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李引和夫人连夜回来时,在二门上值更的那名内卫就站到了刺史大人的面前。于是刺史大人轻易地就知道了那晚的两处不同寻常的情节。
一是夫人对那些桕树苗的大紧,让她甘愿冒着刺骨的冷风,只穿着单薄的衬裙跑出来。刺史想,在大风中,那样单薄的衣裙根本挡不住什么。二是李引情急之下对她吼的那句话,“你还不快些给我进去!!!”
高审行想,按着常理,她该就近在都濡县衙过夜,但她却不带丫环、只带着李引连夜跑回到黔州来。这就极像是夫人在得知刺史的不轨行径后,在盛怒之下临时起意的一次报复计划。
幸好他们赶回来时二门上有内卫值更,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做些什么。但从李引对夫人吼出的那句话来看,“你……给我……”这不该是一位县令对刺史夫人说的。
那么,他们这次未果的图谋,只是一次失败的幽会罢了,但已绝不是第一次幽会。
内卫走后,高审行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有两道泪痕蜿蜒而下。
他尽量不去想像,夫人那具软玉一般的身子,如何在一个莽夫的身下宛转承欢,然后一转身就对自己的丈夫冷若冰霜,只在恳求刺史给这个莽夫升职时,才露出笑容。
……
高刺史一向富有人情味的心,一向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心,此时变得硬如顽铁。那么,接下来,他要打击的两个人,足以令他夜不能寐了。
第905章 截然不同()
黔州引水抗旱的举动,就像当初在那里的垦荒一样,成为朝堂之上经常被皇帝和大臣们提及的一件事情。
黔州“六县都水使”这一职务的设立同样别出心裁,而且看起来卓有成效。高审行在奏章中提到的“引水上山”的做法,显示出他打破常规的、卓越的抗旱思路。
而“以三保五”的规划布局,如果没有统筹六县、没有对黔州山川地势了然于胸的全局眼光,根本就提不出来。
这个提法实施之后,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在引水工程中民役的动用数量,暗合了陛下体恤民力的观点。
另外,连扛着锄头锄地——这样看似简单的田间劳作,原来也涉关了“保水保墒”的重要抗旱作用。那么,有臣子总结说,说明黔州的高刺史与那些身份低微的乡村老农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不然,一位出入庙堂、行文施令的刺史,不可能把那些老农们成年累月做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一件事,上升到抗旱的高度、并加以着重的推广。
陛下对黔州的抗旱看起来是满意的,对于臣子们有些夸张的益美之词也不加制止。
但他留意到,上一次高审行着意提到的那个都濡县李引,这次在奏章中只提了一次如何放手“六县都水使”大胆去干,而且没有指名点姓。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细节,皇帝陛下不想此时就对黔州下个诏什么的进行鼓励或奖赏。同时黔州抗旱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上一次高审行在开荒的奏章中提到的“压龙岭”同样是个细节,皇帝要打听一下某州、某县的某座岭的来龙去脉,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高审行在奏章里引用盈隆岭过去的名称,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每天看数不清的奏章,极擅在字里行间揣摩那些刺史心思的皇帝,不用猜都知道个一二。
上一次的这个细节曾经让他压下了再封一位国夫人的冲动,而两次细节加起来,还让他想到高审行、高峻父子在行文上还是有那么点相似之处,比如高峻不说反对嫁公主,却说什么西域五国的牧场。
但两人的出发点、用意截然不同。显得一个狡黠有道,一个满腹算计。
对黔州保持着低调的恰恰是高府中人,包括阁老在内,他们不参与和黔州抗旱有关的议论,在言语间实在回避不了时,他们也总是谦卑地笑一笑就作罢。
因为府中还在筹备另一件事,就是二小姐高尧的婚礼。这件事主要是长孙大人府上在操办,高府只是嫁女,府中所有人同样被阁老告诫,要低调。
府上的五夫人崔颖从黔州赶过来以后、与阁老说起黔州抗旱工程时,说的更多的是那个“六县都水使”李引的作用——那些朝堂之上津津乐道的抗旱名目都是这个李引提出来、并一力实施起来的。
阁老知道,五子高审行精通各种各样的文章手法,把他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加以深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会不动声色地加以模糊。反正也说得过去,因为李引也是高审行起用起来的。
但阁老绝不会顺着五儿子竖起的杆儿往上爬,高审行事办好了、那也是高府脸上的光,万一出现了差池,高府上下总不致给陛下落个因风吹火的印象。
五夫人崔颖携高峻七夫人丽容由黔州到达不久,西州的人也恰好赶到了,除了长孙润之外没有一个男丁,都是女眷。
高岷、高峪离不开,他们的夫人赶过来,高峻的家中也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是五夫人崔嫣,另一个是她们从凉州接上的西州大都督长女——高甜甜。
连不在公门任职、只是在西州经商的高峪都未回来,这就更符合阁老低调的想法。
崔颖再一次见到了女儿,自她离开山阳镇后,女儿崔嫣似乎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一颦一笑仿佛就是昔日丹凤镇上的那个自己。
崔夫人问起西州另外的那些人,她一一问到了每一位,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婉清,尤其埋怨说至少柳玉如该来。
崔嫣记起在牧场村家中,这些人商量谁来长安时的情形。
高峻不同意柳玉如和樊莺来长安,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人人都知道高峻的意思:因为这两个人来了就得出席庆典,她们一定会喧宾夺主、影响到新娘子的光彩。
这样说过之后,也就不能让婉清来了,不然就显得她不会喧宾夺主似的。
当时柳姐姐忙着替高峻打遮掩,她开玩笑说家中七八个女人,居然人人都忙着事情,派个人出席二妹的婚礼也这样难。
“丽容和苏殷黔州抗旱、谢金莲和思晴养胎、婉清一个人要照顾蚕事房和织绫场,而我和樊莺绝不会离开,我得看住开温汤的那个、樊莺得看住峻。那只好崔嫣去了,因为母亲自然会由黔州赶过去,高府中两个五夫人不正好见见面……”
但崔嫣当着丽容的面就不能这样说,只说谢金莲和思晴须得人照料。
高甜甜今年已经七岁半,生得灵俐乖巧又懂事。崔氏一见十分喜爱,她对女儿说,“女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了,总不能随着凉州的李刺史生活,而西州整天都忙忙碌碌、金莲以后更顾不上她。我就做主,等高尧大婚之后,甜甜去黔州与我做伴儿。”
贞观二十年六月二十五,正是长孙无忌的小公子长孙润、与高府二小姐的吉期,皇帝陛下赐金千两,帛两百匹,并赐御书“天作之合”匾额。
太子李治殿下亲至长孙府贺喜,长孙府宾客盈门。
一入午时,长孙润带着迎亲花轿赶去高府,把门的正是高府七岁半的大小姐高甜甜。这个小女娃早让人教好了,手里握着一根柳枝,一人当关、万人莫开的架势。
她仰着头,看着长孙润,挥着柳枝只够抽在新郎官儿的腿上,拿着稚气的童声问,“可敢不善待我姑姑?”
长孙润挨一下抽,便跺一下脚,连连作着揖道,“不敢、不敢,有高府大小姐在呢谁敢!”引得府内府外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兴道坊至兴禄坊之间长达三里的大街是花轿必经的,大街两边张挂彩帜,整条街上挤满了人,一齐燃响的鞭炮产生的淡蓝色的呛人烟雾,丝毫不影响人们观看的兴致。
漕渠中往来的船只也都纷纷抛了锚头,水面为之拥堵不通,船客们站在船头翘着脚往岸上看,有知情的人说,这是长安最为鼎盛的两族联姻。
还有知情的人悄悄说,“赵国公的小儿子、陛下的外甥,是被高府在西州出任大都督的高峻拉去牧场摔打几月、进了威名赫赫的护牧队之后、才被高府的二小姐才看得上。”
第906章 红尘有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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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府、高府,哪一个摆出来都是重量级的。
正因为如此,阁老叮嘱府上鞭炮要少放,至少不能盖过大街东面的长孙府,因为长孙府才是这场盛大喜事的舞台。
高府的官员们照常该上朝的上朝、不上朝的早早到各自的衙门里去,虽然在同僚向他们道贺时,人人脸上会露出笑意,说着“同喜”,但话题马上就转移到公事上来。
在等待高尧回门的间隙里,崔嫣说要带甜甜去一趟清心庵,这也算是谢金莲让她由凉州带上甜甜的一个原因——谢一谢无谷道长为女娃的玉佩件开光。
崔嫣已从姐姐柳玉如那里听说过,为着感谢无谷道长,谢金莲已经送给无谷道长两柄专做的拂尘。
崔嫣以为就算搭了人情,再让甜甜一个七岁大的女孩子专门来谢,有些没必要。
但崔嫣在清心庵中修行过,正好可以去看望一下昔日的道友,因而对谢金莲嘱咐的这件事并未忘记。
崔嫣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夫人崔颖也想去看一看女儿当初躲进去的这座庵院。另外,如果可能的话,崔颖想让这位无谷道长给自己指点一下迷津。
高审行从西州放纵到黔州,夫人崔颖不大可能与谁诉说,不论与谁说都难以启齿。但无谷道长就不同,无谷是出家人,与世无争,看淡红尘,因而她的意见也许更中肯。
于是,夫人带着女儿崔嫣、丽容、甜甜到清心庵来。
高府与赵国公府的联姻还在人们的热议之中,府中三代、三位夫人和一位大小姐忽然光临,清心庵可以用蓬荜生辉来形容。
所有的人都出来迎接,那些纯青子过去的道友们尤其高兴,彼此说了许久的话、才让她们进入正题。
在早已经调换过的、明亮肃静的庵房里,无谷道长接待了四位女访客。她先微笑着接受了甜甜的礼拜,然后再仔细地看崔嫣和丽容,仿佛要把她们记住。
从崔嫣转达谢金莲的话中,道长知道谢金莲和李婉清回西州后、依约没有说穿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她在面对高审行现任的夫人时,也就自然得多了。
道长看出这位崔夫人有话要说,因为崔夫人提醒另三个人,她们可以借着离开长安前的机会到街坊中走走。
随后,庵房中只剩下了道长和崔颖两个人。
道长轻声问,“崔夫人贵为刺史夫人,女儿也是西州都督的如花美眷,难道还有什么烦心事?”
崔夫人先是一惊,问道,“道长,你说哪个女儿?”但不等道长回答,她便承认道,“道长果然道法澄明、堪比铜镜,那么我更信道长的指点了!”
无谷道,“贫道看夫人相貌娴雅,语声柔和,定然也是注重修行之人,本不该有什么烦恼……唯有夫人的步态……”
“道长不妨有话直说。”
“夫人的步态,四分端庄沉稳、三分踢动红尘,还有三分牵着前世后生,有些烦恼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知道长可还参得透我的烦恼来自何处?”
“当然来自于黔州的刺史大人。”
崔夫人闻听,身子一颤,眼圈立时就红了。无谷开解道,“想是贫道误打误撞,碰到了夫人的心事,但崔夫人也不必伤感,人生在世总会有个你欠的,有个欠你的,但终究会两不相欠,又何必难过!”
崔夫人道,“道长说的是,曾经有个人一心报国,效命沙场,或许他只看上了我的嫁妆——那是一匹宝马。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反倒成了那匹马的嫁妆,因为他骑走了马、至死都没有给我个名份,却给了我一个女儿!那么就是他欠我的了。”
“还有一个,杀了我两个至亲,但又救过我两命,那便是两不相欠的了!可他偏偏又死心眼儿,因为我官也丢了、相也破了,年至四旬而从未思娶!”
“而现在这个人……我与他相识时已有身孕,却骗他说是他的,这是我一生的大错!那么便是我欠他的。如今他身居高位却放浪形骸不知检点,我虽难过,但想起往事总觉对他不住,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
她接着说,“但道长你不知带给我耻辱的是些什么人……爱小的丫环、二侍的寡妇、刑徒的妻子,难道我少不更事的一次过错,要这么多人来教训吗?!道长!因为这些女子,他竟似与那些奴仆、庸官、凶手共拥而眠!而我呢,因为他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了!每次的恶梦中,身边也躺着那些奴仆、庸官、凶手……”
她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无谷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怜悯地走到刺史夫人的身边,展开双臂抱住了她颤动不停的双肩,“那么你是怎么进入到高府的呢?”
“他后来说他的夫人死掉了!于是接我们母女进府。”
崔氏说完,许久不闻无谷言语,她猛然发觉自己倾诉得太多,于是抬起泪眼来看无谷道长,却发现道长呆呆的站立,也是泪流满面,于是夫人的担心再一次消失了。
“妹妹,”无谷道,“以你这样的身份,能够初次见面便说这样多,看来我们彼此眼中的对方都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了!那么我再瞒你便是欠你!实话与你说吧,我便是高审行口中那个早已死去的妻子!”
崔颖大惊失色,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
当崔嫣、丽容领着甜甜再回庵堂时,夫人已经在与无谷话别,夫人正恳切地说,“也许会在什么时候到道长的身边修行,先与道长订个地方。”
道长笑着说,“夫人玩笑了,夫人若是迈步走进来,那么连三清圣人也会被你踢乱了方寸,再说人人有帐要还,夫人你还是回黔州去吧!”
三天后,高府所有家在外地的都作着归期。
但崔嫣说,她要随母亲到黔州去,反正黔州的事情看进展也快差不多了,那就替下丽容、让她先回西州去,然后崔嫣和苏殷一起返回。
于是,黔州刺史夫人崔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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