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的分歧其实并不是立宪与否的问题,而是什么时机推行的问题也就是说,立宪是远期目标还是近期目标的问题。
缓行立宪的一派认为,一个国家的立宪要取得实效,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如政府对社会的有效控制能力,各种资源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的相对充沛,国民的教育程度,吏治的清廉和有效等。
这种观点姑且称为“条件论”,他们由此认为,在不具备这些条件就贸然速行立宪,不但事与愿违,反会给国家和民众带来灾难。更有甚者,他们对改革者的动机表示怀疑,认为大清的国情和欧美国家有很大差别,仅仅是一些人为了追求立宪的虚名,结果恐怕不能于国有利,反导致“执政者无权”,那些别有用心的“神奸巨蠹”倒“栖息其间,日引月长,为祸不小”。
而主张速行立宪的一派也承认当时的现状,但他们反过来认为这种现状是因为没有变革的结果。因此,只有通过立宪的刺激和引导才能改变这种危机。而且,速行立宪派对立宪后的推论相对乐观,他们认为立宪制度一旦建立,缓行立宪派说的那些条件是可以在这种制度下逐渐创造出来的。这种观点也就是所谓的“危机论”。
尽管两派都各有道理,但在清末的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情况下,“危机论”显然更有市场,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
从陈文强的角度来看,他已经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不可能回头。所以,即便“危机论”更倾向于一种非理性的情感层面,即便“条件论”更具有理性,对他来说。也全都不重要了。
但这并不妨碍陈文强从中取利,他的揣摩,他的探悉,他的左右逢源,将是他值得信赖的武器。而且,不管是什么派。日后都有成为革命的同盟军的可能,推翻满清,也少不了他们的力量。
革命军与北洋军难免有一战,并不一定要打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但北洋军要显示出力量,革命军也要展现强军的风采,重要的是敢战的精神。最后解决问题还是要在谈判桌上,军事永远要为政治服务。
是的,没错。陈文强并没有抱着革命成功等同于武力统一的念头。除非北洋军倒戈,而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从当时的中力来看,北洋军与革命军打得两败俱伤,打得持续不断,伤害得不仅是国家的元气,更会招致列强的干涉,比如日本,那是肯定会趁火打劫的。
最后将是一个谈判达成的妥协。才能尽量地保全国家的武力,包括北洋军在内。特别是中国的北方。没有了北洋系的军队,最直接受害的便会是东北。而革命军的实力被消耗太多,也无法稳固占领和控制某些省份,也就无法实现革命者心中的国家建设的理想。
一场大战,一场谈判,一场妥协。然后是一段相对平和的发展时期。至于统一嘛,除了武力,恐怕还有别的办法吧
所以,陈文强才要去见一见袁老四这个中外皆知的大人物,希望能从他的思维中寻找到可资利用的东西。不一定非要现在发挥作用。可作为一个长远的准备,也是很好的。
“袁大人对陈先生是慕名已久,今番能在天津相见,终于是圆了心愿,必然心中大慰啊”张一鏖作为袁世凯的亲信幕僚,此次携信邀请陈文强成功赴津,差事可谓办得圆满,心情也很畅快,对陈文强更是唯恐有触犯之处。
“袁大人抬举,张兄客气了。”陈文强淡淡地一笑,说道:“兄弟官卑职微,实是当不得如此谬赞。”停顿了一下,他盯着张一鏖缓缓说道:“恐怕袁大人邀兄弟会面详谈,并不只是有关北洋机器制造局,以及修筑津镇铁路之事吧”
津镇铁路,也就是后来改名的津浦天津至南京浦口铁路。一九零二年,清政府改派袁世凯督办津镇铁路,袁世凯又委派唐绍仪张翼等人与英国中英公司及德国德华银行代表进行谈判。
但清政府与英德关于津镇铁路借款的谈判遭到直隶山东,江苏三省京官地方绅商及留日学生的反对,认为“津镇一路,北接畿甸,南贯江淮,扼江海之咽喉,握三省之命脉”,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十分重要,要求将津镇铁路收回自办,事情由此搁置。
一九零七年年初,清廷又加派张之洞会同办理津镇铁路。张袁几经协商,认为废约自办困难很大,借款自办虽切实可行,但合同必须不甚苛刻,方可为国人所接受。
而陈文强在粤汉铁路修筑中的筹资募款显然是可以借鉴学习的,工程进度也令人惊讶赞叹。但陈文强却知道,袁世凯邀其见面,并不是修铁路这件事情,至少不是主要的。北洋机器制造局呢,专为北洋军制造枪炮子弹,与湖北枪炮厂似乎也不是什么竞争关系。
张一鏖想了想,委婉地说道:“当然还有别的要事,只是制造局和铁路,哪敢劳动陈先生大驾呢”
“言不由衷。”陈文强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叹息道:“政争我是不管的,京官我也不会干,至于英国人,我对他们印象不好,能不用就不用。”
张一鏖略有些惊讶,但城府也深,瞬间便恢复正常,岔开了话题,象是闲聊般地询问道:“最近乱党在滇桂两省闹得很凶,湖北新军虽然赴援,却上奏朝廷言说装备不强力有未逮,请调北洋新军南下剿乱”
陈文强噗卟笑出声来,打断了张一鏖的讲述,看着张一鏖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他赶忙表示抱歉,然后解释道:“北兵南战,实是可笑。气候水土环境地形皆不适应,连我这军事外行也知道这不是好办法。”
“袁大人也是此意。”张一鏖赞同道:“南方潮湿多雨,又有瘴疠难防,北兵赴南,水土不服,未战而先病弱,史上是有记载的。”
“我却不知这史上记载。”陈文强装傻充愣地摇了摇头,转而说道:“只是迁民至琼州垦殖,亲眼所见水土不服及瘴疠之疫病。这还是淮北上海等地的灾民穷人,若再往北的地方,估计更难适应了。”
“原来是陈先生亲眼目睹。”张一鏖信以为真,想了想,说道:“那可有防治之法”
“倒是有一些,但要适应却颇耗时间,不可能立竿见影。”陈文强沉吟着说道:“比如在山林中行走,如何防范蚊蝇毒虫,如何辨识瘴树毒气”
其实,陈文强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在东南地区,除了最主要的疫病疟疾外,还有很多致命的因素,具备山地丛林的生存常识是很必要的。比如在南方湿热的丛林地区,树林内常有甲烷等可燃性气体聚集;地面落叶腐烂,湿度大并且孽生大量的病毒细菌以及山蚂蝗和蚊虫。不知如何预防,如何规避,确实很危险。
“瘴江西去火为山,炎徼南穷鬼作关。从此更投人境外,生涯应在有无间。”张一鏖倒吸着冷气连连发出慨叹,“古人诚不欺我。”
显然,对于张一鏖来说,陈文强约略的描述便足以使他悚然心惊,视东南滇桂两省为畏途了。
对于陈文强呢,不管能不能达到目的,他都要尽力阻止北洋军南下,为革命军的发展壮大争取时间,尽管他所说的这番话未必会成为清廷或袁世凯作出决策的依据。
当然,陈文强的办法不只是靠他的一张嘴,复兴会所掌握的媒体也会加以反面的宣传和诱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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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津会袁()
妥协即有商量有退让,无论是在经济领域,还是政治文明中,都是个有趣而重要的话题。
而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改善现状,在协议中牺牲一些东西,而这些牺牲至少部分地符合了其他人的意愿,由此达成共识应该是一个崇高的目标。
陈文强最重要的特点之一便是懂得有原则的谨慎和互相尊重,这与当时大多数人所显露出的固执和不信任是大不相同的。也正是这种妥协的精神,使他能够与众多商人实业家,乃至德国的工商企业进行一系列的双赢性质的合作。
而当把这种妥协精神转用于政治领域上时,表现出来的特点就是陈文强很少把某些人视为绝对的敌人,不管现在是哪个阵营,在他看来,都是有可能成为助力或盟友的对象。哪怕是满人的官吏,他也并不是非除之而后快,反倒有争取并利用的想法。
由此及彼,袁世凯这个现在的清廷官僚,陈文强就更不会将其视为死敌。而从历史上来看,袁老四虽可称之为枭雄,但他对民国建立是有大功绩的。
封建体制的和平演变,即在尽量避免流血的情况下,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共和国,这是北洋革命党与清政府三方博弈的最优结果。否则,大规模内战可能导致国家的分崩离析,后果实难想象。
况且,陈文强对袁老四是有些鄙视的。别看袁世凯现在权势喧赫,却只是封建王朝的一条狗,朝廷要杀他,不过是一纸圣旨的事情。而陈文强呢,似在体制内,却又在体制之外。想用“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来迫他就范,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琼州海外,甚至是西南战区,陈文强被逼急了,哪里都去得。不过是损失些产业罢了。而袁老四呢,拖家带口的,他倒是可能跑掉,可家人眷属却是难逃。
况且,北洋军虽然是袁老四掌握得很严密,但到底还不是他的私军,他要举兵造反也是不可能成功的。这就是枭雄的特点,应势而起,势消而亡。显然。现在的势还不是袁老四呼风唤雨的时候。
天津,北方最大的港口城市,与上海相仿,其中也有很多外国租界。而北方的满人也特别多,神情作派也与南方不尽相同。
“满人”阿萱轻轻皱了皱眉,隔着窗户望着外面。
陈文强也看到了这个满族的老贵妇,没有缠过的脚上穿着平底鞋,脸上擦满了脂粉。还抹了胭脂,唇上抹了口红。脖子下面挂了个小镜子。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梳到后面,挽成一个象是硬缎子做成的扇子。
吸引人注意的是这个老夫人走路时的那股傲气。她的手分得开开的,好象被一个绕着臀部的看不见的东西隔开了似的。
陈文强看着,似乎在看另一个世界,各种有关皇族生活的传说也在脑海中翻腾起来。一百道菜的宴席。画有禽兽的朝服,饰有孔雀翎的帽子,被用鞭子抽打的仆佣,可笑可鄙的尖声说话的太监
不管立宪是真是假,这个朝廷是必须被推翻的。满人亲贵已经丧失了锐意进取的精神。更是一群不了解世界大势,不明白现代文明政治精要的蠢货。
“我们去逛一逛吧”阿萱觉得陈文强的情绪有些低沉,便笑着说道:“见识一下北方的风土人情。”
“好啊”陈文强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女人喜欢逛市场,这恐怕不是时代所赋予的本能和特质。即便是不买什么东西,但阿萱还是精力旺盛,兴高采烈。慢慢的,陈文强似乎也被她所感染,开始留意起这不一样的景色,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买卖
他们在人流中穿行,看见竿子上吊着的红色的喜烛,还有玩具和手杖;剃头的咔嚓咔嚓地耍着剪子;磨刀的哇啦哇啦地吹着喇叭;旧衣商用小木棍敲着木鱼;代写书信的老头儿缩成一团,蹲在一顶大布伞下;拔牙的把一些牙齿串起来挂着;还有挂着各式各样皮衣和豹皮狐皮的皮货店。
尽管陈文强愿意为阿萱花钱,可阿萱更愿意充当一个游客的角色,而不是去买些并不是真正需要的东西。但陈文强给她买的东西,她都珍爱着,不管贵贱,她把它们看成是一个丈夫送给妻子的信物。
当来到一家鸟店时,陈文强和阿萱都畅快地笑了起来。屋里一片鸟叫声,到处都是鸟笼子,日本夜莺金丝鸟画眉。店老板殷勤地笑着,向他们介绍着他那些宝贝鸟。
“丽莉会喜欢吗”阿萱看中了一只八哥,并不是因为它美丽,而是它会学话。
“恐怕气候和温度并不合适吧”陈文强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带着它也会很麻烦。”
“不麻烦,这鸟儿养起来很省事儿。”店老板在旁打消着陈文强的顾虑,而阿萱的神情告诉陈文强,她真的很喜欢这只鸟儿,也认为丽莉一定更喜欢。
走出鸟店,阿萱看见一群孩子在巷子里玩耍,他们在满是灰尘的场地上滚着木环。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想起了曾经看过一幅古画,好象叫小儿嬉戏图,画上的孩子们也把头发理得象倒扣在脑袋上的碗。
陈文强并不用时刻探悉别人的心思,更何况是自己的爱人,所以有些误解了阿萱的微笑,轻声说道:“喜欢孩子还是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什么呀,我想到了一幅古画。”阿萱笑着摇头,说道:“画得虽好,却没有眼见得生动。”
陈文强被阿萱孩子气的动作和语言逗乐了,阿萱也显得很快活,大胆地挽着陈文强的胳膊一路走回,那对买来的小鸟儿叫得挺欢实。
似乎是知道陈文强很忙,或许也是不想失礼而让陈文强生出不好的印象,到达天津的第二天。陈文强便在利德顺大饭店见到了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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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五短身材,颈粗腿短,走正八字步,颇似传说中的鳌龙。但就是这个几乎矮陈文强一头的袁老四,与他站在一起,竟然也不显得低下。而胡须是模仿德皇威廉二世的八字牛角须。看上去倒也挺威风。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有辫子,一个是洋头;一个老,一个年轻;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闲散官员。相同的是两个人都很有自信,都身着便服,都透着那么热情和气。
宴席很丰盛,尽管没有一百道菜。双方的随员不多,大家不停着“请。请”,气氛很热烈,但每个人都老于此道,都在观察着欢饮的假象下面每个人扮演的角色。
斟词酌句的碰杯劝酒,言不由衷地应酬笑谈。陈文强虽然有些厌烦,但更感兴趣,因为他并不能完全探悉到袁老四的心理活动,只是丝丝缕缕。有时候还是猜测。
“或论洋务之娴熟,学识之渊博。陈大人可谓是国内第一人,比于洋人亦不遑多让。”袁世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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