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役们叫门不开,第一道石门之内也无人应答。
石门之内谁都没有进去过,各人对里面的情形都有过数不清的猜测遐想,此时办的也算公事,不能坐等里面将李袭誉藏稳妥了。
至少也该扒墙头观望一下里面的动静。
陶亮遇袭之后,澎水县衙役们兵分多路,行动迅速,如果另几路都没有斩获,那么此刻,衙差们心中的念头更有些不能抑制了——就要看看在凌晨寂静的表象之下,盈隆宫里是不是有一番不欲人知的忙乱。
领头者派了个胆子大的,足足搭了两层人梯才攀到了垛口,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番,朦胧之中哪里都是安静的,只有在左手不远处一座庵院的大门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
此人立功心切,胆气陡壮,在人梯上头朝底下打了个手势,竟然一翻身上了墙,悄无声息地隐身于墙后。
不久,他在石门里面失声惊叫,步履沉重地逃命,一声长长的虎啸声打破了凌晨的寂静,树梢吹过一阵冷风。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里面恢复了寂静。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瞬间明白过来,他们好象闻到里面的血腥气味。
门外的澎水县官差大惊失色,顾不得隐隐形迹了,上前“叭叭”地击打石门,高声喝喊,“开门!快给老子开门!”有人拿刀具插入门缝中乱撬。
石门内的动静也惊动了岭下村子里的人,村子距着盈隆宫的上山石门足足有三里地远,十年前左武卫大将军薛礼差派着一部官兵,护送贵妃谢金莲、徐惠、容妃等人到达盈隆宫之后,这些人没有返回长安。
几年后,这个名叫“薛丁山”的村子便出现了。
在这个本该人们安然酣睡的时分,居然齐刷刷从村中奔出来三、四十个壮汉,虽然有的人衣衫尚未穿好,但动作却毫不含糊,不由分说便将澎水县来的几名衙役掀翻在地。
澎水县衙役让人摁在地下嘴啃着泥分辩:“大胆,唔蚊是澎水县官差!”
村民们说,“你们是够大胆的,不在澎水县睡觉,这时候跑到我们盈隆宫来做什么?”
虎啸声被人从石门内制止,当然里面人的惨叫声也听不到了,石门总算缓缓地打开了,门内站着两位年轻的尼姑,其中一个尼姑的手中捉了半截挣断的铁链,牵着已然安静下来的斑斓猛虎。
但偷入盈隆宫的澎水衙役已经陈尸在地,他逃到了紧闭的石门下,被猛虎一爪掏中后心,庵中人惊动后赶出来时,此人已然毙命了。
盈隆宫中出了人命。
衙役们往门望了一眼,便有人心虚地鼓噪着要回去向陶太爷回禀,但村民们不撒手,说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要回禀也是我们朝本县高县令回禀,盈隆宫深夜进了外县的贼了。
澎水县的衙役说,我们夜捕跨境殴伤澎水县陶捕头的嫌犯,怎么说是贼?
村民们问,你说明白些,谁跨境了,谁斗殴了?
澎水县衙役急于脱身,眼睛瞄着盈隆宫此时依旧紧紧半闭的第二道石门,有人道,“就是李袭誉跑到澎水县去打人的,如何?”
村民们岂会不知道李袭誉是谁,那可是盈隆宫六夫人的爹,众人不知衙役说的真假,便齐刷刷地扭着脑袋,看他们领头的一个人。衙役们开始在人丛中挣扎,嚷嚷着“人命关天,盈隆宫多什么,纵虎伤人!”
领头的村民吩咐道,“请本县高县令吧,就说有人冒充过境差官、深更半夜擅闯皇家宫苑,图谋不轨,一人毙命五人在押,速请高县令裁断。”
有两个村民立刻飞奔而去,澎水县领头的衙役叫道,“我也要回禀我们太爷,你们不能羁押公门差官,只说你们的一面之辞。”
村民不理,也不撒手,说是盈隆宫请你们来的?
一时吵吵闹闹,天色见明,都濡县县令高白带了一帮子随从、师爷、仵作匆匆赶来。
虽说是人命案子,但案情却十分简单。
仵作不一会儿勘验完毕,对高白回禀道,“死者奔逃中被虎爪扑中后心,一击毙命,颈肩处并有撕咬伤几处。”
师爷进言,“太爷,从虎链断口看,盈隆宫绝无纵虎之说。再说凌晨时分正是人们安睡之际,盈隆宫就算关起门来放虎又关别人什么事?”
一位尼姑道,“我们这虎一向乖巧,从不发威,宫内夫人们下山采桑它都跟着,也从未惹过什么事。再说大王下山时已命我们用链子昼夜拴锁了,细想,若非挨了生人惊吓,断然不会如此。”
高白点头,“有理。”
澎水县衙役七嘴八舌分辨道,“太爷,可我们也算有公务在身,来此搜察聚众殴伤我们捕头的李袭誉!”
高白道,“原来如此!”
“我们澎水县陶捕头已经卧床不起了!而李袭誉不知逃往何处。”
高白道,“岩坪镇的李员外一向温文尔雅,怎么能有你说的这种事?若有的话,本县也不会姑息……但你们深夜过境到我的都濡县来拿人,可有澎水县开具的公事?”
衙役连忙呈上公事,“有,太爷,有。”
高白拿过来,看了看,皱眉道,“可这里不是岩坪镇!《大唐职制律》说的明白,即便你们到岩坪镇拿人,也不能越过我的都濡县,因何不报予本衙知道?再说这里是盈隆宫,是皇家宫苑,你的公事呢?”
澎水县衙役赤红了脸道,“太爷……我们在岩坪镇拿人不着,返回时才顺路到这里看看。”
高白冷哼一声,“顺路!看看!你以为盈隆宫是路边的酒肆茶坊?没有皇王的圣旨,你以为刑部敢让你到盈隆宫来拿人么?”
县令对手下人喝道,“把这些失了规矩的家伙给本官解到都濡县衙去,先按公人私出界,打他们每人一百杖!至于夜闯皇苑这事……待本县择时报予黔州刺史府,请罗刺史发落澎水县!”
“太爷,但我们这里死了兄弟,总须先将他的事禀明我们太爷罢……”
高白看了看去往盈隆宫的第二道石门,此时仍旧大门紧闭。而静心庵门一响,有位十来岁的少年一边系着袍子,一边陪着位四旬妇人走出来。高白知道来的一定是郭夫人崔颖和他的儿子郭待聘,于是匆匆挥手道:
“澎水县役差毙命一案,真相已明,但私闯宫苑尚未分断明白呢,死的、活的即刻给本官带回都濡县待查,我们走。”
师爷悄声问,“太爷,要不要立刻通知澎水县知道?”高白也不回答,也不等崔夫人,一扭头上马便走。
崔颖被惊动起来、带了儿子待聘赶到门口时,这些人已经撤离了。
薛丁山村的村民纷纷同崔夫人见礼,你一句他一句地将事情的大概相告。
现场的尸首已然被人抬走,两县差役也已离开了,但石门里崩溅的猩红血迹还在呢。
崔颖内心里慌张,但在几十个如临大事的青壮村民的面前,这位看上去约莫四旬年纪、不施粉黛却无徐娘之态,一举一动撩人心魄的女人,只是抬手在虎额上轻敲了一下,说声“惹事的精,看大王回来你命休矣!”
老虎将眼睛一眯、将耳朵一抿背到后面去,显得乖巧十分。
她对村民们说道,“你们先回村,不可妄动,等我与女儿说知。”
曙光透过朝云缝隙,已将宫墙内腾霄殿、腾韵殿的琉璃瓦顶映成了金色,崔颖带了待聘,一步步拾级而上,穿过三道石门往盈隆宫去。大王不在宫中,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柳玉如知道,让她早有准备。
这回殒命的是澎水县的官差,高白、罗得刀谁都瞒不住。
料想长安不久之后便会知道这件事,这次盈隆宫再也无法置身幕后了。
它是皇家宫苑也罢、占山的山寨也罢,在自家的地面上伤了县里的官差,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盈隆宫都将成为黔州乃至长安朝野的谈资。
黔州如何处置这件事也同样引人注目,此事压过了陶捕头被围殴,压过了信宁江边的命案。两火夹攻,盈隆宫再也不能置身幕后了。
有的时候麻烦往往不是自找的,你只是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口实罢了。崔颖心意慌乱,见到清早匆匆起来的柳玉如等人后,一开口便道,“女儿们,大事不好了!”
往常里大王在盈隆宫中的时候,宫外四道石门上都有少王们白天、晚上的轮番值守,真正在盈隆宫里停留的时间反而少得可怜。宫中的这些女主们虽然思子心切,但平时谁也先不开口破坏这个规矩。适逢大王和九夫人外出,一入夜,孩子们便被召入宫中去了。
事发时,第一道石门内睁着眼睛的,只有那只拴着的老虎。
崔夫人带来的这个消息使人人心惊,樊莺说怪不得听着山下乱糟糟的!
思晴对侍女说,快去冲霄殿把少王们叫来!去冲韵殿把女娃们也叫起来,都收拾规整了我们好迎接事儿!
婉清和丽容、长儿娟刚听完,便起身跑出去看。
谢金莲说,柳姐姐,这次怕是不能赔些钱就能了事吧?
柳玉如脸有些白,问崔颖道,“母亲,我们石处里面虎伤了澎水衙役,你亲眼看到了?”
崔颖摇头,“伤了的衙役我没看到,高白可都带人来勘验过了,不过我可没看到他,但那些血可是真的!”
崔嫣问,“娘,是不是你方才人多嘴杂听差了,小虎可从来没伤过人。”
这么一问,崔颖仿佛又不大确定了。正说着,李雄、李壮等人头发湿漉漉地跑过来,崔嫣道,“你们又去跳潭了,这才四月,也不怕着凉!”
盈隆宫的后宫墙外,在悬崖边长着两棵粗壮的桕树,当年这些人由长安抵达黔州后,柳玉如给一棵树起名叫“子木”,另一棵
第1376章 内外乱动()
两棵树之间挂了秋千,盈隆宫的少王们时常打开后宫门,跑到这里来荡秋千玩,然后在荡的最高的时候腾身一跃,人便从秋千上飞坠而下,凌空投入底下的深潭。
盈隆潭水蓝汪汪的深不见底,盈隆宫这边是壁立的悬崖,对岸山林茂密松涛猿啼。李雄、李壮、李威、李武、李睿、李捷、李惠等人不甘示弱,腾身在半空时身子如燕子般灵活地翻转,然后一头扎入水中半晌也不露头。
除了崔夫人的儿子郭待聘,在柳玉如和崔嫣的极力反对下不能掺和,还有女王金善德所生的老七李掖人在新罗,盈隆宫的男孩子们人人参与进来。
女主们对孩子们这个争先恐后的游戏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心,别的不考虑,但悬崖上突生的树枝总是个危险,万一秋千荡的不高刮到人呢?只是大王从不反对,她们便都不制止自己的孩子,私下里也不,仿佛谁先反对就是谁的胆子小了,仿佛就是谁的儿子弱不禁风了。
崔嫣此时对李壮说“着凉”,更像是转移对宫中人命案子的注意。
更兼着让李袭誉到澎水县去的主意正是崔嫣出的,乍听说这位李老伯父居然跑到澎水县打了人,而且下落不明,崔嫣感觉出了个坏主意。
婉清和丽容、长儿娟从山下一回来,崔嫣先看婉清的脸色,急切地问她,“六姐姐,你们去看的如何?”
丽容争着道,“这事确实了!卫士们听得明明白白,澎水县的人讲,伯父昨夜将澎水县捕头陶亮打得爬不起来了。静心庵的两个妹子是最先跑出来的,人确实死在我们这里了。”
长儿娟说,“柳姐姐,虎链是挣断的,谁也不能污我们盈隆宫纵虎。”
李婉清一直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盈隆宫虎伤人命,起因还是爹打了人。刚才下山时她都想追到都濡县衙去问个究竟,但主心骨都在这里。
柳玉如瞟了婉清一眼,说,“事看起来这样严重,但高白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也没上山来见一面,是什么意思?”
崔夫人说,“高白一见到我和待聘出来,像是跑得更急了。”
樊莺道,“放心吧,我猜师兄此时在砚山镇已经接到高白的信了,师兄和九姐若是急吼吼地跑回宫来,这事便小不了。”
婉清问,“他要是不急着回来呢?怎么说?”
思晴道,“他要是不急着回来,或许高白足以压平这件事,至少高白手里扣押着澎水县的人,也算是讨价还价的筹码,令澎水县投鼠忌器。”
长儿娟自语,“李伯父到哪里去了呢?徐姐姐,你的占卜术不是知人所不知么?大王不回宫我们也不好乱动,何不先占上一卦,测测李伯父的吉凶?”
众人纷纷催促徐惠,让她起卦。
苏殷、徐惠分别做过处宫苑总监、给事中,深知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件发生在盈隆宫的命案早晚要传到长安去,到时候那些御史、言官、大臣们鸡一嘴、鸭一嘴,谁知道会撺掇出什么味道来。
谁知道李治是什么态度?有多少豪门大族看上去圣恩永固,但只须要一个议罪的由头,倾刻间便大厦倾覆。
盈隆宫在黔州行事低调了近十年,一下子前功尽弃了!
徐惠在众人的期待中总算排出了卦,却愁眉苦脸地看着那支卦愣神,低声嘀咕道,“这卦象!偏偏内外乱动,可让我怎么断啊!”
李捷是婉清所生,在人们的期待里憨声憨气地插话道,“爹不回来,或是直接去寻我外公去了!”
婉清眼圈儿一红,问徐惠道,“十妹,你不好断我爹的吉凶,总能说说他此时大致的方位吧?”
徐惠道,“这个卦相乱纷纷的,哪里看得出什么方位,伯父此时倒像是正在脚不沾地的奔波!”
崔嫣安慰道,“我们不出都濡县又如何?还是不有事找上我们!大不了我们都去澎水县寻伯父,倒要看看舅父大人从长安带了什么缘由来,一下子搞得我们里里外外这般乱。”
樊莺赞同,丽容赞同,最赞同的是几位公子们,恨不得立刻便走。婉清说这不好吧,怎么也得等峻和丽蓝回来再说。
柳玉如问,“谢当家,你得拿个主意。”
谢金莲:“我打不能打、写不能写、说不能说,也没什么谋划,靠本事也镇不住哪个,不过我们有钱!大了不买下澎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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