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曹叡眉头一紧,不悦道:“两年之期太久,朕只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朕必须能在洛阳宗庙祭祀先皇列祖!”
“这……”韩暨拱着手,有点犯难。
曹叡则是挥了挥手,语气异常严厉:“朕不管你有什么难处,需要工匠?还是需要钱粮?你尽管去找少府要,就说是朕的诏令!”
“总之明年,高皇帝(曹腾,曹操的养祖父)、太皇帝(曹嵩)、太祖武皇帝(曹操)、世祖文皇帝(曹丕)的神主牌位必须从邺城迁到洛阳!”
“臣……遵命。”韩暨心里无奈,只得拱手应命。他很费解,好端端地,皇帝怎么突然催促加快洛阳宗庙建设进度,这种事情是说急就能急的?心里摇摇头,韩暨把原由归咎于皇帝还是太年轻,性子急的缘故。
可他哪里知道,第一次以九五至尊、天下主宰身份临幸许昌的曹叡心中激荡千层的感慨。
许县原不过颍川郡小小辖县,四里之郭,正是因为皇祖将汉天子徙道许县,在许县大兴土木,新修街房、民宅、官署以及宫殿,建都于此,许县才由小小县城化身成如今的雄城都邑——许昌。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天子是如何神圣伟大,皇帝的地位是如何尊崇闪耀,只有雄伟的城池、繁华的宫室才可作为帝王之宅。
可这以往的荣耀、尊崇都是属于汉帝,属于刘氏,他着急于洛阳宫室的兴建是急切告诉世人,如今,现在,那非凡的荣耀、尊崇全属于曹氏,属于他曹叡了!
询问毕洛阳宗庙工期的问题,曹叡也不多留韩暨,直接命他告退。
等韩暨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宏伟的殿门之外,曹叡才开始办今天的正事,召见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
“朕欲继承武帝、文帝遗志,扫清六合,荡清寰宇,剿灭吴蜀二贼,卿等何以教我?”曹叡高居御座,迎向跪坐于左右下首的孙资、刘放二人。
这二人,也是大魏的心腹老臣了。
从建安十八年(213年)始,皇祖被刘协封为魏公,建置官属,孙资即与沛郡人刘放一同担任秘书郎,掌管机要文书,被皇祖倚为左右和耳目。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皇祖进爵为魏王,孙资、刘放二人仍掌文书事务,后分别担任尚书右、左丞,负责朝廷尚书台日常事务。皇考(曹丕)继承王位后,谋划代汉事宜,孙资与刘放俱为皇考得力心腹。
到如今十四年过去,孙资、刘放也从当年的青涩I文吏升华至封爵列侯的内朝机密重臣。
闻听皇帝探寻国策,孙资、刘放互相对视一眼,这一幕似曾相识呀。
当年文皇帝初践祚,亦立刻向公卿重臣询问一统天下之大计。
孙、刘二人互为一体,但向来以孙资为首,故孙资试探曹叡道:“陛下可是想对南方用兵?”
果然不愧机密能臣,猜到了朕的心思,曹叡兴奋道:“去岁孙权寇江夏,公卿皆认为应调拨援军,朕独与司马仲达认为孙权不善陆战,久攻自去。”
第七十三章 曹叡的野望(二)()
相比于在外朝三公九卿前曹叡的严谨、拘束,在孙资、刘放面前他就放的很开了,语气里隐隐还有对公卿的冷嘲热讽。
面对那些老气横秋,指手画足的老家伙,曹叡真的是无可奈何,论资历,华歆、陈群、王朗这些人是大魏元勋功臣,没有他们就没有大魏皇帝。自己是树干,他们就是树干上的枝桠。
论年龄,随便挑出一个都是同自己父亲、祖父一辈的,年高德劭,长者。
虽然孙资、刘放的年纪也可以当曹叡的父亲了,但孙资、刘放与华歆、陈群他们毕竟不同,二人是内朝官,从未在外朝任职过。一直以来掌握大魏机密文书,是魏国君主的秘书,是曹氏祖孙三代的左右手。
换做是你,你会对自己的左右手感觉不自在吗?
“陛下乃文皇帝血脉,太祖子孙,自然眼界非凡,公卿们也有眼拙的时候,看不清虚实。”刘放和孙资陪侍曹操、曹丕多年,深知曹家父子的臭德性,贪大喜功、有一点点刚愎自用。
因此,刘放似时奉上一句马屁。
孙资则是面色凝重道:“陛下知否,文帝即位时亦曾问计于故太尉文和公(贾诩,字文和)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
“这个嘛………朕有所耳闻。”曹叡嘴里喃喃,眼皮上挑,陷入回忆当中。“贾诩当时回答说——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吴蜀虽蕞尔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
“贾诩不赞同皇考出兵,如今,卿等想借贾诩与先帝的对奏来劝谏朕吗?”曹叡弗悦,嗓音也低沉下来。
孙资久在中枢,宦海沉浮多年,完全不为曹叡的不悦所动,拱手问道:“向南用兵,陛下是欲先伐蜀贼,还是吴贼?亦或二贼并伐?”
“蜀贼力弱,先伐他!”曹叡不假思索,断然喝道。
曹叡言辞激切,神色激动,恨不得立刻挥师南下,以戈止武,平定天下,暴露出他那颗年轻躁动的心。可孙资至始至终,神色如常,面色不改,显然城府已修炼到极深。
“陛下欲伐蜀,当明知蜀道之艰难。昔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贼栖于山岩,吴虏窜于江湖,皆挠而避之,不责将士之力,不争一朝之忿,诚所谓见胜而战,知难而退。”
“陛下想要对蜀用兵,道路既险阻,又需计划用精兵防备江南的水贼孙权,必征发用兵凡三四十万人。势必造成天下骚动,费力广大,靡费钱粮无可计数,此城陛下所宜深虑。”
“那朕先下吴虏!蜀贼力弱,朕总不需要陈列众兵防备他吧。”曹叡又断然改口
这次轮到刘放回答:“吴贼兼南方水利之便,附大江天险,先皇文帝数度南征,渡江无策,皆无功而返,反遭江陵之败。陛下若兴师再伐,臣窃为陛下忧虑之。”
“这亦不可,那亦不可,二卿就教朕坐困于中国乎!”曹叡猛一甩衣袖,气得跺脚而起。
见皇帝发飙,孙资、刘放慌忙起身告罪:“臣等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臣等的意思是孙权英豪,诸葛亮人杰,吴蜀国险民附,不宜急切兴兵。”
“夫攻守之力,守最省力。陛下只需分命大将据守险要之处,足以威震强寇,静镇疆场。使将士虎睡,百姓无事,休养生息。十数年后,诸葛、孙权老死,而中国日胜,吴蜀二虏国力增长势弱。那时,定鼎天下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哦?有道理!”曹叡转怒为喜,朗声赞叹道。
曹叡自幼灵秀聪慧,被曹操所喜爱,常养于左右。不然曹丕也不会杀了曹叡生母甄姬,临终前仍立其为太子。
此刻他马上明白孙资、刘放的意思——以拖待变。
曹叡自信十足,傲然道:“朕今年才二十有三,还年轻,朕可以等,也等得起。他诸葛亮和孙权可等不起!一待这二人作古,那时中国国力如日中天,朕再挥师南下,席卷巴蜀、江南,天下定矣!”
见皇帝被说服,孙资、刘放相视而笑。老曹家这三代产品虽然霸道,有一丝丝刚愎,但聪明、心胸大气,能听得见忠言逆耳是真的。
见皇帝心情正好,刘放暗自一咬牙,猝然上前几步,拜伏在丹墀之下。哭泣着禀告道:“陛下,山阳公深谙天禄永终,皇命在魏的道理,诚心禅天下于文皇帝。臣身为汉室子孙,亦为山阳公识大体而倍感欣慰。可未曾想,汉家的长陵、原陵陵墓崩塌后,无人修葺,地方郡县反倒纵容稚童在其上践踏、玩耍。”
说着,刘放痛哭流涕,不停叩首:“臣身为汉高祖子孙,眼见祖宗安寝之地无法宁靖,祖宗神灵难以安息,臣痛心疾首,忧心日夜呀。臣请致仕,上还官位,前往长陵守护先人坟陵。”
长陵是刘邦的陵墓,原陵是刘秀的陵墓。
看着痛心泣涕的刘放,曹叡差点忘记,眼前这位大魏的机密重臣还是汉室宗亲。
刘放,沛郡人,先汉广阳倾王刘建之后。
一旁的孙资对曹叡一拜,也出言声援:“仲尼盛称尧、舜巍巍荡荡之功者,以为禅代乃大圣之懿事也。山阳公深识四海穷困之运,禅位文皇帝以顺天命。先帝亦褒扬汉主,以一郡之地奉为山阳公,言事不称臣。陛下承继文皇帝遗德,当厚待汉室,护佑故汉皇陵。”
“嗯,孙卿之言有理。”曹叡走下丹墀,扶起泣涕于地的刘放,肃穆道:“拟诏!”
中书令孙资闻令,立刻手执毛笔端坐几前,承录诏书。
皇帝诏命:
昔汉高祖创业,光武中兴,谋除残暴,功昭四海,而坟陵崩颓,童儿牧竖践蹈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采。
——太和元年元月诏
一旁的刘放闻诏,赶忙收住泪水,朝着曹叡又是深揖到底,“臣拜谢陛下大德!”
“嗯………”曹叡当只无愧受地受刘放一礼,今日刘放启奏汉帝陵寝崩坏一事,非但没使他反感厌恶,反而觉得刘放、孙资是大魏的肱骨忠臣。刘放如此爱护自己的血统、先祖,管中窥豹,那么他也会像敬爱自己祖先一样效忠于大魏。
此刻的曹叡视孙资、刘放为肱骨良臣,决心大为倚重,可他又怎么知道这二人日后会在他身边弄权,更在其寝疾时驱逐燕王曹宇,举荐草包货色的曹爽。乃后,甚至于高平陵政变中支持司马懿,扮演不光彩的角色。
当然,那是后话了…………
第七十四章 安定王刘璿()
成I都
当曹叡巡幸许昌,车驾驻许昌宫时,刘永亦大会群臣于昭烈庙。
这一日,成I都晴空万里,天朗气清。今天,是册立刘璿为王的日子。
昭烈庙的庙庭中,百官冠带朝服,云集昭烈庙,依班次立定。
华盖之下,刘永背朝灵殿肃立,而刘永的背后,灵殿之中,则供奉着便宜老爹刘备的神主牌位以及他生前常用的衣冠服饰。
身着绛服的谒者仆射霍弋低头伏手,引太常赖恭、博士许慈至殿前。
霍弋、许慈坐伏殿下,太常赖恭上前,对刘永一拜,举手道:“制诏其以刘璿为安定王!”
刘永神色凝重,张口答曰:“其由丞相宣读《策文》!”
封建诸侯,封王建国,自然是朝廷堪比册立三公、拜大将军的盛事,册封文书自然是颁布比诏书更加神圣的策文。
配丞相印绶,一身隆重朝服的诸葛亮转出班首,趋行至殿前中央,也是对刘永一拜,双手受过《策文》,再拜。
而后诸葛亮面朝群臣,展开《策文》大声宣读曰:“小子璿,受兹玄土。朕承天序,继统大业,尊修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奄有祁连,世为藩辅。呜呼!恭朕之诏,惟彼陇邦,一变适道,风化存焉。人之好德,世兹懿美。王其秉心率礼,绥尔士民,是飨是宜,其戒之哉!”
(玄土: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南方朱雀;奄有祁连:国家的封土囊括了整个祁连山;惟彼陇邦:陇地那块土地呀!表示刘璿的封国在陇西安定郡)
诸葛亮读策文毕,博士许慈起,称:“臣安定王璿拜谢陛下!”
因刘璿年幼,无法参加册封之礼,刘永即令将履任安定王太傅的许慈代受。
刘永面容昭穆,再次微微张口曰:“其授王《策文》、玺绶、冠服、宝剑!”
《策文》是刘璿受封为王,统辖国土的凭证和记录,皇帝、太后、皇后、皇太子和王用玺,公卿百官用印。
尚书郎杜祯以《策文》、玺绶、冠服、宝剑付殿中侍御史杜祛。杜祛上前,东面立,授《策文》、玺绶、冠服、宝剑于许慈。
许慈立西面,逐一替刘璿接受,再面向刘永,行大礼,再拜顿首三下。
谒者仆射霍弋起,唱曰:“安定王臣璿新封,安定王太傅臣慈新除,谢!”
安定王太傅、博士许慈答谢:“谢皇帝为安定王兴!”
刘永颔首,再曰:“以吉日刻玉碟书函藏金匮,玺印封之。使御史大夫行事,以特告至高庙。御史大夫奉匮以告高庙,藏于庙室壁石室高主室之下。”
刘邦为汉室始祖,虽然刘永改于昭烈庙册封诸侯王,但事后自然仍需禀告他老人家一声——老祖宗呐,咱老刘家,又多了一位安定王啦!
御史大夫李严出,答曰:“谨诺。”
有司奏《盛德》之乐,皇帝、百官重坐,供赐礼毕,罢会,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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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当刘永召集群臣百僚为刘璿进行封王册立大典时,快满四岁的小刘璿正无忧无虑地倒在先皇后张氏怀抱中,兴致勃勃的摆弄手中的木马。
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小家伙也换上了新衣,心情大好,没有像往常一样闹腾。
行李车驾都已经备好,今日小刘璿就要搬到宫外的锦里居住了。
张氏是带着刘璿来向吴太后告别的,刘璿的生母王贵人被封为安定王太妃,她被刘永册封为安定王太后。
“母后,臣妾今日就要离宫,不能陪侍您身旁的日子里还请您保重凤体。”张氏淡妆素抹,神色平淡,她和刘禅的结和本就是一场不快的相遇。如今,搬出皇宫,也没有悲伤。
吴太后拍拍张氏冰凉的手背,不由叹了口气,如今刘永的子嗣即将诞生,刘璿出宫是没法的事,至少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她语重心长地对张氏道:“虽说是搬出去住了,但锦里离皇宫不远,你还是要经常带孩子入宫看看。哀家也会想念刘璿。”
“母后放心,臣妾知道了。”张氏低着头,细声细气答道。
“嗯,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张氏带着安定王刘璿出宫,皇后马莺莺、婕妤许氏、傛华廖姬亦袅袅婷婷地齐聚长乐宫,前来为故皇后张氏、小刘璿送行。
廖姬一只手拖着腹部,慢悠悠走近张氏,伸出另一手摸了摸安定王刘璿的小脑袋,眼中充满慈爱,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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