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先对澎水的印象不好了。
他笑着打着哈哈道,“早听说李引大人初入黔州,便在剿匪中立过奇功,原来尚且不大信,但今天本官就信了,总归男人得有些脾气,不然怎么操办这么大场面的工程呢。”
此话明面上是恭维,但也侧面替自己的手下遮掩,反正木架也未失掉,总归是李大人太暴躁了。
官场上的你是我非向来被当事人所看重,露脸的事可能很快就被人遗忘、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有意淡化,但一旦站在失理的位置而不得摆脱,那就有可能时时被人提及、当作打击对手的筹码。
只是李引并不在意官场上的高低,他这样卖力地操办引水之事,并非想籍此再谋高就,他只是不想让崔夫人失望。只是此时,李引又没有合适的话语来接招儿,似乎理亏大了。
李引比之张佶还低着一级,张佶有来言,而李引连个字都回不出,还是给人一种无理倨傲之态。要回话,也只能顺势说自己莽撞之类,那么就更显马洇的委屈了。
事情就是这么尴尬,李引站在那里脸憋得通红,但眼睛里满是悲愤不平之色,垂首站在那里无话。
崔氏看到马洇面露得意之色,仿佛自己因为一件不大的事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知道这件看似已经烟消云散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就这么抹抹稀泥不了了之的话,那么李引接下来、还怎么在工地上操持引水一事?
苏殷和丽容一到黔州,时时处处要讨崔氏的喜欢,她们都知道夫人与恩公之间总有些微妙,于心情上是向着李引的。
此时崔氏微露的为难表情也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崔夫人不能过于明显地偏向谁,但无疑的,这些人最看重她的意见因为崔夫人的背后是刺史大人。
一时间,因为理屈而挨了踢打的津丞马洇,因为李引的无话、仿佛占了天大的理一般,脑袋也慢慢地抬了起来。
苏殷也不便说话,一是有长辈在,二是马洇表面上也是自己推荐上来的,三是自己的身份在这里,西州长史哪怕一句话说不公正,不但结束不了眼前无声的较量,反而会将事情扩大。
她很快便猜出李引是有难言之隐,而且多半是与崔夫人有关。于是灵机一动,问李引道,“李大人你的官袍哪里去了?”
丽容猜道,“姐姐不须问李大人,看看那座木架,**的,一定是李大人跳下江去打捞上来的,不然不也像马大人穿得那样齐整!?”
崔氏微笑着看向丽容,她无官无职,说话根本无须考虑什么,而且以她的身份把话插进来也没什么不妥当,但丽容的话一下子就把事情的起因引到了最初的根本上来。
马洇的脸上立刻露出不自在来。
夫人笑道,“我和媳妇们本来在信宁县,按着李大人的意思照料县民们保墒除地,要不是担心澎水这里栽下的桕树,非要大早地赶过来,哪会看的到两位官面上的大人、为引水抗旱的大事踢到了一起!这件事我就不便与老爷提了,不然让他知道你们这么大的精神头,恐怕要再给你们派任务了!”
张佶、马洇连连称是,唯有李引仍是无言。
崔夫人再笑着说,“李大人,以后不许再莽撞了,”她扶住丫环的肩头,又对他道,“我们的两株小桕树,在盈隆岭上怎么样了呢?你有没有时间回去替我们照顾?”
丫环也道,“李大人,那两株小树可是我和夫人提着水罐、从黔州移来、爬上岭去才栽好的,夫人来这里的半路上还说,要去看一看。”
我们的小桕树!!!
虽然丫环恰好给崔氏的话做出了注解,仿佛盈隆岭上的这两棵桕树是她与崔夫人的。但这几个字仍然像鼓槌一样敲打在李引的心头。
他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恢复了正常,再对崔夫人一揖道,“夫人不知,刺史大人昨天晚上便去了都濡县,想来一定会替夫人去看一看它们的。”
崔夫人听罢,并没有显露出多高兴,而是对苏殷和丽容道,“李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们去石城县看一看,总归是殷儿的公务要紧。”
看着崔颖在那些已经扎了根的桕树林边驻足看了一阵,然后与这些女子们上了车离开,李引说不清楚自己刚才对她暴露高审行的行踪,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第895章 小心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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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总是替高审行遮掩,而这一次只有他和崔颖知道,他是在给她通风报信,而且顺便说出刺史去都濡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
有那么一瞬,李引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了,有些卑鄙和下作。
幸好崔夫人临走说是去石城县,万一她当时就去都濡县、再撞到了不该撞到的场面,那么她所有的伤心和愤怒就都与自己的嘴下无德有关了!
而她刚刚还在想方设法地替自己打圆场!
崔夫人带着两位儿媳走后,六县都水使李引竟然面红耳赤地对着小了他十二级的津丞马洇一躬到地,“马大人,是本官不好,你拿了袍子给我穿,我却不知好歹踢了你!”
马洇一惊,连连回礼。
毕竟西州长史到来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向着自己,李引能有这句话也让他心头热乎乎的。他连忙道,“李大人,实是卑职不稳当,才惹你生气,你不计较,那卑职也就心安了。”
张佶道,“这样就雨过天晴了!!不如本官提议,我们且大干起来,收工后由本官作东,在澎水县找个好地方,我们不醉不休!”
……
崔夫人拉着苏殷和丽容上车往石城县去,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再改了主意,“我想去看看那两株小桕树!”
丫环道,“好啊,夫人,也许我们可以遇到老爷!再说李大人家中那两只鸡,不知道这些天饿没饿着。”
苏殷和丽容当然不会有意见,只要崔夫人高兴,去哪里不是去?再说都濡县的庄稼长得如何,也正该看一看。
于是,马车在路上一拐,就折向了都濡方向。
盈隆岭上是另一番景象,庄稼禾苗已经过膝,处处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崖头的高大水车缓慢而有力地转动,石渠里汪着由崖下深潭中提上来的清水。
今天在地间督促抗旱的正是都濡县的一个司户佐。
唐代县一级曹司,除京兆、河南、太原属县之外,普通的县不论所属上、中、下州,一般仅置司户佐、司法佐,这类佐吏没有品秩,为流外职事。
流外佐吏无权决事、主判,这一点与州府诸曹司有很大区别。李引大人上任六县都水使之职后,这些佐吏们也看到了希望。
人人认为李引不会长久地留在都濡县,只要照着这样的势头下去,那么李大人彻底荣升之后,说不定底下表现好的也就有了盼头。
司户佐上前与刺史夫人见礼,“崔夫人,卑职钱发。李大人不在,我们在衙里的官员都自行排了班次,各人轮值时便盯在地间灌溉,今天正该卑职当值。”
夫人问,“钱大人……不错。你可曾见到老爷?”
钱发知道夫人问的是刺史,连忙道,“回夫人,昨晚卑职还见过高大人,那时天都黑了,大人还在都濡县街上散步呢!当时卑职还奇怪,刺史大人怎么不带几个随从就敢钻黑漆漆的小巷子。后来有人对卑职说……”
夫人问,“说什么?!”
钱发道,“他说刺史大人的公子就敢独自一人去剑南平乱,带几百人踏入西域,那么人家老子即便遇一两个小贼,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崔氏笑了一下,让钱发自去忙他的,而她将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到两株小桕树上来。
崔氏站在它们的跟前好一阵子,两株小桕树枝叶伸展,叶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她瞅着自己的丫环,悄悄叹了口气,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对丽容和苏殷道,“恰好到都濡来了,我带你们去看个人。当初盈隆岭上开荒时,我就干在一起。”
丫环高兴了,“夫人,我猜到是谁了,一定是王夫人和她女儿刘小姐吧?”
对于刺史夫人突然登门,王夫人母女十分意外。她们得知随着崔夫人来的两人都是她儿媳时,就更是惊讶。
尤其是听说其中一位还是西州的长史,她们就更是惊讶了,心说李县令那样一位孔武的男子,才四旬左右就是一县之令已经很了不起。但再看看眼前这位美貌的苏夫人,居然是一位上州的长史,看来高府之中不论男女,个个都不白给。
随后再说起她们与崔夫人一同上盈隆岭开荒的往事,王夫人不胜感慨,“夫人,你落崖的那一刻,我的魂儿都吓飞了!多亏了李引大人舍命相救。”
崔夫人道,“可不是!李大人上来后两手都是血迹,把我也吓得出不了声、话都不会讲了!都不知道说个谢字。”
这就顺便把自己当时的失态也解释了,但她不大想当着苏殷和丽容的面多提此事,有些事她不想不明不白地,于是马上问王夫人母女的生计。
王氏道,“虽说亡夫抚恤在案子重审后即收回去了,但刺史大人当时便再给了我们母女一大笔钱,生活倒比之前更安心了……自开荒之后,我们母女每日里不须上山劳作,这么久了就一直在家中窝着……”
“那就好,万一钱不够用,就与我家老爷开口,两个女人生活有多么难……我是知道的。”
王夫人道,“多谢夫人,当时刺史大人就叮嘱过李县令,让我们有事尽管找李大人,我们哪还敢跑上去麻烦刺史大人啊!”
崔氏似乎就想听她们的这句话,当着丽容和苏殷的面,她也不想刻意回避。高审行前些日子曾说,王氏母女去过刺史府哭求,想来不可能是真的了。
只凭王氏此时已经发福的身量,那晚崔颖在刺史府侧门外看到的轻快小轿中,绝不会坐了这母女两人。
她赶到都濡县来就是想求证这件事。于是她起身告辞。苏殷有些紧张地问,“母亲,我们去哪儿?”
崔氏道,“回黔州府上吧。”
丫环嘟哝道,不是说好去李大人家里!
夫人哼道,“连钥匙都想不起向李大人要,难道我们跳墙进去?”小丫环吐了吐舌头,乖乖随着夫人回黔州。
入了城丽容忽然提议,要去苏殷刚到黔州时的住处去看看,苏殷就领她们去。
马车在二十名西州女护卫的马队簇拥下进入那条巷子。
坊正和屠夫正好在巷口,屠夫又提着一挂猪大肠给坊正,“不花钱的,只是这回的猪有些瘦了,大概毕生只吃过泔水!老爷你看这哪像大肠!简直跟葱须子一样,我都不好意思拿过来……”
两人正在客气,西州马队便进了不大宽绰的巷子。屠夫眼尖,一眼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中有一个,正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女人,而此时她的身上穿着从五品的官袍。
再看看那清一水身穿皮甲、佩弓挎刀的飒爽女护卫,坊正一拉屠夫,两人转眼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896章 眼都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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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是修整过的,门上是一把铁锁,那是苏殷在翟志宁的护送下、趁着傍晚离开前锁上的,而当时苏殷还曾想过:锁好它,万一哪天走投无无路还可以回来。
此时此刻物是人非!若不是有翟志宁,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去得了雅州。
若不是有高峻和柳妹妹、樊莺妹妹的到访,她怎么可能想到去雅州。
而翟志宁此时在千里之外。她更想念同样远在千里之外的峻、柳玉如和樊莺。
这把铁锁,锁住的是她不大愿意触碰的记忆,门里面似乎仍然萦绕着一个曾经桀骜不驯、也曾经颓废消沉的、男人的灵魂。
丽容急着进去,见苏殷迟疑着,便猜测她也没有钥匙。
谁知苏殷从身上摸出拴在一起的两把钥匙,其中的一把,正是谢金莲给她的、西州家中一楼寝室的钥匙。另外一把钥匙被她解下来握在手里,却迟疑着、央求丽容道:
“妹妹,我不想进去了,求你和母亲也别进去。”
另二人就体贴地说不进去,苏殷把开门的钥匙隔着墙抛进院子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她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因为她所思念和倚靠的人没有一个在这院子里。
这四人坐着车,在大半天的光景里从黔州城跑到澎水县、再由澎水县到都濡县,再由都濡再跑回来,这时人人都有些累了,崔夫人说,弄些酒喝喝好睡觉。
……
澎水县武隆渡引水工地,天已黑下来了。李引还在指挥着那些民役们忙碌。马洇走过来对他说,张佶大人已派人来请、让他们速到澎水酒楼。
李引不想去,这辈子他最怕的即是饮酒。
而且他能猜到,这次只要去了,张佶和马洇这一关不是轻易就能过的。他先对马洇说不想去,为了表示对早上一事的歉意,就由马洇去陪张大人,罚他自己在工地上盯一晚上。
但马洇说什么都不允,说这顿酒是张大人安排的,怎好不给面子。二人正在一拉一扯之间,刺史高审行却到了。
高审行连日操劳,已多日不曾与吕氏相会,不时地就想起吕氏蹲藏在他的书案后、却将她的手从袍底一直伸到他胸膛上去的情形,仿佛揣了两只蠢蠢欲动的蛹、下一时便会飞出蛾子来。
昨天晚上刺史赶去了都濡县,将随从们安顿在县衙后,照旧一个人趁黑去了吕氏那里。不想两人折腾得晚了,再加上刺史已奔波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了才醒来。
但此时巷子里外人已渐多、出出进进的。一位堂堂的刺史大人,要如何扛着脸挺着胸脯子从一位寡妇的院子里走出来?就这么,一直在吕氏那里捱到了天再擦黑,听听外头人声稀了,高刺史才悄悄溜出来。
此时看了工地上的进度,刺史大人十分满意,再听过了这顿酒的缘由,肚子已经素了一整天的刺史便笑道,“李大人,这不正该去么?本官正好也解解馋。”
刺史发了话,李引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到酒楼来。
到时酒菜早已摆好,刺史上座,再听张佶告诉了李大人与马大人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