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纯只踏出一步。沾着泥土的布鞋轻轻往前一迈,这一干梁将眼中,仿佛地动山摇一般,竟不能站稳。
磅礴的杀气直冲云霄。便在这一瞬间,周围鸟雀四散,本是晴朗的天空乌云卷动。
“这股杀气怎么回事?”
强大!
这是一干梁将心中最为直观的感觉。他们甚至生不出一丝的对抗之意。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杨纯没有动用一丝的灵炁,只是纯粹杀意,便引得天地变色,万灵惊悸。
杨纯牵着他座下毛驴,直直地往前走着。这一次,没有一个梁将敢拦在他的面前。
乌云沉沉,在神都上空云聚,犹如天倾之势。大地之上,暑气尽消,仿若那肃杀的秋意提前来临。
这一刻,梁侯府中,本是紧闭双目的桓武豁然睁开了眼睛,目中光芒浮动。
这一刻,一干桓氏族人心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本以为早已湮灭的恐惧。
这一刻,隐藏神都之中的异族颤颤不安,冥冥之中似乎有着一股威压覆至。
这一刻,天子寝宫之前,诸多常侍面露兴奋,一舒多年怨气。
这一刻,神都之中曾经久埋着的记忆终于被再度唤醒。
从神都城门到皇宫,是一条比直的朱雀大街。
杨纯牵着毛驴在前,徐金则跟在他的身后,恭敬犹如仆人。
“太尉!是太尉!”
神都之中的年轻人或许不知道这个牵着毛驴的老者是谁?可是这城中毕竟还留有着上了岁数,经历过当年承天道之乱的老人。有许多,还是当年跟随杨慈的老兵。
这些老兵,或是穷困潦倒,或是子孙满堂,或是富贵锦衣,或是荣华显达
便随着这天地变象的那一瞬,他们纷纷涌到了朱雀大街之上,在一众旁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之中,屈膝拜倒,仰天高呼,犹近疯狂。
“属下拜见太尉!”
杨纯不理会这长街之上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声,也不曾理会附近无数目光之中的审视与敌意,更不曾在意那若有若无的数十道杀意,径直地往前走着。
宫门似海,长兵如林。一干羽林军早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是当他们真正面对着那个牵着毛驴缓步走来的老者时,才能体会到那如山岳一般的压力。
便在这皇宫门前,杨纯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眼前朱门依旧,漆皮泛黄。数十年风雨,这皇宫门前早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的改变,可那高挂宫门口的牌匾依旧没有变化。
广阳门!
看着那上面苍劲的大字,杨纯目中光芒停留,想起了那年夏夜,他与杨慈在这宫门前分别的那一刻。
主公啊!
杨纯心中一叹,心绪激动。故物依旧,人已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杨纯拂了拂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衫,继续向着宫门而去。那一干羽林想要阻止,却见桓易赶了过来,深呼了一口气。他分开了人群,向着杨纯躬身一拜。
“太尉!”
桓易如此,那一干羽林军又哪里还再敢抵抗?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光禄勋大人如此诚惶诚恐地面对着一个人。
含章殿前,天子身着十二章华服,头戴冠冕,负手而立,等待着那个只存在记忆中的人。
广场空旷,玉殿萧索。那本是代表着大周至高权利的殿宇,如今早已经是门可罗雀。
而夏云杺在等待着的,便是这久违着的拜见,也是大周天子早已经失去的威严。
“臣杨纯拜见天子!”
玉阶之下,臣子一拜。含章殿前,天子动容。
第二百零五章 今非昔比()
梧深城外。
星光稀微,青灯引路。秋风吹起,泛着萧瑟之意。
夜间风寒,方雨亭在前引路,护卫着一个身躯疲惫,身披大氅的男人。
咳嗽声不断地从身后的男人口中吐出,让人揪心。
没有人知道,当今气势煊赫的承天道,它的首领已经病入膏肓。而他这次冒着风寒,来见得却是对他无比重要的人。
他宿命中的敌手,大周大将军杨慈。
杨幼庵!
这次密行,在承天道中,除了袁诚之外,就只有方雨亭知道。
尽管方雨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袁诚想要见杨慈?更不知道,前方究竟会是怎么样的龙潭虎穴。
方雨亭一路之上都是提醒吊胆,生怕半路上会杀出重兵,杨慈的人马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事实上,这一路上他们走的很轻松。
而杨慈也早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待。
山崖之上,杨慈负手而立,看着远方紫夜朦胧,黑烟缭绕,不知在想什么?。方雨亭看不清杨慈的面目,他始终也没有回头,只道了一声。
“守成兄,来了?”
“幼庵兄,我来了!”
这场景没有方雨亭想象之中那么剑拔弩张,甚至还有些故人重逢时的那份淡然。
“你二十万承天道精锐尽灭,如今过来,是为了向我投降的么?”
“我的确输了,可你也没有赢!幼庵兄,你以如此手段,灭我二十万教众,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天厌之,地弃之,人恨之,子孙必损寿数,不得善终。”
杨慈坦然地说了出来,得到的却是袁诚放声大笑。
笑到最后,音尽声碎,唯以血继。
方雨亭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从今夜看来,绝不是外界传扬的那样,势不两立。
“这江山你想要,我给你。可你现在,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杨慈一笑,笑音之中有着方雨亭无法理解的意味。
“这锦绣江山,便是握在自己的手中,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将你打败那么有趣。”
“你便是败了我,大周的江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你清楚,我明白。就算你杨幼庵有通天之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可依旧救不了这糜烂的天下。没有我,这天下依旧会大乱,只是晚与早的区别。”
杨慈没有出声,袁诚却是继续说道:“我快要死了,但你还可以活着。如果这江山要有一个主人,我希望是你。我有办法可改变你杨氏一族的命运。只要你肯求我,我一定会帮你。”
袁诚的脸上露出的是真诚,可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叹音。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这江山从来没有主人,你我都是过客,不过是以这天地为棋盘,交上了一手。你天命将尽,我也是一样。这棋盘还是留待后人吧!”
悠悠的风吹拂脸面,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方雨亭睁开了眼睛。他摇了摇头,从梦中醒来,却是自嘲一笑。
久远之前的回忆如今依旧清晰,他无法忘却的是那夜梧深城外,那个时代最为强悍的两个人交锋的场景。
“大人,主公唤你。”
“知道了!”
屋外一声禀告,方雨亭轻声应道,从榻上站了起来,穿上了衣服。
方雨亭的心中一直有恨。他恨杨慈,也恨自己的师尊袁诚。
便在那个晚上,他看到了杨慈与袁诚的另一面,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在世人眼中,杨慈为了大周的江山鞠躬尽瘁。在承天道教徒的眼中,袁诚为了击碎这腐烂的江山而为不可为。
他们是英雄,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是双方眼眸之中最大的阻碍。一个是史书中记载着的力挽狂澜的大功臣,另一个则是有着无边罪孽的大反贼。
可便是最为深恨杨慈的承天教徒也无法否认内心深处对于他的那丝敬佩。
只有方雨亭知道,天下,在那两个人心中,从来都不重要。
那夜,方雨亭亲眼见到自己的师尊是怎么将这天下当做交易的筹码一般,送给杨慈,为的便是换来他的低声恳求。
而杨慈,捧着唾手可得的天下,却是看也不看,很轻易地便丢弃了。
那夜,方雨亭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两人,才是这天下最大的祸源。
袁诚死了,在百万承天教徒悲痛欲绝的泪眼之中闭上了眼睛。
杨慈死了,三公抬棺,九卿开道,天子抚棺亲送三十里。
可这天下,终究还是乱了起来。
诸侯相争,烽烟连天。岁岁饥寒,路遗白骨。
一切都如这两人所料,可是在他们的片言只语之间,真正经历过来的人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们也许知道,可是他们并不在乎。他们明明可以改变这一切,可是他们更在意的是能不能赢了对方。
可在世人眼中,他们却都是大英雄。
哈!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可上天对他开得更大的笑话,时隔多年,方雨亭又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这两人的影子。
杨羡!
杨子瞻!
方雨亭选择桓武为主,因为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因为他是一个从乱世之中挣扎出来的人,更因为他是个丑陋、卑微的人。
他更懂得杨慈和袁诚不曾明白,或许明白却根本不重视的道理。
因为曾经丑陋和卑微,所以才会格外珍惜。
方雨亭执掌青徐三十万承天教徒,而选择投靠桓武,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如今渐渐回复了生机的中原,则是最好的证明。
“参见主公!”
“雨亭来了,你脸色不佳,昨夜没睡好么?”
“回禀主公,杨纯来了,臣怎能安眠?”
桓武一笑,说道:“雨亭有此心,我也就放心了。杨纯来神都之后,这神都中不安分的大有人在。”
“臣明白。对付杨纯的人,已经召集得差不多了。杨纯若是敢妄动,便是臣殒命,也一定要让他陪葬。”
桓武眉头一皱,这话语之中的决绝是怎么回事?
“雨亭,杨纯固然重要,可对我来说,你比他更重要。明白么?”
“臣明白!”
方雨亭看着端坐着的早已经今非昔比的桓武,他绝对不想再看到另一个杨慈或者是袁诚出现,心中暗道一声。
杨羡,一定要死!
第二百零六章 悠游山林()
树林茂密,遮掩群山,苏婴站的位置,依稀可见远处那座巨大城市的轮廓。
苏婴赤着脚,站在满是碎屑的泥土上,却没有沾染上一点的污泥。长发垂腰,背影动人,身后闪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现出容貌,乃是一只虎妖。
“九尾狐大人,穷奇的手下都已经解决了。”
苏婴一双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色,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听得手下的身影,她本是低沉的头微微抬起。
“很好!”
事实上,失去了穷奇之后,他手下的妖类早已经是妖心惶惶。
“只是,我们在解决穷奇手下的时候,还碰到了神族。他们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救助。”
“穷奇下落不明。他的那些手下在神族的眼中已经失去了价值,自然不会施加援手。”
苏婴抬起了犹如藕一样白嫩的手臂,接过了飘零而下的落叶,轻轻在鼻尖嗅了嗅,一股特有的香气渗入鼻尖,沾染上了泥土的味道。
与妖域不同,这里的植物有着独特的生气,很像青丘。
妖族内部两派分立,可是毕竟是同类,那虎妖此刻也觉得齿冷。
“想不到他们尽心尽力地帮助神族,换来的却只是随抛弃。看来陛下与神族联盟,果然是极大的错误。”
苏婴一声冷笑,说道:“在神族的眼中,从来都没有盟友。”
“的确,我们神族没有朋友,只有可以利用的对象。相信这一点,九尾狐大人也是一样。”
忽然出现的人影并没有让苏婴感觉到多少的意外。她挥了挥手,本是一脸警备的虎妖退了下去。
“阿耶大人此来,却是为了什么?”
苏婴口中的阿耶,是个光着头,穿着布衣草鞋的老头。面目慈善,却是闭着双目。
“我想要知道,那个王仁是谁?”
苏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将手中的落叶一抛。风将之吹向了远方,吹向了神都方向。
“神族在这大周都城中的势力不小,难道查不出来么?”
“那个叫王仁的小子整天都被典校跟着,我们便是想要查,也无从查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小子不简单。苏婴大人与其有过接触,在神都之中还有着短暂的消失时间,相信也跟他有关。我族想要确定的只有一点,玄牝珠还在不在桓武手上?”
“交易是要双方手上都有筹码为前提的,我便是能告诉你想要的答案,你又能提供什么给我?”
“你们的妖帝陛下已经等不及了,在这一两月之内便会动手。而此刻九尾狐大人还在数万里外的神都,显然已经参与不及。”
“这样的消息也值得交易么?”苏婴不屑一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若是太子没有我就什么也不是了,那我当初又何必效忠于他?”
苏婴的话让阿耶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过没有多久,他立刻说道:“那凌霄剑主钟步七的消息,可值得交易?”
苏婴转过了身来,面容满是肃意。
“你知道什么?”
“摧心三指!”
阿耶缓缓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钟步七屠戮青丘之后。那七家顶级宗门的掌门一起上了弥罗宗。之后,似是惩戒,钟步七中了弥罗宗上任掌门的摧心三指,道基受损。这宗秘闻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在探听绝地天通的消息时偶然得到的。”
苏婴面容一沉,这个消息对于她而言的确十分重要。
“我无法告诉你玄牝珠究竟在不在桓武的手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王仁的确是正确的方向。”
“为何不能告诉我?”
阿耶不解,光滑的面容上满是疑惑。
“因为我有着软肋,如今被别人拿住了。那人让我很是恼火,可我却不能动手。”
苏眉此时就在杨羡的手上,宛如人质。苏婴任何的举动,都不得不事先考虑到这层。
苏婴话已至此,那个叫阿耶的老者微微低首,似乎明白了什么?
“时间紧迫,看来最为简单的方法也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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