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已经走了两天了,吕氏坐在家中,心情忐忑地等候消息。她想了,只要进入到刺史的家中站住一席之地,将来不愁母以子贵。然后,再慢慢地踏到刺史夫人的头上去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她隔着院子,便听到巷子里来了大批的车马在自家的院门外停住。心说这八成就是刺史府来迎她进门的人到了。看来高审行这人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的。
随后院门被“咣”地一声踢开,吕氏惊谔地往外看,院外不知站了多少女子个个佩刀挎弓,把巷子都堵塞了,刺史府迎取新人进门可不是这么个动静。
从院门外迈步走进来三位年轻女子,吕氏只认得其中一个是刺史夫人的丫环。她怒气冲冲,引着另两人走进来。
吕氏感到不妙,鞋子也不脱就躲进了床里,被进来的这三人站到她的床边怒目而视。
丫环指着吕氏对崔嫣道,“五夫人,她就是那个不要脸的人,先与都濡县的原县令马洇不清不楚,现在有了孩子又想赖到老爷头上、敢欺负到崔夫人的头上来!”
五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你的心倒不算高,只是帐目不大清楚,这个孽债刺史府是不给你接的。趁早你敢紧去找正主儿,不然等人人都看肚子出来,难过的是你。我母亲不发话,你便混进了高府也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丫环又对苏殷道,“八夫人,不如也把她送去西州,看看西州的高大都督听她胡说什么老爷的孩子,会怎么收拾她!”
这位身穿着从五品官服的八夫人道,“假的总真不了,峻只重证据、岂会与你一般见识!但你不知,我们家中做饭的妈妈是最厉害的稳婆出身,她看你走路便能看到你肚子里去,看你脸便看得出和什么人鬼混过。她总有办法验得出孩子的真假。到那时,恐怕你除了没脸,什么便宜都落不下。”
五夫人道,“你摸着良心说,这孩子是谁的。”
吕氏惊恐万分不知说什么好,丫环急了,上前挥手打她一个嘴巴,说道,“敢口不应心,这就让个大雷劈死你!”
丫环的话音未落,院外猛的“卡嚓”一声炸雷,有一团火球仿佛就在吕氏的窗前滚过,窗子吱呀地呻吟两下,雷声隆隆地滚到别院儿去了。
吕氏感觉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雷如此之近,仿佛就是奔着她来的,她魂飞魄散,捂着耳朵失声尖叫,“是……是马洇那个挨千刀的!”。
……
街上有人欢呼,“这雨下得太好了!”
雨点子在八月仲秋的时候由天而降,一点、两点砸入黔州山坡上干旱已久的土地中,随后柔和的雨丝渐渐形成一片稳定的细腻雨幕。
李引正在城外的山上,抬头看天,这雨要是早几个月下来,黔州的旱情也就没这么严峻了。有手下给李大人拿来了蓑衣,他吩咐,“速去告诉各处提水水车,我们可以停止取水了。”
随后,李引自己往盈隆岭上来。
盈隆岭算是都濡县抗旱取水网路的起点和枢纽,与其他各县不同的是,这里的取水点在最高处。只要把这里的提水舀车一停,原有的那些输水石渠就自动变成了排水渠。
不过看眼下的雨量,简直恰到好处,他想起高审行两天前所说的,“只要下两滴雨”的话,不禁想到,看来高审行又要失望了。
在盈隆岭下,他看到一驾孤零零的马车,是崔颖的。车夫说刺史夫人在山上。李引快步上山,不知道崔颖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跑到盈隆岭上来做什么。
庄稼已经长到了多半人高,地间的小道上已经湿透了,李引看不到岭头,连上边的取水舀车都看不到,更别说人了。
李引攀上岭去,看到上边的水车已经停下来了,两名值班取水的民役正陪着崔夫人加固那两株小树的支撑。
一个民役身上的蓑衣给了崔夫人,身上已经湿透了,他说,“雨前那阵大风,好悬没把拉水车的两头牛吹到下边的潭里去!幸亏是我们极力地拉住了,但是把支撑桕树的木棍子弄断了两根。”
另一个民役丝毫不以为伙伴在吹牛,他很高兴,“李大人,这雨不大不小正是浇地,那我们总该歇些日子了。”
李引笑着,让他们赶紧拉起牛下山避雨,两个民役打了招呼走了。
他要上前帮忙,而崔夫人做好了、已经直起身来。李引看到她只是身上披了蓑衣,但头上什么也没有,头发被雨淋湿了贴在了额上,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下来给她。
崔夫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是放心的神色,李引道,“夫人,怎么一个人上来,连丫环也不带。”
崔夫人道,“我见起了大风,一时找不到她,就自己赶来了。”
李引道,“这可不好,你看这岭上,庄稼一起来,人钻进来什么都看不到,万一夫人有个闪失、碰到个坏人,叫人也没人应。”
山道上已经有些湿滑,两人往岭下走。
崔夫人去拉住李县令的手,一边小步儿地跳着躲开那些泥泞、一边回道,“盈隆岭上怎么可能有坏人,我到这里来,一次也没有怕过什么!”
李引看不到夫人的脸,她的个子比他矮,脸被那只斗笠遮挡了,但她脚上的绸鞋却不隔水,再走下去,泥水必会浸透上来。
他停下,在崔夫人的不解中解开了自己的蓑衣,随手把它扔到地边,然后在她的身前半蹲着道,“好吧夫人,就为你这句话,小人还要背你下去。”
“那你可要走好,不然一摔就是两个了!”夫人提醒着、伏到他身上来。
第935章 是个爷们()
李引起身,夫人蓑衣上的水立刻浸透了他的后背,凉凉的。他边走边说,“你总得照顾我一点儿,”于是背上的人便把头上的斗笠摘了再给他戴上,而她的头躲到斗笠的底下来,又把蓑衣的两边襟子展开盖住他的肩头。
夫人说,“等雨过天晴,我便把你和丫环的喜事办了,不行也得行。”
李引道,“……好吧……只要她不感到委屈,只要你高兴……不知她叫什么?”
夫人想告诉李引,但是回道,“这么久的日子你都不问一问,反来问我!”再转过一道弯儿就是岭下的大道,夫人的马车就等在那里。
李引有些迟疑,因为转过这道弯子,两人便没有了庄稼的遮挡,他在考虑是不是把夫人放下,让她自己走过去。崔夫人在后边道,“李弥,”
她叫了他以前的名字,李引蓦然停下,听崔夫人在后边道,“我以前骗过你一次,没想到耽误你这么多年……原谅我年轻不懂事……”
李引心头一梗,站了一会儿,背着她再转身慢慢往盈隆岭上走,夫人也不制止,接着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柳伯余,原来我以为,高审行会冲淡我对柳伯余的记忆,但现在他的一言一行,让我更想念他了!”
“他是个爷们,”李引说。
“他虽然有毛病,但却是个男人……急着想让你知道我的歉意……因为以后我们就不见面了——我不是为了高审行,除了他我为了所有人,包括西州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李引再转身,背着她慢慢往岭下走,雨丝蓦然有力了起来,敲在他们共用的斗笠上声音也更清脆,“也为了小人吗?”他问。
夫人沉默着,沉默着,说道,“我不为了你,你我已恩怨相抵,从今后彼此便无欠无亏,比如陌路……我也是为了你,你有这么多年养护那个心魔的精力,不如去好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就算是心魔,毕竟还在心里有个占据,它早已经成了我大半生中的一部分,早已与别人无关,”
“哼!这就是你不如柳伯余的地方,在他的心中,我从来都不如一匹好马,”
“不——!!——”李引悲愤地怒吼道,“自我有情,你便添充了我的一生,你走你的,我留我的,凭什么要你来安排!你是不是喜欢栽树?在人心里栽、在岭上栽,然后再想连根拔除,想让我成个空心人么?心空便不成人,还妄论甚么男人!”
他再转身,背着她大步往岭上走,这里离着低垂而阴沉的云层更近,山道上亮晶晶的全是雨水。他背着夫人数次打滑,但坚持着不跌倒。
庄稼地里,蜿蜒着的石渠里汇聚的雨水已经湍急起来,往岭下的谷中奔流而去。
夫人紧张地在他后边想挣脱下来不要他背了,但腿用了几次力都被他死命地攀住,最后,他们回到盈隆岭的至高处。
取水舀车的木制平台上、在水车根部建有一座小小的木板棚子,那里容得下拉动绞车的两头牛,角落里还有供人休息的一只长凳。
县令背着刺史夫人站到木棚里,也不放下她,而刺史夫人此时不再挣扎,他让她看平台入口处的那两株小桕树,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他说道,“夫人,你能把它们连根拔除,小人便放你下岭!”
她根本不能做到。
不要说两株桕树自从栽下后,几月来已在岩缝里深深地扎了根,就在雨前,她还特意坐车赶过来,用心地给它们加固了支撑。
李引放下她,见她眼睛发直地慢慢坐在民役们休息之用的长凳上,然后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蓑衣之下、薄裙裹出搭接着的美妙腿形。
她的鞋子也很干净。
对于一位刺史夫人来说,这个动作是不应该的,让人看到一定认为极为不雅,又有挑逗性,但在李引看来依然很美,可以比肩她动人心魄的步态。
他不由自主,“咚”地一下子朝她坐的地方跪下去,把头深深地触到平台的木板上。
但一转眼,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她早已从长凳上跳起来,轻巧地跳出木棚、披着蓑衣站到雨中的平台边缘,只用一只手抓了平台边的栏杆。
她只要松开手再往前一步,便是平台下的深潭。
“卑鄙小人,你忘了在山阳镇、老师父是怎么警告你的么?谁敢伤害高峻的家人,他便让谁终生用肚子行走!我是西州大都督五夫人如假包换的母亲,柳伯余的妻子!而你终归是不是一只蝼蚁,我不管,但我不是!你谋杀了柳伯余,还想挤占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么?我心再大,可以原谅弑兄杀夫的仇人,但不会与他再有瓜葛!”
她胜利了,因为跪在那里的人一动都不敢动。
她说,“男人不该乞求感情,而该成为像西州大都督那样的人,或者你能赶上柳伯余、侯君集也行!没人苛求你做到他们那样的成就,但必要有他们那样的情怀!就算身上有些毛病,也总会有女人瞧得起。”
李引再一次以头触地,肩膀耸动不停。木棚外雨更大、更密,没有一点雷声,仿佛怕惊吓到站在木台边缘的女人。
夫人道,“你哭什么?哭我没有成为吕氏那样的人么?连高审行搭了吕氏的边儿,他都绝不要再想碰到我……”
“夫人……李、李弥只求你谅解!”
“那好,你背我下去,我不想弄脏了鞋子。”
“是,夫人。”
在下岭的路上,李引走得更为小心,一步是一步。斗笠被他们丢在上边了,雨水流淌在李引的脸上,迷蒙了视线,他极力地瞪着眼睛看路,心无旁骛。
他背着的人伸手过来、抹去他脸上的雨水,又放在他的胸前去擦,然后手没有离开,而是连衣带肉地抓在他心的位置上,用了死力。
李引道,“夫人,你想拔小人的一棵树吗?”他没有听到夫人说话,但有两滴雨落到李引的脖子里,是温热的。
岭下,那驾马车依然在那里,车夫这个五十左右的人来时没有准备蓑衣,身上早湿透了,但他一直站在马车的旁边。
他看到雨雾中,从岭上下来两个人,县令大人背着刺史夫人,他连忙打开车帘,让李引直接把刺史夫人放到车棚里去。
夫人不解地问,“老哥,你怎么不上去叫我们,或者也该到车棚里躲一躲雨。”
车夫道,“夫人,小人的差事是守好夫人的马车,以备夫人乘坐。而车棚里面小人专门打扫过,那是夫人你才能坐的。我不去找你,是因为我知道李大人在上边,我信他是个好人,因而也信夫人一定没有事,如果我跑上去、却放丢了马车,就是我的事。”
李引朗声赞道,“真是个爷们,下官佩服!”
夫人笑道,“可不是!皇帝的奏章他都看个头水!”
车夫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不识字,不然哪敢乱看?
李引就站在雨中,冲着车内躬身道,“不知夫人要回刺史府还是都濡县衙?小人与老哥护你前往。”
车内道,“还是就近去县衙吧,让你们早些换换衣服。”两个浑身精湿的人,护送着马车,冒雨往都濡城而去。
第936章 当不当说()
在都濡县衙,崔夫人惊讶地看到苏殷、女儿崔嫣、丫环,还有那二十名西州女护卫都在。她想对崔嫣和苏殷说,还为她们回了西州了呢!
但如此一来,也就表明自己知道她们听到了与高审行的谈话,那样会引起她们的局促,于是就什么都不问。
丫环迎上来,悄悄对夫人道,“我们去吼了那个寡妇,我还打她一个大嘴巴,然后她才讲了实话——是与老爷无关的。”
夫人却道,“不务正业,怎么想不起给李大人送送蓑衣?”
丫环道,夫人你冤枉我了!雨一下起来,我便提醒县里人给李大人送去一件,原来他给了夫人,也是应该。
人们再找李引,发现他已经冒雨出去了。
洋水县,县令迎来了黔州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李大人要他立刻传令下去,水渠沿线的水车再检查一遍,要全部停转。
然后,李大人再要求他们,找人扛了大锤、到上山的石渠沿线、选择石渠靠下坡一侧、便于就近向山谷排水的地点砸开三尺宽的豁口,有一处砸一处。
县令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都水使了,最近都是澎水县的张佶大人在行使权力。他不确定地问,“李大人……这是刺史大人的命令?”
李引道,“不是,这是我要做的,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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