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和樊伯山听他们说终南山,话又遮住半拉,知道他们不想多说那位神秘的人物,于是也不多问。
但台州之行无疑的,给了他们更多的期待。一夜休息过后,天不亮他们便起程纵马疾驰,又半日后,台州在望。
台州五县里就有三座县既有盐、又有铁,人口也达到了近五十万。西州也是五座县,地域也大过台州几倍,但人口只有不足五万,只此一项便可看出台州的富庶,人杰地灵自不必说。
过了天台山,在台州刺史府,高峻和樊莺第一次见到了苏殷的父母。而刺史夫妇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地位显赫的女婿。
刺史府像是过年一样,立刻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樊、褚两位长安委派南下要务公干的高官到访,对台州来说同样是多年不遇的。
苏亶刺史大排宴席接待四人,感觉着台州因为女婿的原因,居然与长安两个知名衙门的关系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而刺史夫人除了瞅准一切机会好好打量这位年轻英俊的西州大都督,对樊莺也同样亲热的不用说。
从高峻肯离了任所、亲自陪她东下,便能看出这女子在西州都督家中的地位。
第961章 活要见人()
听说了樊莺父母的消息,刺史夫人也执了樊莺的手,落泪道,“苦命的女儿!到了台州,你就到家了!”
苏亶身在公门,也知道今天来的四人时间上很紧迫,听了高峻的用意,苏大人道,“台州各县连夜速查此人!只要他在台州,不愁找不到他。”
苏刺史在席间便半路出去安排,给台州有关的衙门下了死令,明天天亮之前,王海蛟这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坟!
刺史大人要给他女婿要找人,谁都不敢怠慢,再说找人的是威名赫赫的西州大都督,再说有名有姓的一个人,去查就是了。
不提手底下人闻风而动,苏刺史再返席接着喝酒。不久,席间的几人就分作了两拨儿。
苏刺史自上一次在黔州见了女儿一面,其实已不再担心她,因而总是想和褚大人、樊大人、高峻多听一听西州和长安的事。
而高峻知道自己这位岳母最想知道什么,因而苏夫人只挑个话头,高峻和樊莺便把苏殷在西州的点滴事情源源不断地讲出来。
只是苦了这位西州大都督,既要照顾着苏刺史、还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刺史夫人的身上。最后苏大刺史对夫人道,“女儿在西州,你还有何不放心!”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天色擦黑,褚遂良和樊伯山被安顿在刺史府内的客房,二人随行的手下也各都安顿了,苏亶仍陪着过去聊了会天。
而刺史夫人对高峻和樊莺说,府中再也没什么更好的房间适合他们了,就让他们到女儿苏殷出阁前的闺房去休息。
她亲自领他们前往,说女儿出阁之后,她只是想她时才会打开门进来坐坐。下人打开房门后,仍有一阵淡淡的幽香进入二人鼻翼。
这里应该是苏殷在被选入东宫之前的居住地,房内整洁、简单,有一架大大的书橱最为醒目,里面书都排满了,看出苏殷在家中时的喜好。
樊莺此次随师兄到余杭县来,心中的期待就是彻底弄清父母的死因,让他们可能有的冤屈得到昭雪、并早日入土为安。
她丝毫不怀疑高峻的能力,只是此行的时间有些紧迫罢了。
两人躺下后,她发现高峻静静地一动不动,从呼吸上也感觉不到已睡沉,知道他正在想事情。她不打扰师兄,只是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父母多年来下落不明,这次终于有了消息,悲喜暂且不论,但在一生中与她最亲近的三个人中,确切地说就剩身边的这一个了。
半夜时,刺史府中有了动静,好像苏刺史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来了。樊莺推了推高峻,他果然未睡,也不说话,从床上一跃而起。
两人一起来到了前厅,苏刺史也是刚刚被手下人叫起来——他们连夜锁定并带回了王海蛟。
褚遂良和樊大人闻讯,不等叫也都起来,嘴上不停地恭维台州府惊人的办事效率,心里却暗暗佩服高峻断事的准确和迅捷。
如果不是高峻,那么樊伯江十数年前的死亡事件,很可能会当作一件陈年的无头冗案、年复一年地挂起来、拖下去。
但他仅从收据上的一个日期,便准确地给余杭县、于潜县划定了查阅县志的具体时间,从而找出了樊伯江购珠后的大致行程。
然后再从樊伯江生前的生意、对方卖珠时的心态猜测他的职业,将目光轻描淡写地锁定在了台州。
尽管樊大人和褚大人当时还有些将信将疑,私下里以为他的推测中总有些不着边际的部分。但王海蛟明明白白地被快速找到了。在令人称奇的同时,他们已经没有谁再怀疑高峻推断的正确。
只凭一张收据!
苏刺史对手下极为满意,吩咐厨房为他们开小灶儿、好酒管够。然后苏刺史等人正襟危坐,三更半夜的,一本正经地要听这个王海蛟的来路。
樊莺有许多的话要问面前的这位老者,但她发现不论是苏刺史、褚大人还是叔父樊伯山,三人谁都不抢话。
看来苏大人的任务是把人带到,而此时只剩下了站队助威了。而另两位大概也不知从何处问起,都在指望师兄。
高峻与三位大人客气了两句,便和和气气与王海蛟樊谈起来。
王海胶是个中等身材的老者,说话有些木讷。三更半夜的被台州府那些精明强干的衙役们从被窝里揪到这里来,根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
再往四位大人的面前一站,这个人的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高峻注意到,王海蛟两只手的大拇指比常人要宽大上一圈儿,活像两个鞋拔子,其余指节也粗过常人。
王海蛟说,他是宁海县人,今年五十三岁了。但是看上去面容却如古稀之人,像是经历了许多的坎坷。
西州大都督先拉家常似地问他的谋生之法是否与鳄鱼有关,王海蛟毕恭毕敬,说他家世代养蛟、屠蛟,只为取其皮,而且从隋代之初便以此为业。
高峻再饶有趣味地问,“在下听说鳄皮是贡品,老伯以此为业,想来重生计一定好得很了。”
王海蛟眼里一亮,“大人,鳄鱼皮可是皮革之中的真金白银!鳄鱼生长缓慢,而且杀取一条鳄鱼可并非简单的事!鳄皮也仅是它腹部狭长的那一条儿罢了。纹路看起来规整华丽、但却没有一处是相同的,质地又坚硬,只要保养得法,鳄皮越用越光亮舒适!”
“蛟鱼这东西,凶猛异常,皮厚牙尖,不知要如何取皮?”
王海蛟说,先用铁锥猛增地敲入鳄鱼的头部,这样它就一动也动不了了,然后再一边放血、一边待其未死透、肢体柔软时抓紧剥除。血不能一下子放空,要一点点地让血流出来,既不让鳄鱼肚子鼓胀、影响剥皮,又不能让它很快死去。否则果等着它僵硬了,皮下的肥油便与鳄皮融于一体,再难分开了!即使费力的分开后,这张皮子将来会时时浸油出来,不值钱了。
“岂不是很残忍!”樊莺道。
王海蛟的颜色上出现了一阵的局促,“是的,是的,每次做这种事情时,小人的心中总是不忍,因为它头插了铁锥,已经一动不能动了,眼睛里满是绝望。一直到皮剥下来,足足有两、三个时辰……才死。小人每逢此时,就有洗手不干的念头。只是除此,小人一家再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了。”
“这便是你的理由么?!”樊莺怒问。
高峻笑笑制止樊莺,又问,“鳄皮乃是贡品,必要有人做这件事,老伯不用难为情。想来老伯的手,也一定是与杀鳄取皮有关了!”
王海蛟看了看自己的手,“大人是说小人的手么?是这样,鳄鱼的皮在剥取时,手上没有劲道是绝不成的。必要用尖刀剥开个头儿、将皮下的肥油与表皮分离开,然后只能靠着手劲死死掐住,硬生生地扯下来。”
高峻忍着心头的不适,再问,“这样的营生,危险而血腥,心还得硬起来,细想收入一定差不了。”
王海蛟点点头,“维持生计是可以,但大利都在后边加工上。”
高峻再道,“既然生计不成问题,那么老伯因何肯出让自己的黄莲?”
第962章 回程余杭()
王海蛟身躯一震,不知眼前这位年轻而威严的西州大都督,因何聊着聊着家常、一下子就问到黄莲珠上。
这件事情几乎早已渐渐地被他遗忘了,此时听一个外人猛然间问起,王海蛟立刻猜到了这些大人们的来意。
他惶恐地跪倒,不住地磕着头说道,“各位大人一定弄错了,小人一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杀鳄人,哪会有那样的宝贝!小人不知几位大人是如何找到小人的,也许……也许,重名重姓也是有的,是大人们搞错了!”
高峻笑道,我说过什么吗?老伯怎知我说的“黄莲”就是什么宝贝?
王海蛟颓然道,“小人该死!只是……苏莲珠已经不在小人的手中了!但此宝奇异、世间罕有,总有不该得的人心存窥见、甚者为之害理伤人也是有的。小人实在不敢透露出买珠人的下落,以免,以免……”
高峻道,“老伯难道认为我们是不该问的人么?你还知道替买家遮掩,果然行事、为人有些章法!不过老伯大可不必,只管说来。”
王海蛟有些失控地叫道,“各位大人,小人不能!买家与小人多年相交,情如手足,他当时说的明白,无论何时都不能与任何人说起黄莲珠的下落!再说这珠子已然不属于小人,小人哪里能讲!”
高峻和在座的三位大人无不暗暗点头,他手指着樊莺问王海蛟,“你可知她是何人?她便是余杭县樊伯江的独女——樊莺!也是再下的夫人!”
王海蛟将信将疑,“这怎么可能!樊伯江,已经十数年音讯皆无,小人以为他是得了宝贝之后怕招惹了祸患,举家迁离原地、隐居避世去了。现在凭空冒出来一位做着高官的女婿,让谁敢信!”
樊伯山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执拗!本官宗正少卿樊伯山,樊伯江乃是本官的胞兄,你只说我兄长隐居避世,想没想过他与夫人在购得黄莲珠后便遇难而亡?再啰嗦不停,你便有借珠害人之嫌!还不讲来!”
王海蛟喃喃着,“我说呢!我说呢!这么多年都没有樊兄的消息!”
……
黄莲珠是他的祖上在一次杀鳄取皮时无意中得到的。
王海蛟讲,他的家中一直以来只是养鳄、取生鳄皮。鳄皮的熟制一节,自有像樊伯江这样半官半商的作坊在做。
与王海蛟的父亲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最多时达到过十几户。
而且他家兼顾着卖鳄肉生意。官府对鳄皮的征收是以一年为期,一年内集齐贡数便可,因而,在时限上并不紧张。
王海蛟家每每等上次的鳄肉卖完了,才会杀新鳄。不然,海州地带气候潮湿闷热,鳄肉是放不住的。
隋炀帝二征高丽时,吸取了头一次的教训,为抵御高丽山地冰天冻地的寒冷气候,炀帝钦赐随征的王公大臣、亲卫将佐每人一双鳄皮履。
各地负责土贡蛟皮的州府纷纷传下令来,要在短时内集齐鳄皮,各地制皮商作纷纷求货。因而,王海胶的父亲不得不打破了杀鳄的惯例,鳄场中的生鳄肉堆积起来。
虽然到最后,鳄肉几乎都要降到了白送的价钱,仍然有了大批的积压。那些鳄肉就用来喂食活鳄,但仍然有一些鳄肉烂掉了。
在清理这些腐肉时,王海蛟的父亲意外地发现,有一具鳄鱼的肉身被压在最底下,而且是最初被屠宰掉的。
但别的肉都烂了,只有它肉色新鲜如初。
这些人大为惊异,悄悄剖视验看,只见在鳄鱼的腹中有被它咬碎、但未被化掉的厚厚贝壳,还有一颗光彩绚烂的明珠混杂其中。
这可是个大发现,鳄肉多日不腐,很明显一定与这颗珠子有关了。它夜明如炬、不须舌尝而闻之味苦,便取名黄莲。
他们偷偷地验证,不论将它塞进哪一具宰杀后的鳄肉,肉皆不腐。
“这样的异宝,于你的生意正是大有益处,而你却将它出让出去了,难道是家中有什么大的变故?或者这颗珠子是什么不祥之物?”
王海蛟叹了口气,对堂上众人道,“小人家中自得了黄莲珠之后。变故倒是出了不少。但此珠祥与不祥,一时谁说得好!”
“都有些什么变故呢?”褚遂良问道。
王海蛟说,先是隋末天下大乱,反旗遍地,有些本事的纷纷称王。杜伏威起事淮南,号称吴王。周文举占据淮阳,号柳叶军,搞得人心惶惶!
这些地方离着海州倒还有些路程,小人一家都以为,贡蛟皮是再也不会有人要了,但那些鳄肉总还有些销路,因而小人一家养鳄、杀鳄并未受战乱的影响。
他接着说,但随后,在海州一带也起了兵乱,领头的正是叫臧君相,号称福北王,队伍就在海州南边十几里。
有一次,他的一支队伍好像吃了败仗,在一处深山里被人围了旬月、才突围出来。
那些饿红着眼的乱兵跑到小人家的鳄场,开栅捉鳄、取肉裹腹。谁知一个疏忽,大白天的,便放成群的鳄鱼蹿上池来,有的跑入村里去,当街乱咬。
“小人的两位最小的兄弟便在那次祸事中命丧鳄鱼之口!”
众人沉默了一阵,高峻道,“这是**,也算普天下的一次大变故,不能算在你一家之中。”
王海蛟道,后来,小人父亲在杀鳄时又被鳄鱼反噬。当时他用脚踩着一条鳄鱼往下扒皮。当时它的脑袋上被钉入了铁锥、正在放血……谁都以为这条鳄再也不能动了。谁知它突然回头一口、咬在父亲的腿上,父亲的腿当时断了!
“是哪条腿?!可是右腿?”樊伯江欠身问道。
“你父亲是否健在?”褚遂良也急急地问道。
王海蛟答道,“健在,只是已经老糊涂了、腿脚又不大好,日常总不大出来,几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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