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为你祈祷,为你所有关心的人祈祷。”珍妮特在胸口划着十字,可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的随便。
“那个”阿发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离珍妮特近了些,问道:“我想问问你们解救婢女的事情,如果是其他受苦的女人,你们管吗?能保护她们吗?”
珍妮特迷惑地看着阿发,好半晌才笑道:“那你还是进来谈吧!”
……………
当阿发离开,嗯,这个耶路撒冷堂,中国人又叫它济罗生的地方时,脚步很轻快,他觉得找到了能让红袖阁的姑娘们免受欺侮迫害的办法。
租界,有教会背景,洋鬼子,无疑,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用的护身符,尽管阿发还不是十分地确定。
再次走过肮脏的街道,那难闻的气味似乎也轻了不少。只不过,有人在等着他,这让阿发很是意外。
“您好,先生。”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似乎等了很长时间,阿发能看到那一小块地方有杂乱的脚印。
“有事儿吗?”阿发很平静地说道。
“是这样的,先生,请问您是从海外回来的吗?”伙计客气地问道。
“不是。”阿发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伙计停顿了一下,立刻又追了上来,急着问道:“那请问先生懂洋话吗?能用洋文书写吗?”
阿发有些不耐烦,停住脚步,盯着伙计反问道:“你什么意思?有事直接说。”
啊,伙计似乎也不清楚老板的目的,挠了挠头,嗫嚅道:“如果您会说洋话,会写洋文,我们老板想请您吃个饭,有事情商量。”
“我不认识你们老板,你回去就这么说。”阿发不会随便答应这来意不明的邀请,转身就走了。
走了不远,便是一家茶馆,老式的石头建筑,雕花的木门上方,悬着写有金字的红色横匾。这里是很多中国商人在这边的洋行货栈买卖货物时,休息聊天的地方。
“先生,先生,我们老板就在这里,您……”伙计模样的家伙跟在阿发身后,急切地想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
“我说过了,不认识你们老板。”阿发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
茶馆的门一开,走出一个人,伸手叫道:“先生,请留步。”
阿发翻了下眼睛,转过身,不悦地打量着这个中年人。戴着闪闪发亮金丝边眼镜,灰色丝绸衣裤,很瘦小,咧嘴笑时还露出牙床上的一颗金牙。
“您好,在下姓秦,见到您很高兴。”秦先生将皮包换了个手,向阿发伸出了右手,说得是怪腔调的英语。
“秦先生?我,我姓陈。”阿发并没有直接和秦先生握手,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伸过来的手很苍白,连根汗毛都不见,失血的苍白让他有些不舒服。
见阿发能听懂自己的话,秦先生笑得更开心,脖子象鸟一样动了动,金牙也随之一亮,换成了带着口音的官话,“是这样的。在下刚才见到先生和那个囝囝袋谈了很久,便猜想先生应该是懂得洋话,十分的钦佩仰慕……”
囝囝袋?是说的珍妮特吗,很,很可爱的绰号啊!阿发点了点头,忍住笑,说道:“我确实懂得外语,在上海这也没什么吧?”
在上海呆久了,很多人都能说上几句洋话。起初是一些作为买办和职员的中国人用粗通的英语充当贸易中间人,这样一种语法不准,带有中国口音的英语,以后就被称为“洋泾浜英语”。
第十八章 商机,愁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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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泾浜英语虽被冠以“英语”之名,但它受汉语的影响较受英语的影响要深,它服从于汉语表达习惯和词序,而不肯遵从英语的基本语法。反正,外国人费点劲,也能听明白。
“不一样,大不一样。”秦先生的镜片在阳光下白茫茫一片,又问道:“那先生的洋文书写流利吗?”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阿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英语还算精通。”
秦先生有些喜不自胜,又露出了担心的神情,问道:“那先生在何处高就啊?”
“嗯,还未找到合适的工作。”阿发脸也不红,坦然答道:“我这个人比较挑剔,反正也不着急。”
“有本事儿的人都是这样。”秦先生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道:“是这样。在下有一个小店,到目前为止呢,只是在国内做生意。但现在呢,我们想同外国做生意了。可是我们缺乏象,象先生这样的高才,所以,我想能不能与先生好好商谈一下……”
茶馆里人不多,雅间内也很舒适,阿发喝着深绿色的热茶,吃着春卷,听着秦先生在描述着美好的前景,不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其实秦先生的想法很简单,他要甩开大洋行中国买办的盘剥,把货物直接卖给外国商人。阿发的工作呢,就是帮他搞到定单。具体地说呢,就是把秦记货物的样品寄给外国的公司或商店,并附上翻译成洋文的信件和说明书之类的,然后以较低廉的价格抢外国洋行的生意,直接跟外国商人订合同,做买卖。
“我们的货品主要是玉石、稻米、丝绸、茶叶,当然,如果需要别的,我们也可以收购。”
“直接买卖,价格会低很多,象比斯怀尔和查顿这样的大洋行也没法和我们比。”
“陈先生如果肯屈尊受聘,咱们可以先签一年的合同,在所有谈成的生意中,您可以提取百分之八的佣金。咱们可以商量着定个总额,如果在一年中达到这个数量,秦记商行将再聘用您两年。您会非常富有,是的,非常富有。”秦先生最后下定论般地说道。
阿发的视线转了过来,看到秦先生的眼中闪动着光采。不能否认,秦先生的这个设想非常好,眼光很深远,也绝对能赚大钱。何况,他聘用阿发给的是效益工资,谈不成也没损失,可以说是精明到家了。
但阿发却有种直觉,觉得在秦先生精心作出的温文谦让的外表背后,隐藏着狡猾和强横的个性,以及那种精明苛刻的手段。这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秦先生就象一个蜘蛛,正在用精心织就的网把他缠住,使他不得逃脱。
“秦先生的设想很有创见,我是相信一定能成功的。可我还想考虑一下。”阿发谨慎的回答让秦先生的目光一黯,“能把秦记商行的地址给我吗,我得去看一下。不然的话,我怎么判断呢?”
“那没有问题。”秦先生又笑了起来,说道:“如果陈先生不忙的话,我现在就能带您去。”
“现在不行。”阿发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这两天,我肯定前去拜访。”
“好,好,这是在下的名片。”秦先生打开小皮包,将名片递了过来。
…………
秦先生是个精明的商人,甩开大洋行的做法也很有创见和魄力。自己如果答应下来,工作也不是很繁重,还有很多的自由时间。但秦先生所给的条件绝不是最后的底线,因为他很难找到合适的帮手。
阿发在走回去的路上,认真琢磨着,很笃定地确认了这一点。留学人员,有,很少,而且要达到能说会写的程度,而且要非常正规,那更是凤毛麟角;洋人,不,现在几乎没有外国人愿意为中国人干活儿的。租界工部局有一笔专用基金,用来买船票把贫困的欧洲人遣送回他们的老家。这样,他们就不会因此而在黄种人的眼里降低声誉了。
也就是说,即便答应秦先生的聘请,百分之八的佣金也是不能接受的,必须要提高。百分之十,十二点五,十五,嗯,这应该是能被接受的条件吧?
阿发边走边盘算,他在前世进行过观察人的训练,观察表情,观察肢体动作,这使他在对秦先生的谈判很有信心。就这样想着,他的思路扩展开来,觉得为秦先生一个商行做事,未免赚得有点少。如果做一个独立的代理商,吸收很多客户,秦先生的商行只是其中之一,不仅他和秦先生的关系将会是平等的,而且收入也会成倍增长吧?
嗯,这已经有了洋行的模样了。不过,如果有一个真洋鬼子撑门面,应该能干得更好,更顺。阿发心中有了计较,迈开步子,走过大街小巷,继续进行自己的租房之旅。
……………
小辣椒计议着要转卖染病的珠娘,这是全院的人都有所耳闻的事情,珠娘也早预料到这种不幸的结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地来了。如此突然,连早就商量出办法的老四姐和彩凤都措手不及。老四姐有事不在妓院,彩凤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巴巴地等着阿发回来。
“珠娘姐,快上楼去吧,娘叫你呢!”粗使丫头小琴推开门就喊叫了起来。
“你急猴猴的,催什么?”屋里的老六姐生气了。
珠娘靠在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小床上,披着一床破棉被,看到小琴来叫她,无神的眼睛里立刻显出了紧张的神色,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老六姐痛苦地走近珠娘,抚摸着珠娘的肩头,两行眼泪忍耐不住流了出来。
“娘……叫你……去……”小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艰难地出声,声音象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唔……唔……”珠娘的嘴唇动了几动,木然地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一件破夹袍。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凄凉惶恐,无可奈何。屋子里变得死一般沉寂,随后便是哀声哭泣。
第十九章 心死,追人()
“左请不来,右请不来,你们给谁哭丧呢?”小辣椒气哼哼地找来了,进屋看见三人流泪啼哭,不由得火冒三丈,“真是难舍难分哪,不如你们也跟了她一块去吧!”
“娘,娘,我的病会好的……您做做……好事……吧!”珠娘伸出两只干枯的手,嘶声哀求道:“别放我到那种地方……”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小辣椒拉长脸冷冷地说道:“我可不是狠心,实在是没有地方叫你呆着了。早就跟你说了,要是有人赎你从良,只要给我个本钱就叫你走,可你自己也找不出个人来,这就怪不得我了。”
“您看我都病成……这样,有谁要我呀?娘,您看在我从小跟着您,也给您赚过大钱,就再宽我几天……”珠娘从床上爬起来,一面哭求着,一面抱着小辣椒的手臂跪在了地上。
小辣椒沉着脸,一言不发。
“娘,娘,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儿……”珠娘声泪俱下,任凭小辣椒怎么拉扯,就是不肯起来。
“娘,娘,您消消气,消消火。”彩凤急急忙忙地跑了来,帮着求恳,“那个,我听阿发说,他去筹钱给珠娘姐赎身,您宽限一天,就一天。”
“阿发,那个穷鬼哪有钱?”小辣椒狠狠地瞪了彩凤一眼,转头对珠娘说道:“我跟你说实话吧,你的卖身字据都写好了。你是愿意去也得去,不愿意去也得去!快给我起来,人家还在楼上等着呢!”
珠娘的脸上一片灰败,沉默了半晌,咬着牙站起身,头也不回,便走出了屋子。
两个三等妓院的领班人要把珠娘带走了,小辣椒又换上了副笑脸,对珠娘说了些送别的话,还拿出一小包袱旧衣服送给珠娘,以表示她的额外恩典和慷慨。珠娘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头一低,把包袱推了回去。
门外秋风萧瑟,枯黄的落叶打着旋。珠娘的脚上只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身上的旧夹袍不时被风吹卷起下摆。她没有再流泪,没有再哀求,也没有再向谁告别。她只是毫无表情地回头看着送她的姐妹们,然后默默地垂下头,双手紧抱在胸前,跟着那一男一女蹒跚地走了。
……………
阿发租好了房子,是在静安寺路,在租界里属于贫民窟,但对大多数在上海谋生的中国人来说,却是相当不错的住所。
两个房间和一个厨房,厕所在院子里,阴沟从院子中间通过,经常爬出蟑螂,水还要用抽水泵来汲取。对于这些在阿发看来的缺点,别人可能并没有什么感觉。选中这里的关键是这里属于租界,小辣椒即便知道了逃跑**的所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抢人。
本来阿发兴冲冲地回到红袖阁,是想告诉彩凤这个好消息的,可没料到,珠娘已经被领走了。
“你,你怎么才回来?”彩凤的眼睛有些肿,明知不是阿发的错,也忍不住埋怨,“珠娘刚被领走了,小辣椒已经把她卖到烟花间了,这下子彻底没指望了。”
烟花间娼妓是最下等的,大多是逃荒来沪的难民,或被恶势力卖入妓院的女子。由于她们毫无人身自由,所以只得听从鸨母龟公的宰割。每天天一亮就得在客堂间里喊叫:“来哪!来哪!”接一次客只收费两角钱,有时一天要接客十多次。
而花烟间接客的阶层,基本上都是扛夫、水工匠、轿夫以及码头搬夫、人力车夫、工厂工人中无家室的青壮汉子。由于接客的人多而杂,因此花烟间娼妓几乎人人都患有性病。烟花间**除了将收入全部交给鸨母龟公,在没有客人光顾时,还得不停地做针线之类的活计,可谓艰辛之极。
“刚刚,往哪里走了?”阿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他能感觉到额头青筋的暴跳,是自己耽误了事情,害了珠娘吗?
“小北门。”彩凤好象突然明白了阿发的意思,急着道:“你快去追,找到了就跟那领班好好说,花钱把珠娘买下来吧!”
阿发没说话,嘴角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转身急步冲了出去。
时近黄昏,又值秋季,每一样东西远的近的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秋天才可以见到的朦胧。并不是阿发的眼睛有问题,而是他没工夫去看,路过的行人、商铺、黄包夫,都快速闪过,他只是盯着前方,疾行。
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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