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芽呢?”
流风顿了顿,看向木钵,迟疑了一下,伸手盖上木钵,不过眨眼片刻,他就挪开了手。
几个刚吐了点片芽的小树叶,刹那间展开了新绿的身叶,一片片展开的叶子有说不出的生机盎然。
“片刻。”流风淡淡道,朝那好奇看着木钵的小童看去,见他眉开笑眼地看着木钵,眉心金光忽闪忽灭,便又起了悲悯之心。
他看到了小童肉身被爆,七魂六魄被焚尽的以后,而那以后不过几年而已。
“我可是您所想找之人?”流风眼睛从小童脸上转到了其父脸上,坦然道。
络晷眼前之人气息平和,又带有初生草木的勃勃生机,眼光悲怜纯净,比起他师祖师父,他更像修道中人。
“道长……,可有时日为我去南方走一遭?”
流风对上了小童此时向他望过来的眼,随后略偏了下头,低头又拿了块点心放进口里,咽罢,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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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凤留了流风的午膳,络栖牵了流风出门,似是要去显摆他昨日在屋子各处找到的“好东西”。
他们走后,两夫妻坐在开了大窗和天顶的耳房,左右树木环绕,微风吹得轻轻,顾凤窝在络晷的怀里闭眼假寐,直到夕峭进了门来,她才略睁了睁眼,其后又闭上了。
夕峭挑了窗边的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天顶好一会,低下头看向了络晷,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
络晷嘴边有了丝淡笑,他淡道:“运气不错。”
得来没费几日功夫。
夕峭却没同意,他摇头:“他运道是有,但太弱,也太善,有去无还,你莫要忘了,南之境林子里的凶禽猛兽不会因他是个善者就会手下有情。”
“善者……”络晷嘴里含着这两字念了一次。
是善,不善此能他未道两句,那小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还得找一个人。”络晷淡道。
“是还得找一个人,但不是木狼……”夕峭又抬头看向了天顶,“我为他算过了,木狼今年往南,是吞噬之命,更是有去无回呐。”
如果说那小道是木之命,他的本神就是木命,木狼不过只是微具天赋朝木命靠拢的修行者,两人现在力道相校,木狼甚至还要高出一筹,但在木境当中的天择当中,小道人是被选择活下来的,而木狼是被遗弃者。
天道素来只衷爱被他选择,认定的人。
“找找,他有没有命定之人?”
“他是天道修行者,没有特定的命定之人。”夕峭淡道,“如我。”
络晷看向他。
“我不行,”夕峭未低头就知他意,“我需留下。”
“有我。”络晷敲了下椅臂。
“我也为八斤算了一次,”夕峭垂下了首,直视络晷,“算罢,想了一夜才想清楚他的变化从何而来,武兄,你自你族那一战,你一直都是逢凶化吉,以垂死之态到如今坐拥天运化来的大半宝山……”
顾凤在络晷的怀里睁开了眼,眼如冷刀,冷酷地看向了一直说话的夕峭。
“人有阴阳之分,事也有好坏之态,没有人能一直只占天道的好,而不承天道之责……”夕峭接着淡淡道,“你的坏运,都由你子承袭了,你之前运算的,我算的,中间差了一个变量——你。”
夕峭直直看着络晷。
自他第二句话说到中间,络晷就怔住了,这时他低下头,看到了他家凤姑冰冷无情脸孔上,流下了一串泪水。
他举手抚过擦掉,把她揽在了怀里,闭眼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早该知道的。
他本是早亡之命,武络族本无他的容身之地,他父亲早算出来了,所以对他生母无所忌惮,对他这嫡长子更是放之任之,甚至杀之,他逃过一劫又一劫,他还真当自己是神子了……
没有孩子,他就是没亡在北龙镇,也死在了天境里,他为着他们母子俩冲出来了,他逃过了劫难,但这些都被天道如数让他儿承袭了。
父债子偿。
“我去行不行?”这时,顾凤抬起了头来,看向夕峭。
夕峭看着她的泪眼,轻摇了下头,“凤姑,你夫的命,是你逆天得来的,你的儿子,是你如今在强求为他赎命,于天道,于世间,你就是那有碍之物,你如今的气运是大风吹来,于常人只是吹乱了发,于你,会吹断你的脖子,武兄改你容貌,护你左右,不过变根不变本,你帮不了人。”
络晷这时皱起了眉,夕峭却是朝他摇头,“时候不早了。”
没有时间由他去欺瞒和保护。
“那你算出,有谁可行?”顾凤已经从络晷的怀里坐了起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已没有丝毫泪意,只是黑得看不见底。
“还差两步,不过,在这京中。”外面,传来了络栖咯咯大笑的笑声,他是个快活的孩子,夕峭朝他笑的方向看去,嘴边也泛起了点淡笑,“你们该出去走走了,不去,怎能知道谁在那候着。”
他起身走了,留下顾凤转头看向络晷,顾山的凤姑不再像以往那般问她阿郎哥那是什么意思,而是道:“他的意思是人只有我们去找,才能找到?”
络晷抬头,对上了她黑亮的眼,伸手拦了她眼里的光,嗯了一声,道:“我去。”
“你先在家等我。”他又道。
他怀里的人停止了挣扎,络晷又抱紧了她,斜躺在椅中,抬头看向了天顶。
人与天斗,向来只会粉身碎骨;哪怕是神,要是违了天道,也是魂尽魄散;仙长其实说错了,他没有只占天道的便宜,不承天道之责,他怕妻死子亡,恐惧早在他初初知晓的时候就刻在了他的神魂里,天天如影随形。
“好,你先去,”他怀里的人很快恢复了冷静,坐了起来,看着他的眼道:“不行我再去。”
顾凤坐直身,接着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就是害怕的事情,要是必须去做,我也会去做,事情做过了就是做了,如果这里面有报应,也是我应得的,我不会后悔,你也不要。”
如果她死了,那就是她应得的下场,她不会因此有后悔,他也无需为她难过。
第101章()
坤都八月的桂花开了,空气中飘散着似甜似的香味。
络晷出了门去,带走了一批人,院子就空了一大半,络栖得已独占母亲,很是欣喜了一天,只是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在院中走来走去,到处寻找他的父亲。
找不到,扁着嘴要哭不哭,又知找母亲无用,就去找保父要他阿父,夕峭摇摇头,跟顾凤打了声招呼,抱了他去三清观。
夫郎与儿子不在,顾凤专心做了一晚的药,清晨时披着披风站在院中看着大打开的大门,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并不是个让人猜得出心中事的主子,张婶为此有些惶恐,但这小主母对她也不差,也并不会为难她,只是人有些淡,因此她也只是尚有点惶恐,却也不怕。
加之她夫郎与儿子都跟随在侧,她是有底气的。
茶花跟秋花年少,跟随顾凤在侧,却是把顾凤真当主子了,尤其天真烂漫的秋花最喜顾凤跟在顾凤身侧,顾凤把她当需要照顾的妹妹和族人待,把她当小孩子看,时不时给点吃的,再给她编个花环戴,把秋花更是喜得爱呆在她身旁。
秋花的阿郎哥跟了神主出了门,身旁没了人,也起得早,早早起来在厨灶就烧了水,等把吃食都做好了,天才亮敞了些。
她做好饭就出了灶门来唤顾凤:“凤姑,洗脸吃饭了。”
顾凤看她一眼,去了厨房。
秋花等在那,嘴里未停:“你先去啊,我去瞧瞧仙长回来了没,八斤哥怕是饿了。”
“不用,”顾凤路过她,“未回。”
秋花一愣,顾凤走得极快,一会就差着好几步了,她小跑着追赶,“那要不要让人去找?”
顾凤摇头,“随他们。”
午时夕峭抱了睡着的八斤回来,八斤白日很少睡觉,顾凤接过他的时候眼睛都没离他脸上……
“我跟老道人讲好了,那位小道人明天就搬过来,这段时日,就让栖儿与他多呆呆。”夕峭一进三清观指点半观人至离时,天机这师门上下无私欲,人心纯净,他便也多言语了几句,至此也是有些嘴干,见顾凤默然不语,素来缄语的夕仙长也还是多道了几句:“我想看看他的体内之气对栖儿有没有益。”
顾凤抬头,点头,“都行。”
夕峭一笑。
“去用点饭。”顾凤抱着孩子往客堂走。
秋花很快把用灵米熬得淡稠的米粥端了上来。
桌上一只大小两只碧碗,两碗里放着两只大小不一的碧白色玉勺,白色米粥添进小碗,就如绿叶当中绽放的花……
“仙长,您用。”秋花笑眼弯弯,细腰一垂,整个人灵动至极,有说不出的好看,随后施施然退下,去做事了。
美景佳肴,夕峭微微一笑,伸手端起了粥。
一碗吃罢,又出来一只手,给他另添了一碗。
顾山族的人,尤其妇人其实都有点相似,这族中人,虽说还是男人耕种打猎,但安排家事的都是女人,她们擅长照顾家人,与外人来往,待客的也是她们。
她们似是此族的主心骨。
夕峭在顾山也住了一段时日,也是觉得只要此山的女人不死绝,顾山族就不会倒——这些女人们从老到小,有的是一身铮铮的傲骨,比世间所有男人的骨头还硬。
一大碗粥吃罢,夕峭又听她淡道:“去睡一会罢。”
她似是什么都知道。
夕峭一笑,额首离去。
他走后,顾凤抱着在怀中睡得香甜的络栖去了书房,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练字……
坤国字与她自小习得的字并没有众多不同,只是她习的字更繁杂一些,而坤国相同的字相对就要少几笔……
但都看得明白。
入乡随俗,顾凤便打算把她阿郎哥前几日间搜罗过来的坤书都誊写一遍,一边是学识坤字,一边也算是读书。
她对过目不忘,再誊写一遍,就相当于把书印在脑海当中了。
她做事一丝不苟,中途络栖醒来,玩闹当中要舔墨吃,她也只扫了一眼,把人放到了地上,把蛇蝎从他身上拔了下来弄醒陪他玩。
等到张婶和秋花进来做事,张婶看到络八斤坐在地上跟蛇蝎玩,一时没忍住惊叫了一声。
好在她还记得顾凤是主母,责怪的话没有出口。
张婶以夫为天,家中孩儿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心中本就看不惯小主母不当事,让神主带子,现在神主不在,主母身为母亲,只管她自己的事,不管孩儿,张婶也知斥主不妥,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但一惊叫出声,又自觉有些不妥,忐忑朝小主母望去,见她只管写字,头也没抬,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她朝络栖伸手,诱哄道:“小主子,来,老婶抱你出去玩。”
络栖缠人,不是缠着母亲就是缠着父亲,再次也是在保父手中,下面的人很少有人能抱他,有些人便是想亲近他,也得趁他一个人玩闹的时候候在他身边。张婶身为女仆,更是未曾与他亲近过,这下想着能把小神主抱到手,都不免有些激动起来,这时见络栖闻言不动,她的手便伸得更近了。
只是她的手就快要伸到络栖面前,她面前突然金光一乍,血红细长的舌头打到了她的眼前……
“啊!”张婶被吓得往后一跌,跌倒在了地上。
乍然变大蛇头的金蛇往前一伸头,又在她前面呲了呲舌,张婶手臂往后扒着连连退了两步。
这厢,顾凤往这边看了一眼,她一眼看了过来,本在呲牙的舌头顿住,僵硬地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两只金色的眼珠鼓了鼓,见她神色冷漠,它骇怕地缩了缩头,慢慢变小,把蛇头变成了跟未变身的身子一样大小……
“呀呀。”络栖却不关心它,瞧母亲总算往他这边看来了,也不管是不是看他,撑着地就站了起来,张着两只小胖手欢天喜地地往她奔去。
“小主子不需我们抱。”秋花摇摇头,扶了张婶起来。
张婶老脸胀红,见那边小主子坐在主母的手臂上呀呀跟主母欢喜地说着话,根本就没她什么事,她脸就更红了,嘴里附应着秋花的话:“是,是,是,是我糊涂了。”
秋花看她一眼,放开她,去端了她刚忙不迭要去抱小神主,放在地上的果盆,朝母子俩走去:“凤姑,你早上放在厨房的果子我们洗了两盘,给仙主的已经送去了。”
“嗯,还有没?”顾凤朝她点点头,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放到了儿子嘴边,等他咧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她把笔塞到了他的小手当中,带着他写起了字来。
“还有呢。”
“你们分两个,留下的给护卫们分了。”
“知道了,茶花姐说了,晚膳按人头算着给。”
顾凤瞧她们有主张,便点了下头,示意她们走,没再说话。
等到她们走了,顾凤低下头看了眼好奇盯着自己小手和黑字的儿,一向沉默内拙的人嘴边有了点淡笑。
她可能会有一天走得很突然,但她的儿子能活很多年,他能自己玩,有他欢喜的人,有他自己好奇的事要做,一个人心藏万物,时间于他都是不够的,有没有她在旁看着,都没什么关系。
他会自己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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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晷带了两卫的人刚现京城在一家茶馆坐下,就有一位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的公子大步朝他走来,人未到,朗笑已至,只听他向前揖手朗声道:“武兄,多时未见,别来无恙。”
前来之人是坤国的逍遥王,坤国皇帝的亲弟。
络晷入世进坤时曾与王室等诸人在酒宴上见过一次,这逍遥王便在此中。
逍遥王名逍遥,他挥金如土,好结交天下有识之人,在民间很具礼贤下士的盛名,那时络晷只是一介默默无名的游历者,也得他亲口打过招呼。
逍遥王当年有爱结有识之人之名,却不涉朝政,朝廷委派他之事他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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