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刚刚离开长生殿的上官婉儿,并没有走远,而是借口落了东西,中途折返了回来。
她自然没有走到大殿之内,而是徘徊在殿外。
起初,韦氏说得低声,她听不真切,但唯有李裹儿这毫无顾忌的一声高喊,格外清晰地在钻入了她正聚精会神倾听的耳朵里。
这,她怎能料不到?
但是,亲耳听到之后,心情却越加沉重。
如今的上官婉儿,阅人无数,李裹儿是什么样的材料,她岂能不知?
关键的关键,她和武家暧昧的关系,不仅对她与李裹儿之间毫无裨益,相反,倒是让她在李裹儿这里格外容不下,这种情绪很微妙,因为武崇训对上官婉儿的依赖,又或者她和武三思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像是李裹儿没有名分的婆婆,而自古,从未有儿媳妇是喜欢婆婆的。
这一场政变的结局,不但没有给大唐带来期盼已久的清明,反倒是让李裹儿成了冉冉升起的政坛新秀。
正当她怀着沉重而复杂的心情,从长生殿之中出来的时候,却在距离长生殿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此刻她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
安金藏站在即将落幕的夕阳之中,似乎比从前更加瘦削,高鼻深目的他却总有种汉人谦谦君子的气质。
上官婉儿见了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只是这句金藏君,比寻常时候,更加难以说出口来。
倒是安金藏,那日梨棠院后的一别,放下了长久以来的执念,显得轻松许多:“那日你离我而去,也许还没想到,将李重俊引入地狱的结果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吧。”他说着,语气淡淡的,却在这凉意渐起的初秋,格外冰寒,这话里,已没有了从前那令上官婉儿留恋的温柔了。
上官婉儿怔住了,虽然从前都是她刻意远离着安金藏,但是,心底,或许她自己都不曾细想过,总有种念头,觉得安金藏的心始终是属于她的。
但是,今日,她才幡然醒悟,眼前的这个人,不仅不可能再和她一起,他的心,也终于离开了她。
“我跟着你走,咱们都得死……”上官婉儿说着,听起来像无力地解释。
安金藏看着她,很想问出心中的那句话:那么当年呢?你假冒李显写那告密信,害死六狐洲那么多人,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此刻并不能搬出这桩事情来。
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上官昭容,我今天来,不是来和你计较这些的。既然你生存的意念如此强烈,那么,希望下次危机到来的时候,你不至于这么狼狈,也不必让你宫苑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宫女侍从死于非命了。”安金藏说道。
“金藏君此话何意?”上官婉儿明知故问着。
“李重俊死了,东宫不可能空很久的。上官昭容觉得,谁最有可能入主东宫呢?”安金藏问着。
(本章完)
第221章 公主的初心()
安金藏这话当然是明知故问,就在权力中心的上官婉儿自然知道安金藏问题的答案:“金藏君莫不是来和婉儿做交易的?”
安金藏脸上没有笑容:“不是。这不是一场交易。恕金藏直言,昭容此番,恐怕并没有一个可以进退的选择,就算你现在地位显赫,终究不是李姓,有武三思这个前车之鉴,昭容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是威胁,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那金藏君的意思是?”
“金藏是来和昭容谈一场联盟。”
上官婉儿忽而拿着打量的眼神看着安金藏:“联盟?金藏君无心仕途,并非是为了自己来的?”这问话的背后,是一丝惊讶,仿佛在说,我竟然不知道你辅佐的到底是谁。
“为了太平公主么?”上官婉儿紧接着说着。
她猜错了,对于安金藏来说,这很好。他顺水推舟地说着:“太平与安乐之间,昭容要做取舍,应该很容易吧?”
上官婉儿听了,微微垂下了眼帘,继续朝前走着,翩然到了安金藏身边:“公主与婉儿,本来就是朋友,”须取舍。”说完,就从安金藏的身边离开了。
安金藏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上官婉儿离去的背影,她答应了。
太平公主府中,依旧是门客如云。
她高坐在筵席之上,看着席间高谈阔论的文人雅士,心中却多有些悲凉。
从客观上讲,武三思的死,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她端详着手里白玉杯中琥珀色的美酒,心中低语:“当年明堂之前,铁卷盟誓的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她的母亲期许的李武和睦,从未曾真正到来过。
筵席散了,公主山庄的门被扣响了。
安金藏穿着便服,缓缓进入到公主山庄之中,几番来去,此时再来的时候,他似乎比从前走得更加从容。
“金藏君,许久未见了。”太平公主啊看你这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安金藏,似笑非笑。
“公主别来无恙。”安金藏行了个礼,
“之前宫中那么大的动静,金藏君竟然全无消息,如今事了,你倒是来了。”太平公主说着,安金藏自然听得出,这是在埋怨他不曾将李重俊的事情通风报信。
“东宫与静德王的事,公主不知道会如何?知道了又能如何?”安金藏反问着。
太平公主听了,忽然大笑了起来:“好你个安金藏,去了宫中也不过这几日,竟然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了!”
“时不我待,金藏若是顾忌身份,拐弯抹角地和公主说话,只怕是耽误了大事。”
“呵呵,武三思都死了,如今还有何大事?”
“我不过去了宫中这几日,公主莫不是先变了?”
“变了?变了什么?”
“您的初心。”安金藏忽然抬眼直视着太平公主的眼睛,说道。
初心?太平公主和安金藏面对面站着,他们此时所站的位置,就是当初安金藏离开公主山庄时候两人所站之处。
她的初心,只向安金藏亲口承认过。
“当年你利用了我的初心,我怎么知道,这次,你又是故伎重演呢?”
“时移世易,如今这世上,还有人比公主更适合坐上那宝座的了吗?”安金藏说着,眼睛都不眨一下,除了他和李隆基自己,谁还能想到那个远在潞洲的人,
距离皇帝的位置,千里万里,却正踌躇满志,想要干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呢?
此时,站在安金藏对面的太平公主,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安金藏,眼前的这个人,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让她不能彻底地放下心来,但是,每次,却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让人不放心,这才是太平公主最觉得担忧的地方,与此同时,她心里也知道,这也是安金藏最特别的地方,和她太平这些年来招募的所有的谋士都不一样。
太平公主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但是却不得不依赖着他,大约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公平的,因为她那无法舍弃的野心,所以就必须相应的要冒这样一个风险。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大笑了起来。
太平公主笑完,先说话了:“也罢,谁叫当初是我先找到的你这大约就是宿命吧,安金藏希望你不要让本公主失望!”
安金藏略微行了一个礼,只简短的回了一句话:“金藏,定当竭尽全力。”说完,他望了望高高的围墙之外,夕阳渐渐地隐没了,就在不远处的大明宫,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曾经的腥风血雨,对于这座宫殿来说,见怪不怪,不为所动,仿佛只要过的这样一个夜晚,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无论是李多祚,亦或者李重俊的血都不曾有半滴渗入到这座看起来辉煌巍峨,实际上无比冷酷的宫殿中一星半点。
随着事情一步步的进展,安金藏见到钟离英倩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这不是说他见不到这个人,而是因为他见到的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总是住着那么一个强悍的灵魂。
安金藏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个前辈感慨过,能够做到很高位置的人,往往要牺牲掉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安金藏回到宫中,看着就算自己的子孙惨遭屠戮,依然淡定的在太卜署中喝着茶的武皇,心想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在她的一生之中,舍弃了多少,才能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女皇?其实有那么多和武则天独处的机会,安金藏很想把历史中遗留的那些问题,从武则天本人这里一一得到解答,但是对于武皇,他总是有一种没有办法克服的敬畏,眼前这位可是女领导中的战斗机,他实在不敢将话题引向关于她曾经参与的那些权力斗争当中最为隐私的部分,但是今天他忽然很想和武皇来一次长谈,因为,他担心,也可以是说他觉得必然的,武皇总会归于她该去的地方……
(本章完)
第222章 嚼舌根()
“那个,媚娘大大……”安金藏心翼翼,仿佛多一个字,都怕被武皇DISS一样。
不过,他的语气一出来,就已经被武皇看穿了:“子,如果想的话不合适,就不要出来了,省得后悔。”
被武皇这么一,安金藏反而不甘心了,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想知道,李重俊是您的亲孙子,他死了你不心疼么?”
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安金藏武皇这会儿转头看着他:“人生的羁绊何止于此,芸芸众生之所以是芸芸众生,就是没有从这羁绊中出来罢了。”
“所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关于你对你的儿子、女儿做的那些事?”
“呵,既然已经是人们心中认定的事情,我的真与假重要吗?”
果然,她还是不会给他答案。
“年轻人,何必纠结于无用的过去呢?”武皇看着安金藏的瞳仁,澄澈得宛如山林深处的寒潭,“何况,你也知道,李重俊和李多祚的下场,你做了什么?此时又可曾哀悼?”
安金藏默然无语了,这话问得他背脊发凉,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竟然将人命也放在博弈的天平里,和其他的东西一样,去考量,去计划了,但是,如果不这样,更多的人会死,他想起了那个经典的关于伦理的命题,杀死一个人可以救下所有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他得不到答案,但他却这样做了。
“他们不该死……”安金藏只是喃喃地,却无法用良知从心底掏出这句话背后的悔意来。因为如果给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这样。
“我早和你过,你的最大的问题,便是有这样的纠结。”武皇继续着。
“可是,如果我连这样的纠结都没有了,那我还算是人么?”
武皇笑了一下,安金藏猜不透这笑容之中的意味:“山高路远,与其徘徊,不如一往无前,将来到了我所见的地方,你便会懂了。”
还不等安金藏再多问一句,武皇完这句话便趴在案几之上睡去了,安金藏知道,等再醒来,就是钟离英倩了,嘀咕着:“每次都不把话完,真没意思。”
但是不得不,他又觉得她的话是有道理的。
“安大哥……”耳边,那个熟悉的清亮的声音传来,钟离英倩正用乌黑的双眸看着兀自沉吟的安金藏,仿佛有所感知一般,她眼眶略红地,“天气已经渐凉,想来咱们是许久未见了。”
“是的英倩妹子,你不在这些日子,许多事情变了。”安金藏对着钟离英请道。
“怎么了?”
“太子死了。”
“啊……”钟离英倩虽然惊讶,但是也算是宫中“老人”的她倒也没显得有太多的震惊,在这宫中待得久了,就仿佛和这大明宫一样,见惯世事无常了,“是皇后……”
“不全是……武三思,也死了,来话长。”安金藏着,坐到了钟离英倩的身边。
夕阳西下,晚霞渐起,安金藏开始缓缓和钟离英倩详述着景龙政变的经过,这些细节,这些曲折,也不全是他要给钟离英倩听的,也是他给自己听的。
等到完,这廊外,已经漆黑一片,直到掌灯的侍者过来,依次起了高悬的宫灯,才又有了些许光明。
钟离英倩听完,只是低下头抿着嘴不知道该什么,除了医道,这些事,她不知该从何起。
安金藏完之后,心中也颇多感触,沉默着。
两个人安静坐着,夜空中流云几许,无声飘移着。
良久,钟离英倩才:“安大哥,我不懂,太子、李将军,都不是坏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有人告诉我,不要纠结这些,要一往无前,在和你这些事之前,我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以为让我对他们的死无动于衷,觉得若是如此,我岂不是和韦氏那些人一样了。但是这会儿,由你来问我,我似乎有些明白这话的另一番意思了,死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不白白枉死了,人终有一死,若论及人生的意思,活着的价值是一种,死亡的意义是另一种。李重俊的命换了武三思的命。韦氏身边少了武三思这个臂膀,其见识又不如武皇这么多,要拔出这根毒草,也算是能见到曙光了。”
……
上官婉儿回到了梨棠院,新来的侍者们早已经将各处的血渍清洗干净。
上官婉儿摸着朱红廊柱上看了依旧令人心惊胆战的刀痕,吩咐:“找人把这些刀痕填平了吧。”完如常去往自己的书房了。
然而,她才坐定,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声音,这声音尖利刺耳,一如那个住在长生殿之中的老女人,只不过更多了一些跋扈和浮躁。
没错,外面吵嚷的人是安乐公主。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放下了刚刚拿起的书卷,从书房走了出去。
安乐公主已经到了中庭,一袭金红华丽的衣裙,扬着头瞥着从里屋出来的上官婉儿。
“公主此来所为何事?”上官婉儿并不行礼,论辈分,她如今是中宗的昭容,算是安乐公主的“妈”了。
“哼,本公主找你什么事,你心里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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