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的缘故——她在想着李引的差事,而李引却“没有妄念”。
但他与自己是什么关系?
崔氏以为,自己的失常一定瞒不过机巧的丫环,和老于事故的王氏。唉!这次丑又出大发了!当她紧紧盘住李引从崖底下升上来时,鞋子丢了、裙子破了,她们的表情越显得正常,崔氏越尴尬。
李引一上来就放下她,回手无声地解开她腰间的绳子,然后再无声地伏下去等着背她。而她就那么再伏到他背上去、去盈隆岭下的马车。
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说不出一句话?客气的、感谢的、后怕的、安抚那些人的,这是一位刺史夫人应该做的。
丫环走进刺史夫人的内室,身后跟着李引。夫人显得局促起来,又忘了说话,腰也僵硬起来,就像在悬崖下的时候,那样定定地看着李引。
“夫人,他说给夫人看看脚,老爷让来的。”
夫人“哦”了一声,又不知说些什么,但她在床上扭转了身子,把那只套了白袜的伤脚伸到了床边,丫环快步走上来,伸手去帮夫人脱袜。
但夫人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哎呀一下,仿佛被她弄疼了“不必你呀,我自己来。”
丫环住手,站在那里又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她说,“夫人,我在外边,有事你叫我。”然后她退着出去了。
李引单腿点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等着崔氏脱袜,崔氏坐在那里只是伸手做了个样子,因为腿伸着够不着。李引拱拱手道,“小人得罪了。”
脚肿得胀紧了白袜,李引用两只手捏住袜口,慢慢地把它褪下来。他低垂着眼皮让她看不到他眼睛,只能想像他眼眶中猛然蓄满泪水的样子。
他捏住她的脚,另一手按住脚腕,试探地摇着问她感受,然后站起来道,“夫人的脚并无大碍,但初伤冷敷,此时该热敷了,为的是活血化淤。”
说着站起来就走,在门内再次躬身道,“夫人,小人已与刺史大人提出,要去下边一县做个捕快。”
疗伤之事快到她有些不适,光着脚伸在床边轻声问,“你想要去哪一县呢?”
“小人希望去远一些的地方。”她哦了一声,然后李引走了。
高审行中午回来时,发现夫人已经下地了,此刻她也不让丫环扶,只用一柄小小的花锄拄着、跳着,在二门内的花圃里挖坑,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丢进去。
他走近了一看,随即就笑了,“夫人,眼下也不是种树的季节,再说你这个样子……难道是李引告诉你要跳的。”
夫人心情很好,回答也有些轻微的嗲味,反正院中也无旁人,“老爷,看你说的,种子在我怀里,哪如放在地里呢!今年不发芽,但明年总会的。”
刺史心情也不错,便站在她身边看她干,又道,“你想过在花圃里长几棵大树是什么样子么?”
夫人狡辩道,“我说过了,只是暂存在这里,以后我会移植的!”
高审行说了李引的请求,问夫人的意见,夫人埋头干活,说,“老爷,远倒可以随他远,但捕快一职就不可随他……不然我不高兴。”
高审行知道夫人此话的意思全在报恩,也对她今天的表现和说话的语气感到高兴,这是多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他在崔氏的耳边悄声道,“夫人的话我怎么肯不听呢!”他兴致很高地蹲下来帮夫人挖坑,但落种的事夫人不许他干。
她小心翼翼,捏着种子,像是在上面加过了什么意念,然后才放下去。
两天后,黔州刺史府的内卫队长去都濡县做了捕头。
五天后彭水县县尉告老,都濡县县尉过去顶职,李引捕头做了县尉。
又过了十天后,马洇补了实差,坐上了都濡县太爷的位子,李引顶他做了县丞。都濡是下县,因而他是正九品上阶。
看得出高审行在这件事情上是用了心的,而且理由很充分:都濡县新划入,地处偏远,治安是重点。而李引面目冷峻、为人踏实、胆大心细、骑射具佳。
还有不能明说的理由:刺史大人是知恩图报的,除了让夫人高兴,他还要让其他的手下看一看,被一位强势的刺史大人看好的人是个什么前程。
而丫环发现,自李引走后,崔夫人慢慢恢复了正常。
而这个小丫环绝对相信,李引的升迁一定与夫人有关。偶尔闲下来时,她就观察刺史夫人的步态,偷偷揣摩她这样的走法为什么连女人看了也会心动,然后回到自己住处后一遍遍地模仿着走。
她猜测夫人和李引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到过什么程度,她把这件事当做不为人知的乐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乐趣,刺史大人开荒、刺史夫人种桕树,夫人的丫环学夫人走路。
……
新任西州司马刘敦行的乐趣是抓权。在并州文水县说一不二的从政经历,让他深切体会到一位政务官员的最大乐趣之所在。
虽然西州有一位强势的别驾,但刘敦行除了对他有些稍微的忌惮之外,别的人就再也没什么了。长史高岷虽然也出自高府,而且眼下高府要比刘府硬气一些,但也只能说是眼下。
第779章 没有品级()
在当朝的几位大员里,刘敦行以为自己的父亲与阁老高俭是同一档次的。顶点 S.C更新最快虽然高俭是二品,而父亲是从三品,但高俭已经老了,已不大管朝中之事,而自己的父亲却正在春秋鼎盛。
再者,高俭算当今皇帝的重臣,而父亲却是太子中庶子,也就是将来新皇登基后的中书令,这二人恰似一个夕阳西坠、一个如日东升,一个代表过去、一个掌握未来。
相信但凡有些头脑的人,一定会看到这一点。
高峻的名头再响,那也不过算是高府中的第三代,根基浅得很,在高峻的上边还有高履行、高审行这些人,而自己正该是以刘府第二代人的身份入世的。
西州别驾高峻早不去吐蕃、晚不去吐蕃,偏偏他刘敦行一到西州,便选了这么一个不大适宜的季节去了逻些城,也许原因是有的,但谁说得清他不是出去避避风头、站在高山顶上远远地瞧一瞧自己的斤两?
再看看高岷,到西州前他只是个军器监丞,十足的一位京官,哪里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而同期的自己已经是主政并州一方的畿县长官了。
高岷能够成为西州的长史,那是他来得巧、又借助了高府的影响。高别驾离开了,西州这么大一州的盘子,眼下应该干些什么事,他拨得清吗?
高别驾前脚一走,刘司马便要试试高岷长史的斤两。他十分客气地对高岷道,“高世兄,我听说,我带来的那两个人……麻大发、和马步平,眼下正在厩房中铲马粪。”
高岷道,“刘大人,我也听说了,但这是高别驾定下的成例,连他几位夫人在内,都是喂过马才进的家门,长孙大人最为疼爱的小公子,到了西州也不能例外。再说,柳中牧场中有大牧监刘武主持,什么人干什么差事,他是有决定权的。”
高岷看看刘敦行有些不悦,想起兄弟临行时说过的话,“刘大人由文水带来的人还能错?等过些日子,小弟一定亲自与刘大人往牧场里走一趟,与刘武商量一下这件事。”
看来西州这块肥肉不只他爹看上,长孙家也坐不住了,刘敦行的心思更为急切。
“不如我们这就去吧,高大人你是知道的,下官的职事是司马,负责一州治安、武备、训练、兵源、马匹、军资及各县的快、捕役事,摊子可不再是原来一县,我是坐不住呀。”
高岷无法,放下了手头的活儿,陪刘大人往牧场里来。
刘武赶忙迎接,司马刘敦行开门见山,对刘武道,“眼下别驾不在,西州只有我和长史大人在,牧场这块你可不能让我们多操心呀。”
刘武笑着道,“是的,刘大人,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武敢不尽心竭力!”
高岷懒得听他绕圈子、打官腔子,他想把这事办妥了马上赶回西州去。于是对刘武道,“刘大人,不知对麻录事和马县尉的安排上,你有什么打算?”
麻大发和马步平二人在厩房中的那些牢骚,刘武牧监早就听说了。刘武岂会听不出高岷话里的意思,看来高长史也是抹不开面子,被刘敦行硬拉过来的。
高岷不大好发表意见,因为这样一来可能会影响到牧场里的人事安排计划。自从高峻主政之后,西州是从来不过问牧事的。
刘武道,“司马大人,下官记得……你上次来时临走好像是说过一句,说把这二人一个放在牧场、一个放在西州衙门增添政务上的力量。只是下官总想在这二人中仔细地挑到一个能力更强些的帮我,刘大人不要怪我有私心。”
高岷暗笑刘武挺老实的一个人,原来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既然想仔细挑选一位,那么考察就是少不了的。而考察多久不正是他刘武说了算?
但刘敦行一想到长孙润也在牧场里,他不急切是假的,有些事不急不行,快上一步便步步占得先机,而且他当时就改变了主意。
“眼下天山牧正在筹备马匹越冬,牧场才是西州政务中的重中之重,我想……他们两个都留在牧场里给刘牧监助力好了。”
他想到,高别驾日常是在牧场里居多,西州几乎不去。那么在西州的衙门里,自己只须天天与高岷长史打交道即可,而对高岷,刘敦行是有些把握的。
反倒是在牧场里,不论把麻大发和马步平谁放在这里,都难免孤掌难鸣。
哪知刘武笑道,“司马大人不与我抢人那就太好了,这样一来,下官就更有时间好好地考量他们一番,一定要让他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也不必多么着急了……总牧监知道此事吗?”
高岷背过脸去,尽量不看刘敦行尴尬的脸色,示意刘武适可而止。
刘武道,“呃……这样,这两个人都是从并州大县里摔打过的,又是刘大人亲自带过来,当然能力是不成问题的……”
他本来想说,那就让他们别再铲马粪了,也去铡草。但他发现高岷正与自己使眼色。
他说,“那就让他们到柳中牧场录事上做做看吧,麻大人暂管柳中马场帐目,每天那些马匹的吃喝拉撒,花销不是小数目,早该有个硬手来管了。”
“马大人就暂管牧子们的薪银发放,以及他们日常出工、假期的考察计核、操行评判、赏罚之事。”
高岷笑道,“刘牧监,看来你的权力不小啊,这样管财、管人的重要差事就一句话定了?”
“高大人,我这也是观察麻、马两位有些日子了,看他们肯定能胜任才这样决定,可不是信口胡来的。”
刘敦行听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看来凡事尽在争取,要是自己不提出来,也许刘大人会让他们两个一直铲马粪下去。
他对高岷提议道,“本官早听说,天山牧的护牧队威名远扬,战功累累。这次正想亲眼看上一看,不如我们这就去?”
高岷和刘武当然不好说不行,于是再陪着刘敦行出了议事厅、往牧场里的训练场走。护牧队正在鲁小余的指挥下,练习骑射之术,除了有两队人去大漠中护牧,场上仍有八百来人。
见到这三位巨头步行过来,鲁小余连忙跑上前施礼。刘敦行望着鲁小余,微微点了点头,问他,“鲁队长,不知你这位天山牧的护牧队长,是个什么品级呀?”
鲁小余不大好意思地道,“回大人,没有品级。”
第780章 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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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敦行吃惊地对刘武道,“刘大人,你才是一个天山牧底下分牧的大牧监,虽然位高权重,但仍管不了天山牧的全面。但这位护牧队长却是整个天山牧的,如何没有品级呢?这不大好吧。”
鲁小余回道,“大人多想了,小人手下那些分队的队长,可正经都是从九品下阶的。但高总牧监却让小人管着他们。什么品级不品级,这不是一个小人物考虑的事。”
鲁小余说自己是个小人物,但明明刘敦行正在考虑此事,不是把人家也说了?
但刘敦行并未听出他话中的不妥,转而面向刘武道,“刘牧监,高总牧监既管西州、又管牧场,一些事考虑不周也是可能的,但你就没与总牧监提过此事吗?一个没有品级的队长,如何调派那些有品级的分队队长?”
方才,刘武把麻大发和马步平安排了录事之职,刘敦行是不大认可的。姓麻的可任个录事,但马步平就有些屈材了。
姓马的原来可是个县尉,于军事的排布斗引上也不含糊。
因而他才提议到护牧队来看看,其实是打了自己的主意——如果能把马步平安插到天山牧的护牧队里,那他心情上倒可接受。
而且一到牧场与刘武打了第二次照面,刘敦行已经看个大概,这位刘武大人没什么坚持的习惯,刘敦行对自己这个主意又添了些信心。
他吩咐鲁小余道,“你,速去厩房把马步平给本官找来。”
哪知鲁小余站着没动,刘敦行问,“怎么还不快去?你没听到本官的话吗?难道你一个天山牧护牧队长,反倒不知如何听从命令!”
鲁小余还是没动,显得有些执拗,但脸上的笑模样已经不见了,“小人知道。”
刘敦行抬高了声调,“知道还不快去!”
鲁小余仍然未动。
刘武道,“刘大人你有所不知,在护牧队的使用上,高总牧监是有明确吩咐的。”
“什么吩咐?”
刘武道,“护牧队是天山牧的护牧队,他们不但要给柳中牧护牧,还要负责蒲昌牧、交河牧、白杨牧、田地城牧、焉耆牧,以后的沙丫城牧场……因而我身为一位柳中分牧的大牧监也不能给他们下命令。”
高岷也道,“护牧队战无不胜,与他们特殊的指挥体系分不开。刘大人你想,如果谁的命令都听,那么护牧队到底听谁的?眼下可能我们都认为护牧队没什么事,但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