲护颈,稍稍一错一拉,便切开了护颈的皮革,他甚至能清晰看到野利悍石脖颈处的皮肤因为紧张而隆起的鸡皮疙瘩,“德明兄弟或会因同族而避讳出手,某家却不介意帮忙,三万人哪……去岁某率众在赫拉特杀了七万土库曼人,某的部下在马什哈德杀了一万人,历时……不过五六天,今春在比什凯克杀了葛逻禄人四万余,也不过两天时间,悍石族长,你说你野利部三万人需要耗费某家多久时日?”
野利悍石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折腾了许多次,之前因为比试消耗体力而产生的呼吸急促刚刚消停,便又急促了起来。若非已经抬不起来的手臂疼痛难忍时刻提醒着他,恐怕早就至右肩上的长剑于不顾而猛然窜起,只是很可惜,罗开先的臂力连同长剑的重量牢牢地压制住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得闷声开口,“罗、罗将军,你想要做甚?灭了俺的人与你何益?”
“呵呵……与某何益?”罗开先冷冷笑了笑,“某家抵达灵州之前,曾在心下许过誓言,要给随某东归之人寻觅一块生养之地,一块可以容纳所有人安居乐业之地!而为了让身边人还有某家的后人安居乐业,某并不介意变成魔鬼屠戮众生,不必疑心,你应该知道,某家有那个能力!你……悍石族长,很不幸,你挡了某家之路途!若非德明兄弟眼肌你乃他舅父,你以为某家会给你说话机会?”
说不得罗开先很适合扮演冷面屠夫,带着一张冷脸说着冷幽幽的话,野利悍石觉得这方天地仿佛突然间变得更冷了,他努力让自己昂起头颅,“你……汉人都在河东(黄河以东),有赵姓皇族建立了宋国,年初甚至打败了北方的契丹人,你说自己是汉人,为何不去汉人之地,何苦在这河西与俺党项纠葛?”
罗开先瞟了瞟野利悍石的面貌,心中暗道谁若以貌取人看这党项人族长,必定会吃大亏,脚下这厮就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的家伙,只是很可惜,至少现在,这个家伙是自己的敌人。他可不是闲着没事与敌人谈心的,“某家作何取舍,与你何干?千年前,河西之地乃秦人之地,百年之前,河西之地乃大唐旧土!今某东归,某妻乃旧唐皇族,某取旧唐旧土为己用,谁人敢多言?来与某刀兵说话!”
话语冷冽而慨然,围观众人听得仔细,心中各自盘算,却都在沉默的聆听,而没人敢真正地做些什么——因为场中那个男人还有他的手下掌控了周遭一切,不单是环绕周围高大雄健带着血腥气的重骑兵,还有不远处营地那里突然竖起的几只粗木桩,虽然没人真正了解那种叫做“松树炮”的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但地上蒙着眼睛老老实实跪在那里的俘虏们还是用他们颤抖的身躯证明了一些东西,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整齐摆放着的形态诡异的冻僵死尸用它们的破烂形象无声的诉说着曾经的悲惨与残酷。
“你说这些话……”罗开先没再等野利悍石开口,而是接着说道:“是想挑拨族人?某率众至灵州,从未主动攻击党项诸部,你是要引着诸部与某为敌?”
这几句话却是恰中要害,野利悍石的头颅有些垂,不再回应罗开先,却是摆出一副不怕你胁迫的赖皮相。
罗开先真想干净利落地斩杀这厮了事,哪怕之后杀光所有野利部族人也并非难事,可惜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却并不符合在灵州“休养生息几年”的初衷,对将来稳定并掌控整个河西地区来说,也将是弊大于利。
“罗某麾下有五万兵,欲要征某灵州,需付出三十万人命,你野利部有否?”质问之后,剑锋抵得更紧了些,罗开先强自忍下了杀戮的念头,抬头朗声说道:“河西之地并不小,足以容纳千万人!罗某心胸足够宽广,也能包容诸部。未来,某会与德明兄弟制定一部草原约法,使夏州直至灵州……这河西不再是兵戈四战之地,而是能容诸民生息的膏腴之地!”
后面的话是对周围旁观的所有人说的,虽说场合不太合适,但罗开先觉得为了避免有人因野利悍石的话语所误解,他有必要解说一下自己的意图,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就那么做了,说了,而且说的慷慨激昂,说的坦承大方。
若说罗开先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那肯定是假的。他的想法是,无论周围人如何想,有想法总比有敌意强得多。
事实证明,阳谋总比阴谋更容易让人接受。
罗开先的话音一落,除了李德明的表情依旧,四散在周围的党项诸部贵人还有他们的侍卫都开始了神色各异的变化,茫然不知所措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眉目闪动心意彷徨者亦有之。
连之前持着弓箭左右瞄的野利部侍卫们也收了弓弦,一副心意难明的神态。
罗开先的亲卫们倒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几个性格活跃的年轻家伙更是挺立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唯恐旁人不知他是场中那个高大男人部属的模样,其挺胸挖肚的作态更是让人感到好笑。
形势向着罗某人这方转变,瘫坐地上的男人却不再发一言,罗某人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青云剑稍稍一抽,野利悍石脖颈上的皮肤被切开了一丝,鲜红的血液浸透了野利悍石的衣领,并顺着剑脊滴淌至剑尖,“悍石族长,某家的耐心已无,何去何从,仅有三息供你抉择!一、二……”
“俺……”野利悍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的低吼道:“俺认输!”
第十二节 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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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悍石吐出三个字后,便闭上眼睛,然后仿若失去了浑身的骨头般瘫倒在地。
作为始作俑者的罗开先,实际上也并不轻松,饶恕一个十分厌烦的敌人对他来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按照他过往的脾气,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他可玩不来那种什么相爱相杀的游戏。
而且这个如今一副可怜相的野利悍石若是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冤枉的——细论起来,统领夏宥几州的党项人也是踩着其他部族包括汉人的尸骨站稳脚跟的,包括李德明,当然也包括野利悍石。
只是,既然确定至少在今后的几年内都要保持与党项诸部的和平,罗开先就深知不能再依照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
当然,饶了野利悍石的死罪,并不意味着活罪也同样免了,他的右肩锁骨被罗开先打断,威望也被打压,从今之后等待野利悍石的命运只能是幽禁或者圈养,再想掌控一部大权的几率小之又小。
罗开先看也不看野利悍石,甩了甩青云剑上附着不多的血迹,收剑回鞘,冲着走近来的李德明说道:“德明兄弟,悍石族长已认输,某决定,依言行事……那些俘虏交托与你,包括野利悍石,夏州以君为主,想必能与某一个妥帖的交代……”
“罗兄且请安心,事已如此,德明若还不能掌控全局,真的有负诸部之期望……”李德明颇为默契地冲着罗开先炸了眨眼,然后便吩咐身旁人接收看管那些跪在雪地上呆愣的俘虏——作为主使者的野利悍石都被打趴下,作为失败者的附庸,迎接他们的或许不是死亡,但绝不会比死亡好受,至少被派驻到石州或洪州边界(时下定难军与赵宋边界在石州和洪州)戴罪立功是免不了的。
这种场合,两人并不能随意交谈,还未说几句话,一众党项诸部的“贵人”就围拢了来,夸赞罗开先武技高超者有之,赞颂罗开先心胸宽广者有之,称赞李德明有先见之明者更有之,甚至还有询问之后如何制定草原约法的好事之人。
至于萎顿在地的野利悍石,除了野利部他的几个贴身随从,再无人去关注,连李德明这个血亲的外甥,也只是命人找来肩舆把他抬走,再命人请医者医治即算了事。
按照这时代的常例,在这种斗将式的比试中输了的头领将会彻底失去威望,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党项部“贵人”们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罗某人不能准确把握,只稍稍愣神之后细细一想,却也能揣摩个差不多,他们如此跟红顶白得毫不掩饰,看起来可笑又可怜,可是细思之下,有何尝不是可笑复可叹呢?
在这个时代,因为唐中晚期开始的常年混战,原有的农耕基础被破坏,凭着悍勇抢东抢西的草原部族占据了这里的话语权,带来的却是野蛮和贪婪,还有落后的生存方式——赶着牛和羊到处去吃草,牛羊肥了宰了吃肉,牛羊死了没了也不会受人怜悯,想要活命只能去富有的人那里交换,否则就只能到别人那里拼命去抢;牛羊把草吃光了,就换个草场,别人不让,不是坐下来谈判,而是打而是杀……
百多年混乱带来的是拥有财富和知识的守序汉人大量减少,刀兵说话胜者为王的“强者”却层出不穷,如此混乱的弱肉强食法则,恶劣的秩序使得一切进入了恶性循环——唐时富饶的陇右变成了这个时代贫瘠的河西,若非还有丝绸古路经行于此,这里恐怕早就变成匪盗出没的禁区。
因为无知而贫困,因为无知而悍勇,更因为无知而贪婪,因为无知而怯懦……这才是这个时代草原上的秩序。
而在这样的常态下,演化出来的是强者愈强,弱者羸弱,强者或说强大的部族有实力制定规则。
夏州这里最尊贵的拓拔族和新来的强者欲要联合制定草原上的规矩,当是与自家身心性命息息相关,有闻者又怎能不关注?
想明白了这些,罗开先却也不想扮作悲天悯人的圣人,当然他也不适应做一个满面笑容礼下于人的统治者,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李德明还有张浦几人在人群中表现,并时不时地露出几丝僵硬的笑容。
只不过他的笑容不大能够安抚人心,反令很多看到的人心惊胆战。
与之前打招呼彼此认识的时候不同,这会儿靠近来的人虽是带着笑容,但是多半人的笑容都不是那么和谐,表皮上的褶皱下面蕴藏着的是尴尬与恐惧。没办法,不是每个部族统领都是能打的,野利悍石已经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在他们眼中,这个戏弄了野利悍石半响的长人就像是传闻中的天神战士级别的怪物——可远观而不可靠近。
靠近来的人感到尴尬,罗开先也同样不好受,迎来送往说说场面话这种事情就不适合他。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惧怕罗开先的强大与凶悍,崇拜与崇敬的人同样很多,只不过他们多数都是守候在外围的各部侍卫,如今各有值守,能够随意走动并靠近的人并不多,例外的人也没有几个,其中就包括一个几乎所有人都熟悉的家伙——榦木朵。
这个李德明的亲信如今左脸上多了一道斜斜的疤痕——那是在孛罗城外最后一场比试时留下的,比之当初的勇悍,格外多了一分血色,这个家伙是个记吃也记打的家伙,虽是粗莽,却并非一点不通人情世故的粗胚。
幹木朵甩着两条长腿有些拐的走了近来——长在马背上的草原人走路大体都这个模样,离着还有七八步远的距离就立定行了个抚胸礼,高声说道:“幹木朵见过强大的罗将军,你的长剑用得和长刀一样好!”
罗开先颇为喜欢这种脾性憨直的家伙,要不然当初在孛罗城外的时候,也不会特意提醒手下不要伤了他的性命,这会儿倒是见到回报了,至少解了他陷入尴尬的围,“是你啊,幹木朵,为甚昨日没有见到你?莫不是你的嘴巴太大惹了德明兄弟生气,他不要你护卫了?”
“嘿,将军说笑了,大王只说过俺吃得太多,却从未说过俺嘴巴大。”幹木朵抓了抓脑袋上新长出来的头发——他是个喜欢刮光了脑袋的家伙,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将军这次来夏州,只带了这些人?那个……山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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