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
刺史高审行禁不住吕氏的软磨硬泡,这才答应她只身去长安参加八月末的赛马大会。
吕氏以高审行丁忧期间、在子午谷非礼丫环之事做把柄,有恃无恐,复至黔州后为所欲为,先是自建别宅,再是轻漫大夫人青若英、三夫人王氏,高审行待她稍不如意,便说将此事抖出来。
高审行心中有鬼,想硬也硬不起来,甚至都不敢当着另两位夫人的面讲出来,这正中品氏下怀。
正好吕氏离开,他难得的清静几天,也能料理一下公事,感觉着吕氏这个祸害一走,整座刺史府都肃静了。
他算着日子,想着吕氏又该回来了,不由得一阵阵心烦。
当九月初,高审行从长安来信中得知泉州海溢,高峻奉太子李治之命,以钦差身份去泉州赈灾时,对高峻的建议连想都没有想,当即吩咐属下,将七万缗钱提出来送走。
高审行猜到,这一定是因为苏殷,那时她在黔州曾经主要经管这些捐助。
不过这点钱一点没让他心疼。
他看到的,是此事给自己带来的、政声方面的益处。再者,这对抵销吕氏的杀手锏一定大有好处。
吕氏在黔州时,已经大胆到敢死死地盯住三夫人王氏,不许她与刺史稍有接近,不然便仗势撒泼地胡搅。
这段日子里,其实高审行也获得了解放,抓机会补偿三夫人王氏。不过眼看吕氏不久后又该杀回黔州来,高审行心里又有了隐隐的失落。
但是,泉州的钱送走了,吕氏仍未回黔州,而且一点消息也没有。
后来,太子的私札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这才得知了吕氏在长安赛马过程中的行为。高剌史忘记了此事给他带来的羞耻,倒是从中发现了另一方面的契机。
一位刺史的如夫人在赛马过程中逾制穿宫、偷奸取巧,在太子和重臣、外方使者的面前丢人现眼,那就别怪他高审行不客气了!这都是她作的,怪也怪不到刺史的身上来。
但吕氏就是不至,高审行想,难道是畏罪自尽了?那才好得很!
吕氏只要一回到黔州,高审行便要历数她的不赦之过,将她扫地出门,像破鞋那样丢出门去。
到那时,吕氏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再将子午谷的事摆出来,大概也只会让人以为她在胡搅蛮缠了。
刺史大人开始偶尔地想念夫人崔氏。
崔氏的疏远令他体察到,连长安永宁坊的那一干晚辈们,也与黔州离心离德了。
她雍容温婉,知书识礼,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牵动人心。
她没有哪点不好,出门入户给自己挣足了脸面,连整座高府都曾经以她为荣,都是自己的妄行将她越推越远了。
那么,如果将她最最不耻的吕氏打发掉,她还能不能回心转意呢?
……
在高审行不停走神的时候,夫人崔颖已带着大小姐甜甜、和甜甜的同窗高舍鸡抵达了西州牧场村。
自西州大都督高峻荣升兵部、都督府上全部的夫人们同去长安之后,牧场村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的欣喜过了。
每当刘武在新村经过高大人的宅子,都忍不住歪头往门上看一次。那里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哪位都督夫人说笑的声音。
做饭的婆子随着谢氏兄弟、同去沙丫城金矿上居住,高大人厨房中令人耳熟的、滋滋啦啦做菜的动静也没有了。
那些收了工的牧子们再去旧村的温汤池子里,见不到九夫人丽蓝,玩笑也没得开了,乏味得很,感觉掏两枚大钱的池子钱也有点贵了。
当有人看到旧村的村头出现崔夫人的马车、和随行的丫环、护卫时,人们立刻奔走相告,
第1067章 不幸复萌()
“贤嫂你不是不知,郭某夫人离世早,我们父子又各忙公事,她是真没人照看呀!”
崔氏道,“郭大人若不嫌弃、能放心得下,不妨将少夫人接到牧场村来,我打理着女儿们的这些产业,与她总会有时间说些话,而且冷热、起居有人关照,她有了伴儿心情自然就好,于孩子是有益的。”
于是,待诏夫人柳氏被接到牧场村来。
这段日子柳氏确实无味得很,与那些丫环、仆妇们又不能推心置腹,见到崔夫人后,便半真半假地对崔夫人说道:
“夫人你那么多的儿媳又一个不在身边,我偏偏没有婆婆,从今往后只管叫你母亲,不认也得认我!”
彼时只有两个人在一起,崔夫人笑着答应。
三天后,都督高岷在牧场村摆宴,给五婶崔氏接风,大都护郭孝恪出席。席间大小姐高甜甜撺掇高舍鸡,两人说要一起去焉耆玩。
崔氏嗔道,你们不务功课,难道一到西州心便野了?我真愁将来怎么与你母亲谢金莲交待!
但郭孝恪说,“贤嫂莫要拘束他们,西州本就是天高地阔之处。”宴后,郭孝恪便亲自带了甜甜、高舍鸡到焉耆城去了。
两个孩子去了半月,崔颖怕她们玩野了,让人送信过去,焉耆那里才将她们送回牧场村来。
待诏夫人挺着肚子,问高舍鸡,“是焉耆好玩还是牧场村好玩?”
高舍鸡年纪更小,答非所问,说,“大小姐与郭大爷说,不论是焉耆还是牧场村,都比黔州好得多了。”
“哦?怎么这样讲呢?”待诏的夫人柳氏有些奇怪。崔夫人就在旁边,侧着耳朵要听这孩子怎么说。
高舍鸡再道,“大小姐在焉耆对郭大爷说,黔州的祖父一点也不好,”甜甜听到后马上威胁,“舍鸡你不许再讲了!”
高舍鸡吞下了半句话,却不服气地回敬道,“难道不是你对郭大爷讲的,曾拿铁锥子戳黔州的祖父!?”
高甜甜被高舍鸡揭了短,心虚地瞟了一眼崔夫人,发现她并没什么反应,女娃这才慢慢地踏实了。
可那次纯粹是话赶话,并非她故意对郭大人讲的。
……
长安东市,斗狗正酣。当这一场人们的喧嚣与狗们的吠叫过后,直径达三丈、高八尺的圆柱形铜丝笼内暂安静下来。
铜笼内,一条黄色的吐佐犬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
不远处站着它的战胜者——一只眼眶淌血、脖子和前腿上肉皮翻卷的黑色的牛头梗。
牛头梗腿力不足,它是以强劲的咬合力、以及持久的耐力胜了这一局,它将势均力敌、且动作敏捷的对手最终战胜、令对方尸横当场。
很快,它便会得到一块滋味香美异常的烤肉,然后还能美美的休息一下,享受人们给它处理一下伤口。
铜笼外有人计算自己的赌注,按着赔率将会得到多少。
有一部分人沮丧地、仔细分析接下来对阵双方的资料和各自以往战绩,将希望押到下一场上。
与铜笼近在咫尺的外边环着一圈儿席棚,里面有座位,座位上坐着看客兼赌客。
贵宾区的棚子前面还要悬一片稀疏的竹帘子,里面能看到笼内斗犬的情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
有个家丁跑过来,在竹帘的底下伸进手来,将刚刚赢到的一枚代表一缗大钱的筹码、五枚各代表一百钱的筹码,一起放在二夫人面前的木桌上问:
“夫人,接下来有些行家要押福王府的吐佐犬胜,最高都押到一千倍了,我们押不押?”
丽容和丽蓝同声道,“押!”
但谢金莲心神不定地说道,“吐佐犬,明明方才我看它很不堪,如何押它呢?”
家丁道,“谢夫人,这是另一条呢!”
谢金莲道,“怎么我的心突突直跳,还是不押了,我们回府去吧。一千五百大钱来得太容易,都够府中半月的日用了,我怕不是好事。”
她嘴上是这么说,其实担心,万一柳姐姐回来知道了会责怪。
高峻去泉州后,崔夫人又不在,永宁坊高府中事实上当家的正是谢金莲。
但丽容意犹未尽,央求道,“再看看好么?”
谢金莲已经起身,对丽蓝说道,“老九你看紧了她,千万别乱押啊,”然后带着她的贴身小丫环离开、回府去了。
这么一来,本场就错过了,铜笼内又有两犬激斗起来。
丽容和丽蓝姐妹两个在竹帘子后边,也不关心外边的战况,坐在那里说悄悄话。
丽蓝对妹妹道,“这不好,总不似圈些地是正经门路,我把那些地一租出去,即便睡着觉也是往里进钱的。”
她看看丽容,妹妹似乎又注意到了铜笼之中的激斗,又说道,“而这个就不成,只要一押上,只怕睡着觉、也须睁着半只眼睛盯着它们!”
丽容眼睛盯着外边,来自福王府高大威猛的吐佐犬,已将对手逼得、贴着铜笼的角落呜咽着逃蹿。
她有些后悔、因为错过了押这一场,头也不回地对丽蓝说,“福王府不比我们看得清楚!”
丽蓝往左右看看,低声对妹妹道,“哎——,我说正经的,子午谷的翠微行苑马上竣工,行苑周边二十里之内我们就不必想了,那是皇家的。但二十里外的地,眼下已经圈得没有多少了。”
丽容扭头看姐姐,惊讶地问,“你真圈了地!”
丽蓝叹了口气,说道,“在翠微行苑的山南有四百亩,原来是中书舍人王前明的,我求褚大人从中说合,盘下来一百七十亩。”
“这么多?我们盘下来做什么呢!去开荒?”
丽蓝说,王前明的头脑难道低得过我们?他说翠微行苑竣工后,内侍、宫人、护卫的,少说不会低于上千人日常驻着侍候,难道他们不要吃饭?粮食倒还好说,可以从外面拉进来,但青菜还不是近处的新鲜!
这些地只是种些菜、专门供应行苑及翠微宫便有数不尽的赚头,到时我们只须往外一租,哪还用得上自己去开荒呢!
“这得多少钱?”丽容问。
丽蓝说,多少钱也值!而且王前明看褚大人的面子,将最靠近翠微行苑的山顶往下的地方出让给我们,翻过山顶便是行苑。
“他还说这块地贫墒少壤,可以最低的价格出让给我,每亩五百文。”
丽容说,“姐姐,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可不要利令智昏啊,每亩五百文,这跟白给你有什么区分!”
丽蓝道,“若我此时仍在交河县开一间温汤池子做小老板,王前明哪会看得见我?难道兵部尚书府的牌子不够他看么?再说他也不是多贵买来的!”
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区区的八十五缗钱就把我难住了!”
丽容笑话道,“看你口气大的!八十五缗,一个县衙里的公差不吃不喝得攒十年。但姐姐在西州时何时有过这样的窘迫!钱也不多、又是正经事,你不去与谢姐姐要反而来求我,我哪里有什么钱?”
丽蓝再道,“唉,自从跟了峻,这么大的家业也都陪嫁给了姓高的,池子也充了公,我就连使钱的本事也没有了!半缗大钱都被谢金莲卡得死死的!西州的温汤池子收入倒是不少,我本可悄悄去个人周转。但崔夫人刚去了,一举一动就瞒不过老大、老二和老五了!”
丽容说,“谢姐姐仔细倒是很仔细,但于经商的头脑上就比你差着多,依我看,我们高府管家理财的差事,正该是你这个老九来干。”
丽蓝道,“谁说不是?我又无外心,只想做出个样子让大家看看,最后的收入还不都是我们兵部尚书府的?”
丽容本想把自己偷偷存下来的、武惟良送的金子拿出来半锭,先让姐姐丽蓝去周转。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丽蓝问这金子是哪里来的,自己就又不好说明白,如果让谢金莲知道了就更麻烦,因而就忍住了。
她看了看案子上的筹码,这是谢金莲大方留下来、让她们姐妹押赌玩的,临走时也没说抽红。
她对丽蓝道,“我们手上此时不就有了一千五百钱,我们再押两次,赚上八十缗就走,”
她取笑道,“你刚才还瞧不上斗犬,最后还不是靠这个?”
“可这也差着太多了!”丽蓝说。
丽容道,“我们不会瞅准了押个大倍?”
丽蓝一想也是,钱凑够了,回去也不必与谢金莲央求了。
此时铜笼内已见分晓,来自福王府的吐佐犬毫发无伤、大获全胜,而且要连战第二场。
丽容说,“我们看看它对手是哪个,大不了押它十倍赢!”
再与吐佐犬对阵的是一头体型修长的细牙犬,犬主是一位秦州来的木材商人,丽容看这头细牙犬,就与第一场败下去的在气势上有些类似,因而叫过家丁,对他道,“去押吐佐犬一千五百钱,押十倍。”
丽蓝问,就不怕输了返不了本儿?妹妹你何时有这大的手笔?
丽容哼道,“输得起,当然就有底气了,再说福王的狗岂会轻易就输?”
她们眼睛死死盯着铜笼内的战况,连里面传出来惨烈的的狗叫,和笼外看客们忘乎所以的吼叫也均不入耳。
最后,来自福王府的吐佐犬惨胜,虽然浑身上下连一点好皮都没有了,但它仍然站着,而对手只能在地下伏卧、苟延残喘,低声发着失败的呜咽。
丽蓝不由自主地在看棚内起身欢呼,只这一场,她和丽容手中的一千五百钱,便赢了一万五千钱,连本钱就有一万六千五了。
丽蓝道,“看来吐佐犬也不会好了!”
丽容说,姐姐这就不懂了,只要它最后站着,出笼后自会有买家买它去好好将养,而且身价会猛涨的!
接下来两场是另外两位犬主之间的对决,丽容看了两场也没让押。
这次,福王府的一头更为强壮的牛头梗入场。
庄家介绍说,这是福王殿下刚刚由岭南交界的和蛮部重金引进的,据说,连丛林中的恶狼都惧它几分。
丽容说,“我们就押它十倍赢。”
丽蓝心里算计,如果这次再赢了,那么连本带利就是十八万一千五百,零头可以拿给谢金莲交差,剩下的再买一百七十亩地也够用。
她捂着胸口道,“连对手也不看看,我们会不会太冒险呢!可别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