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河南清兵南下,全是末将未能及时拿下义阳三关所致。末将请命北上,在孝感与鞑子一决高低。”
陈永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咬着牙起身求道。陈鸣的眼睛也在今天这场会议上第一次放到了他的身上,陈永生主动求去孝感,那就等于放开了武昌之战的功劳。现在他身上顶着的还有前军副总指挥的差遣,总指挥是陈启,江对面的部队,只要不惜代价的夜间与清军一次次死拼血战,在场的复汉军高层军官都不认为清军练勇能支撑多久。
“那好。你就带着第一旅赶去孝感,本都督再给你配一个炮兵营。”
“谢大都督。”陈永生大声的领命。脸上全是坚毅的神情,但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里面却是空慥慥的。阿桂率河南清军南下,复汉军没有堵住义阳三关,这是谁的过错?必须是陈永生的。
但陈鸣抵到汉阳后一直没有罚他,甚至没有训斥他。只给他说了‘慈不掌兵’四个字。然后陈永生就提兵一夜硬生生的冲垮了汉阳清军,次日就拿下了汉阳府城。然后水师营先扫荡了清军在江面上设置的水排等等,再接应部队过江,陈永生还是仅次于陈启的军中大将。
但陈永生自己却没有就此放下心来,他可还记得当初的黄捷,因为在鄱阳湖畔的仗打的并不理想,然后就被陈鸣摁在了军中,攻袭安庆的任务被后来居上的高平山捡了个漏。于是高平山在安庆成第二旅的旅帅,黄捷一直到了扬州才算爬上了一格,所部的编也只能是第三旅。
陈鸣的性格并不复杂,不苛刻,不算严厉,也不是完美主义者,就像他给人的稳重观感一样,很方正持重。所以,一些事情他就是记得很清明,基本上能做到有错就罚,有功就赏。
这种性格的领导事实上也很好,比那种心里有个小本本,什么事儿都给你记着,宠你的时候,大错小错全不值一提,厌恶你的时候就一下子全抖露出来。比那样的领导好伺候多了。就像你一天在水下憋一分钟,一点没事,天天给你记着,等过年的时候要你一口气在水下憋三百六十五分钟,那妥妥的要投胎转世了。还要祈祷下辈子托生在武侠世界,能学会龟息功……
陈永生这次主动提议去孝感,也存着一份试探的心思,如果陈鸣不把义阳三关的事儿,还有黄陂、汉阳攻势延迟的档儿当成一回事儿,这次他的所请很大可能就会被陈鸣直接驳回来。毕竟打武昌最么。可事实上,陈鸣不仅没有驳回,还一口应下了,只是略作了点迟缓。这就说明了什么?这说明陈鸣把他的‘过失’记在心里呢。
之所以没有发作,不过是攻下武昌这个大前提。应该是陈永生之前一直在前军做主将,不好一下子把他摆到大后头去。但现在陈永生自己主动提议去孝感,陈鸣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次军议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没什么要着重布置的事情,就三点:第一、外面的清军势力很强大,但不可怕,因为他们做不到五根手指头攥成一个拳头;第二、孝感、汉川两地要进行布守,而且如此就够了;第三,打武昌要改一改策略了,如之前打汉阳那一阵一样,夜里头很拼很杀,大军要尽快拿下武昌城,震一震声势。
没人觉得派陈永生去孝感防御清军就是被贬了,他还是第一旅的旅帅,大都督又特意为他多配了一个营的炮兵,这怎么算是被贬呢?陈永生自己也说了么,河南清军南下威胁大军后背,都怪他没能及时拿下义阳三关所致,自己捣出来的篓子自己去补,这算什么贬罚呢?
当天下午,无数船只在武昌东侧段的长江水面上来回往复,一批批弹药被送到江南岸,一批批生力军送到江南岸,也把一支队伍从江南送回了江北。
阿里衮并没有从中感觉到复汉军的变化,除了下午时候的炮击减少了一些。
宫兆麟带领着上万湖南民勇抵进武昌城阿里衮手下的兵力扩张到两万余人,而且今日下午江北还送来了密报,阿桂已经带领河南一部分大军南下信阳,不日就将过武胜关,湖北。
几万大军突然从河南杀奔出来,陈鸣不知道阿桂带领的这支清军的辎重补给、粮秣军需能否全部跟得上,两万余大军和两万多人可完全是两个概念。但不管怎么说德安和孝感以北的汉阳府地区,还都是满清的天下,粮食短期内还能供应的到的。或者阿桂手中只要有银子,在德安他就能最大限度的调集军火以外的大军全部所需。只要他手中有银子,或者德安的官府凭着空口白牙还能从当地大户手中要到足够多的财货。
安陆府城钟祥,府衙大堂上。
四川提督马铭勋跪在地上,豆大的汗滴啪嗒啪嗒的滴在下面的石板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水印子。他的面前是一个二等侍卫打扮的黄马褂,正在代阿桂问他话。侍卫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却似刀子,剥开了马铭勋心里的一层层小心思小算盘。
马铭勋为什么不听阿里衮令,在黄陂战败后为什么擅自退往孝感?然后又一路望风而逃的逃到安陆府来?不就是不愿意跟复汉军死拼么。也觉得川军已经劳苦功高了。
从去年到今年,川军一批批的出川,客省作战,久无家乡音信,士气低迷,军无战心,这都可以理解。但阿桂问马铭勋,其顺从军心人意,避战、怯战却是想干什么?邀买军心吗?
马铭勋很清楚邀买军心的下一句是什么?他跪在地上,这一刻真的感到害怕了。
马铭勋还没有当军阀的心,他之前确实觉得自己是顺应了军心人意,他也不怕朝廷问罪他。因为这是建立在川军于湖北战场上一年多来的劳苦功高的份上。再说黄陂之战中,阿里衮也好,朱珪也罢,都坐视川军独自苦战,手握重兵却吝惜的不舍的派遣出来,马铭勋心里头憋着一股火呢。所以他跑了,不去汉阳府城,而跑去了孝感。他觉得自己就是带兵跑了,阿里衮如果敢把事儿捅到皇帝面前,他也能说出一二三四五来。这颗可绝不是出于邀买军心,他久在四川任职,只是不想看到手下川兵白白死在异乡他地,绝没有一点邀买军心的意思。但是现在想想……
自马铭勋以后,身后的二三十员都司以上川军军官,这时候也一个个乖乖的跪在地上,叽叽也不敢叽叽一声。跟当初破口大骂阿里衮、朱珪的时候,完全两个样子。
“中堂大人有令,马军门迅速整顿川军,全军出击,沿汉江直击汉阳陈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夜战()
【感谢‘谁敢坑爹’1000币打赏】
“轰轰轰轰……”
极短的时间内,百步距离不到的清军战壕上,四门劈山炮突然轰然炸响。≥,这些一门门相隔只时五十步安置的劈山炮,炸响声震耳欲聋,绝不是复汉军的手榴弹能比的。
“该死!”
陈威大吓了一跳,清兵竟然开炮了,这黑灯瞎火的,他们看得到人么?还他么连打这么多声!?看着四道火焰喷出,这一瞬间里陈威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的手下要有伤亡了!
同时陈威以及相当一部分的复汉军官兵都好生不理解,对面既然准备的还有火炮,他们怎么不等到复汉军冲到更近的距离时再用呢?这么早就轰起来,就算能打到人,死伤也不会太大。
一个黑影从炮口里喷勃而出,然后无数的铅弹和碎铁角撑爆了黑影,在空中漫散成一张大网。劈山炮就像是虎蹲炮的加强版,但发出来的炮弹却不是虎蹲炮那样的石子碎铁角,而是很跟得上时代的小霰弹!
清军霰弹里包裹的是铅弹和碎铁碎钉,不大的霰弹虽然看着很小,可里面的铅弹、碎铁碎钉足足有数百之多。
四门劈山炮,无数碎石铁角越过小百步的距离,以不大于三十度的扇形面,渔网样撒罩在了诸多复汉军战士的头顶。
低着头缩小身子的复汉军还是响起了一片惨叫声。盔甲并不能将身上的地方全都遮掩的住,而且除了甲兵外,一块进攻的还有一部分非主力部队,这些无着甲持盾的复汉军也倒下了一大片,就是不知道其中死了的有多少了。
薄棉袄和血肉之躯是挡不住铅弹碎铁的。
最可怕的是头部中弹,陈威前面不远就有一个被打的是脑浆飞溅的,趁着清军紧跟着甩出的手榴弹爆炸的火光,陈威瞧得清楚,那人脑袋烂碎了一地。红的、白的,整个就似熟透的西瓜被铁棍一棍抽中了。
还有些士兵身上被铅弹碎铁片打中,血洞连连,血雾哧溅。
只这四炮就让六七十名的复汉军倒在了地上。
正面炮击刚刚响起,复汉军背后的大炮也开始发出了怒吼,上百门五斤炮、八斤跑将开花弹雨点样倾泻到洪山上。复汉军现在进攻的阵地,只是清军山前的阵地,那炮弹落点距离阵地还远着呢。
“轰轰轰……”
夜间进攻的复汉军士兵又向前走了四五十步,清军的鸟枪已经打开了,战壕里还隐隐冒着火光,陈威心里头发笑,才知道面前的这支清兵是个新手。这个时候能在战壕里点火吗?正想着,几十枚手榴弹已经被身强力壮的投弹队士兵远远的扔了出去,陈威瞧在眼里,觉得至少有一半滚进了战壕里。然后他就听到清兵的惊叫声,最后的惊叫都消失在了一片剧烈的爆炸声中。
夜色里,炮弹的火光照亮了长江南岸,照亮了武昌城西面的洪山。
清军东线的阵地上,复汉军与清军正在展开激烈的拼杀。
就像两股浪潮都被巨力催动起来,相向而起,同时高高的跃起,在半空中狠狠撞在一起,怒涛碎迸。
自从复汉军杀入湖北以来,面对声名赫赫的复汉军,阿里衮也好,之前的马铭勋也好,全都要求部队防守,防守,再防守。散播谣言是一回事,打仗就是另外一回事。除了汉阳那一夜外,清军还没有几个人体会过复汉军肉搏战的强大。在白天的攻势中缩手缩尾的复汉军,今天晚上像陡然变成了另外一支军队一样,一个个如若饿狼附体,能拼敢打。
阵地上清军士兵的数量在哗啦啦的向下掉,而后续的兵力则源源不断的填补进来。
没有铠甲防护,那肉搏的残酷性可是比古代军队要重的多了。因为他们身上没有铠甲,一刀砍重了说不定就是个重伤,甚至是死!
而复汉军这边则有一部分军队穿着防护力不低的铠甲,两支军队,一支军队一部分精锐士兵穿着铠甲,另一支部队一身的单衣,毫无防护,如果不是清军源源不断的兵力补上来,两边的肉搏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出胜负。
整条战线上五六百名清军士兵,后续战线又涌入上千民团,白刃战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大批的清军练勇就肝胆俱裂的亡命向后方逃去。
洪山下一条战壕里,指挥作战的湖广总督督标副将恩普难以置信地看到从西面涌来的大潮推着阵地上的那股黑潮限渐渐向东偏移,并且很快的,大潮就推着黑潮反卷了前线阵地。
“射击,开炮……”
一名清军军官挥舞着腰刀,声嘶力竭的高叫着。阵地上的清军炮手抬高了一点炮口,对准黑黑的人群后方,也不管炮口抬高的高度够不够,然后就这么的开火了。
趁着他们手头的大炮还能开火,先打了再说。至少能镇定一下清军的军心,如果好运的把炮弹打进复汉军的阵列中,打死几个贼兵,那就是祖宗保佑了。
实际上不用军官叫嚎,阵地上的清军就都知道不能无动于衷,坐视着复汉军赶着清军尾巴冲上洪山。所以当大炮响起的时候,已经稳定了心神的恩普正指挥士兵从左右的交通线运动到复汉军的两翼去,等他带领部队正面堵住复汉军冲击群的时候,左右的清军练勇再齐齐杀出,争取将这股复汉军彻底击溃。
这场战斗持续到晚上的11点零几分时候结束。整个战场除了伤员的呼叫、呻吟声外,就再也听不到一声枪炮响。
复汉军退下去了。似乎还主动打扫了战场,把自己的伤兵和尸体都尽可能的都带了回去。那么清军能够宣称自己胜利了吗?
恩普和大着胆子赶到前线的湖南团练大臣宫兆麟,看着眼前七八百人都不到的清兵练勇是久久无言。洪山前线阵地布置的官兵是武昌的城守营中营,足足有五六百人,再还有上千人的练勇,一千五六百人啊,一夜的时间才过一半,人也只剩下一半了。而且这还没算恩普动用的后备军,足足三千人,两千人正面拦截,一千人分作左右,侧击,总算将这股冲上来的复汉军给打退回去了。
“宫大人,陈逆所动用人马,末将以为不会超过两千人,其中贼军精锐老兵,只一个营。”
“中军不是太妄自菲薄吧?我军此战投入军力可近乎五千人……”
“那又怎样?贼军虽分营头,却人心齐整,相互守望如一。我军虽名为一军,实则派别林立,各有心思。而且黑夜之中,强军建勇,弱军胆怯。陈贼纵横天下,扫荡两江,其麾下士卒甭管战力高低,却皆是强军之心。”恩普说着说着直摇头,怪不得汉阳城外朱珪只挺了一夜,就急匆匆渡江来。跟复汉军打夜战,着实啊。
宫兆麟沉默不语。恩普说的那些事儿,他也清楚。但能解决吗?不能。“陈逆军中有大批江南士兵,如今陈逆弃江南来湖广,其军心必乱。所能持者,豫鄂老贼而已。我军只要敢战,未尝不能阙之于武昌城外。”宫兆麟如此安慰道。
“两位大人,非是小的们厮杀不尽心用力啊,而是真的抵不过那帮乱党。他们当中的披甲老兵悍勇无匹,厮杀起来似如疯虎,真心了得啊。且其兵配合娴熟,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都能合成一个个小三角阵……”
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恩普就是要明白对面敌人的战斗力,就是要讲一讲复汉军的肉搏战,那还有什么能比面前这群历经战阵的残兵更有资格的呢。
眼前的千总这样的对恩普说。
到了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也就是丑时将过,复汉军对清军洪山阵地发起了第二次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