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郭孝恪不在龟兹,而是在西州牧场村,而郭待诏带人正在龟兹城外筑关工地上巡视。
有两名唐军飞马来向郭待诏报告,中午龟兹城中有少量原住民喧哗。
他们抱怨大都护府“输羊代捐”的法子不公平,并且冲击了大都护府,但已被大都护府的卫士驱散了。
父亲不在城中,郭待诏担心着城中局势,也担心夫人和孩子。
都护府卫士被父亲带走一部分随行,万一事态扩大,剩下的那点护卫恐怕不能应对,他立刻带着卫队赶回龟兹城。
防卫龟兹城的军力原来也不多,自从戒日国俘虏们滞留在龟兹,都护府又拨出一部军力,在城外督促戒日俘虏屯田、建村、牧象,城中军力就更少了。
城内原住民冲击大都护府这类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
为了稳妥,郭待诏入城时还特别传令,马上在城外各处的田屯中,临时召集起一千唐军,让他们随时待命,如果城中事急,即刻入城支援。
待诏与卫队进城时,局面看起来并未失控,城门处有唐军察验行人,他直接回大都护府,看起来府中也正常。
但就在他询问过事情缘委、又来见夫人柳氏时,城中多处街区、居民点同时有城民骚乱。
他们抢夺军器、围攻散于城中各处维持治安的唐军,得手之后又汇集起来,抢占城内府库、攻占各级衙门,并且声势浩大地重新往大都护府涌来。
城中每条街道上都是武装起来的乱军,这已不仅仅是骚乱,而是叛乱了!
一千唐军飞速入城。
郭待诏一面奋力组织抵挡乱军的冲击,一面安排两名军校赶往沙丫城,给阿史那社尔将军报信,同时分出一百唐军增援龟兹南门。
事情发生的有些蹊跷,根本就不是个别住民的抵捐行为。
郭待诏很快得知,龟兹城南、城西上万名屯田、建村、牧象的戒日国战俘同时哗变!
已有城内叛军趁乱夺了西关,打开西城门放戒日国俘虏入城,叛军声势更大,此时再将这一千唐军分兵去压制已不现实。
一千唐军只能往城外突围,城中原住民与戒日国俘虏们混在一起,挥舞着兵器没命地阻挡,一路上兵器相击,咒骂与惨呼声不止,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有人高声叫着鼓动,“一个也不要放他们走了!苏伐城主说了,只要他能回来,就不要我们的羊了!”
有唐军一边冲杀,一边喊道,“原来是苏伐,别让我看到他!这些人着实可恨,为着一只羊便忘了郭大人的好处!”
唐军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向着南门靠近,沿途不断有唐军倒下。
有人重伤倒地后仍缠住叛军,抱住对方用牙撕咬,对掐,又有体格庞大的大象横冲直撞地踩踏过来
突围唐军将柳氏护在正中,而孩子被待诏拢在胸甲内侧,此时幼小的孩子被惊动,在待诏胸甲内啼哭起来。
郭待诏长叹一声,“若是再给我两千人,何至于这样捉襟见肘!”
叛军的首领,原来是当日弃城而逃的苏伐、那利,和他们的亲信。
那么,先在城中喧哗,再引郭待诏入城,继尔哗变升级,引一千唐军支援,最后驱动失去监控的戒日战俘起事,与举城住民联手消灭唐军,便是苏伐与那利周密的计划了!
柳氏知道自己拖累了丈夫和上千名的唐军,她在待诏身后喊道,“将军,你带孩子走,不要顾虑我,有死而已!”
儿子的哭声、丈夫的慨叹,像刀一样直刺着柳氏的内心。
有在她身边拼死保护的唐军喊道,“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就算我们死了,也不能丢下你与郭公子!”
有数十支利箭射来,说话的人左胳膊上已中了一箭,他咬牙未吭,挥刀斩敌,龟兹城南门已遥遥在望了。
郭待诏回身看了看,冲进城的一千唐军已死伤过半。
戒日国叛军、城中乱民层层围困,挥舞着兵器没命地往上冲,四下里弓箭手又将密集的箭射过来,唐军纷纷中箭,眨眼间又倒下一片。
唐军直扑南门,有两百人终于抵达城门之下,杀退守军占据了城门。
叛军回扑,这些人拼命抵挡住,城门缓缓大开。
但郭将军、柳夫人及一部唐军,又被叛军分隔、层层地围住了。
苏伐在城头高声喊道,“郭将军,本王知你夫人孩子在城中,因而大开着城门放你进来,但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郭待诏浑身上下都是血迹,高声道,“守城平叛乃是郭某职责,但夫人、幼子何辜!城主只要肯放了她们,郭某死在这里与城主也绝无一点私怨!”
柳氏道,“将军,你死我不独活,只求他们放过孩子便是。”
苏伐笑道,“郭将军只要肯降了我,龟兹国照样有你的上将之位,而将军妻、子也将得以保全。不然的话,大人,孩子,一个也不要想轻身而退!”
又有叛军趁机冲撞,意欲将待诏与夫人分隔开来,被唐军奋力挡住,但又有一部分唐军倒在血泊里。
近在咫尺的南门底下,占住城门的唐军眨眼间只剩下了几十名,他们死死地顶住夺门的叛军,喊杀不绝,每一刻都有人痛呼着倒下,人却越来越少了。
柳氏的手中也拿着一把短刀,她知道,今天是自己拖累了城中的唐军,再延误下去,城门只要重回叛军手中,他们也就没有冲出去的机会了。
她大喊了一声,“将军,为妻先走一步了!”
生离死别之际,柳氏连叮嘱待诏两声、再看孩子一眼的机会也没留给自己,话一出口,便横刀自刎!
郭待诏痛呼一声,目眦尽裂,挥刀催马朝叛军冲去,数名叛军死于非命。
有唐军喊道,“柳夫人尚不畏死,何况我们爷们!老子今天还就是不想出城了,也陪郭将军走这一趟地府!”
四下里乱箭齐发,城中,城门下,渐渐归于寂静
使者问,“马王殿下,不知小使回去,要如何与我家大王回复呢?”
马王平静地说道,“郭待诏说的好,将军舍身为国,也没什么可说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如果苏伐当日肯放过大嫂和孩子,那么他与本王这里,也是没有一点私怨的。”
使者怔怔地,看着刚才还一脸平和的唐军主帅,此时已经是面色阴沉。
“连公仇、带私怨,这次本王带兵前来,与苏伐也就是个互撕而已,有拳的使拳、有牙的使牙,本王还能有什么话要你带去?”
龟兹使者变了脸色,叫道,“殿下!两国交争不斩来使,你不能杀我!”
马王喝道,“既有敌意当初便不要降,降了就不要叛!郭大人在此操劳你们生计,你们降而复叛,算哪门子的国、哪门子的使者,给我推出去砍了!”
行刑军校冲上来,将龟兹来使拖到帐外,喊道,“郭将军!请你开眼!”喊毕一刀斩下,龟兹使者死于非命。
苏伐议和,派出去整个的使者,只回来个脑袋。
在使者沾满血迹的乱发中绑了一封唐军的信,苏伐展开看,上边只有极为了草的几个大字:
“降而复叛者死,赶紧抵抗。”
苏伐对那利道,“丞相,事不好办了,谁知这个丝路督监大难不死!”
那利道,“大王,如今我们后悔也来不及了,考虑接下来如何抵挡吧。”
丞相说,龟兹城南有大小十数城已都反正,再加上上万的戒日国俘虏,武装起来的话,就是让唐军一个个来砍,他也得磨几回刀。
因此说龟兹这边,还是有些抵挡的本钱。
唯一不尽人意的是,那些大象还未训练出来,估计也就是放在城中做个肉材,以应对唐军的长期围困。
唐军开始了肃清龟兹外围的战事。
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安西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尔同领一军,攻打龟兹西南一百里的新合城。
他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扫平了新合城外小城七座,遇着人就砍,没功夫听闲嗑儿。脚快的、跑掉的他们也不追,大军直扑新合城。
因为在大军的后边,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天山牧护牧队,马也快、箭弩也急,马王有令,散兵游勇都由他们收拾。
这些人往别处跑不行,护牧队立刻就会兜上来射杀,但他们往龟兹城的方向跑,就真没人管了。
苏伐派出一部骑兵,出西门应援新合城,援军三十里内长驱直入没遇阻挡,但再往前突,队伍被马王殿下亲率唐军主力迎面接住。
成排的弩车早就上好了弦候在那里,先是嗖嗖嗖射过去,连人带马乱成一团,龟兹军死、残一片狼籍。
随后马王殿下一马当先,挥舞着乌刀,上来收拾残局。
苏伐派出来的两千人很快全军覆没。
龟兹大城,有从新合城方向逃来的溃军叫城,一百多里的沙路,这些人愣是带着伤、突破重围跑过来,真不容易。
苏伐命令开门,将人都让进来,好言安慰、杀象犒劳,让他们重新积聚起对唐军的仇恨。
新合城是龟兹地面少有的硬骨头,城是砖石砌成的,远远比另外的大多数城池坚固,是龟兹城之外的第二座大城。
薛礼和阿史那社尔首先盯住这里,只要打下它,其他的、由粘土夯起来的土城也就好说了。
龟兹起事时,新合城中守城的三百唐军猝不及防,全部战死。此时的新合城守将恃胜而骄,没把唐军放在眼里,带着一千人冲出城外应战。
阿史那社尔憋着一股劲,眼已经杀红了,沙丫城离着龟兹城有一百六十里,待诏出事时,等他带兵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他觉着待诏与郭大人的殉国,自己也有责任,嘴上不说什么,但手中的刀却比任何时候砍的都凶狠。
敌将一杀出来,阿史那社尔便想上去,谁知薛礼比他还快,飞马上去就一戟,对方用刀倒是隔挡了一下,但没挡住,这一戟正刺在胸口,人被薛礼一把挑飞了。
阿史那社尔暗道,“这他娘哪是人啊,简直是个杀神,我上去在薛礼面前估计也走不过几式。”
刚一走神,薛礼已拍马撵着新合城的溃军追到了城下,城头上也不管自己人了,吊桥先扯起来,被薛礼在远处一箭射断桥索,飞马上桥。
阿史那社尔挥军后继,人马旋风似地冲入城中,毁掉城门后也不派人守,唐军分作数股入城,沿街逐巷地掩杀,街心里随处可闻唐军喝喊,
“郭将军,马王请你开眼!!”
第1180章 唯一命令()
逃出城的不管,反正也逃不出去多少,漏网的自有天山牧护牧队“拢”着他们、逃去龟兹城由苏伐收拢。
两日后,新合城中处处可闻的刀剑声,终于停歇下来。
第三日,薛礼和阿史那社尔,挥军扫平白城周边十三座小城。
这些只有低矮夯土墙的小城,根本挡不住薛礼和阿史那社尔,唐军不顾命地冲击,推着冲城槌不捣城门,捣墙,扒塌土墙一丈多远,唐军蜂拥而入。
第四日,唐军攻陷白城,这是龟兹正西二百二十里的一座大城,但大也只是大在区片,因为在最“后方”,城墙还不如有些小城坚固,唐军选土墙薄弱的六七处捣城而入。
唐军不受降,这是马王爷的唯一一道命令。
……
碎叶城,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密切注意着龟兹方向的战况,薛礼和阿史那社尔的进展令人咋舌。
有手下问道,“都督,我们要不要派一部增援?”
阿史那欲谷,“莫轻动!小心薛礼杀红了眼敌我不分!再说我看也用不着……等我们从碎叶城赶过去,估计着战事也该结束了!够苏伐喝一壶。”
逻些城,吐番大首领松赞自唐军在龟兹城下会师,便接到了消息。主将是马亲王峻——已经不能再叫他高峻了。
松赞摆了酒菜、派人去请文成公主小酌,泥婆罗赤尊公主倔强着、也要上桌子,但松赞没让。
文成公主来到后,松赞亲自下手满了酒,对公主道,“这次战事开得太过突然,我是不是要派出一支骑兵支援一下义弟?”
公主道,“既然是大首领的义弟统兵,还有必要增援吗?他可不是王玄策呀,再说,我们没接到大唐皇帝的话,冒然过去恐有不妥。”
上一次,公主请求出兵,松赞说要等大唐皇帝的话。
而这一次大唐皇帝没有话,正忙着见他的四个皇孙,连往西边看都没看一眼,逻些城决定要出兵。
松赞说,“公主你错怪我了!大唐的敌人便是吐蕃的敌人,戒日国那里我也出兵了!只是我听说义弟在长安受审,心中好受么?这次必要支援!”
公主说,“首领,我岂不知你与马王的情谊,但这是军国大事,我一个女子就不多话了,大首领你自管看着办就是。”
酒喝完时,松赞已下了决心,再次出骑兵三千!因为上次唐军攻康里城时,逻些城也出到了这个数目。
人马迅速调集起来,松赞有令,日夜兼程、路上不得耽误,务必要赶上总攻龟兹大城,襄助马王一臂之力。
……
七天时间,龟兹城外所有城池都已陷落,残军络绎逃来,全都进了龟兹大城。加上万名戒日战俘、原有一万几千原住城民,城中人口三万出头。
苏伐不是没想过给养的问题,战时一人一天一升粮,得须要……,一人给半升的话,那就是……
算了,还是不算这个帐了,反正城中有的是粮食,还有上百头的大象,只要夜间派人偷偷从城北坠下去,割草拽进来喂,这些大象不也是粮食?
最关键的是凝聚士气,与唐军决战。
苏伐与丞相那利登城,眺望唐军大营,远处营帐层层叠叠的望不到边。
龟兹城头的抛石机、台弩,都是安西都护府的守军在失城前置备的,但此时唐军的营地都扎在了这些东西的射程之外。
苏伐派出了一员猛将,带三千戒日国军出城袭战,很快跑回来两千人,有一千人交待在城外了。
唐军仿佛担心龟兹城头的台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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