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柱香,余茶凉尽,赖云烟打了个哈欠,叫了冬雨进来,让她扶她去歇息。
“云烟。”突然,魏瑾泓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回头看他。
魏瑾泓的眼睛仅在她身边停了一下,就迅速别过了眼。
赖云烟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
“没事。”她看着那不敢看她的男人,笑道了一声。
没有期望,哪来的失望。
她很早前就什么人都不靠了。
冬雨扶了她去后面的卧榻处,等她躺下给她盖了被子,跪坐在榻边的丫头把头埋在边侧,渐渐地,那褥子便沾了湿意。
赖云烟正在想事,眼睛扫到丫头处,她叹息着勾起了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莫要难过,”她淡淡道,“桥到船头自然直。”
是非好赖,总有结束之时,她在其中尽力了就好。
晚上用膳之时,魏瑾荣来了,三人一言不发地用过膳,魏瑾荣在犹豫几次后开了口,“嫂嫂要的物什,怕是”
魏家粮草兵器,皆半是她的,魏瑾荣下面的话已说不出口。
“有所不便?”面前的两个人都脸色沉重,赖云烟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笑着接道。
魏瑾荣这时看了魏瑾泓一眼,见兄长脸色冷酷地垂着头,他苦笑了一声,朝赖云烟点了头,低言道,“嫂嫂聪敏。”
谁都不用说破,就知太子不允。
赖云烟点点头,“知道了。”
三人在油灯中静坐了半会,谁也没开口,在一片死静中沉默了许久,魏瑾荣告辞而去。
他走后,魏瑾泓用手支了头,看着案桌依旧久久不语。
就如他帮不了她一样,这种时候,她也无力抚慰他,赖云烟撑着桌子起身,才发现身子僵硬得太久,腿都麻了。
她站在原地,扫了他们被油灯拉长交缠在一块的身影一眼就抬了头,往门边喊,“冬雨。”
冬雨走了进来扶了她。
走到门边,赖云烟顿了顿,还是回了头,“你多保重。”
**
一路夜行,等赖家的人在出现在岔路口接应,赖云烟让魏瑾泓的那十个死士回去。
魏家人不应,举刀搭上了脖子。
赖云烟好笑扫他们一眼,掉头就走。
魏家死士面面相觑,相继跟上。
赖云烟这次回了头,“要么回,要么死在这里。”
她没有给人第三条路,魏家的那几个死士便由潜在身后的魏世宇带回去。
这种时候,一个多余的人都死不得。
魏世宇跪在了赖云烟离去的道路中,在她快要消失时,声如裂帛,“伯母,魏家此举无奈啊。”
夜风中急行的赖云烟脸色未变,与赖家儿郎一道往目的地走去。
三日后,她与从另一道路往回赶的赖小银碰上,让身边的人跟着赖小银按原道去前去之地,她则带了背着重物的近百赖家壮士回了山。
岑南王这次来没有食言,带来了她所要之物。
半月后,赖云烟在她的地方见到了岑南王。
两人寒暄后,岑南王在喝茶间隙,状似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夫人给自己留了多少后路?”
赖云烟摊开新制的地图,把未描绘出的几样地方提笔写上,闻言笑而不语。
“此处地势易守难攻,王爷可在此建立王府。”赖云烟圈出山峰,指给了岑南王看。
“此处魏大人不知道?”
“不知。”赖云烟摇摇头。
岑南王接过了地图,几眼后,招来了师爷让他过目。
“慧芳如何?”正事过后,赖云烟问起了好友,她知道祝王妃与岑南王的几个儿子都押在了皇帝那。
“还好。”岑南王淡淡一笑。
“王爷接后的打算是?”
“夫人认为呢?”岑南王戏谑一笑。
“王爷明军一万,暗兵一万”赖云烟笑笑道,“皇上加上百官家将,三万余人。”
“夫人算得甚是清楚。”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尔后,岑南王仿若感叹地道了一句,“本王儿孙众多,不得已为他们打算一番。”
“王爷有把握?”赖云烟微笑问。
岑南王看着面前温婉的妇人,世人道她骄纵,尤喜仗势欺人,却不知她狡炸如狐,最擅钻研人心,又生性多疑,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也难得她坦承。
“夫人欲要相助?”岑南王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赖云烟这次没有与岑南王打太极,很干脆地点了下头。
“据我所知,夫人能用之人不多了吧?”岑南王看了看她身后跪坐着的赖小银,思忖着赖家不知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人是不多,但能成事即可,您说呢,王爷?”
岑南王颔首。
“那我等就投入王爷麾下了?”
岑南王沉吟不语,过了一会道,“魏赖两家”
他话未尽,赖云烟便摇了头,“这个,只能王爷去与他们谈。”
她已是魏赖两家的弃子,他们是何打算,她没有绝对的把握。
“哦?”
“就如祝家,也得王爷亲自去认定,是敌是友。”
“你们竟糟糕至此?”岑南王抚须,不无诧异。
“不,”赖云烟笑着摇头,“待他们欲要与我一道,他们便还是我的亲人。”
是亲是仇,从来都是利益说了算。
“他们要是与你一道,还是你的亲人?”岑南王惊讶了一下。
“他们当我是,我就是。”赖云烟勾起嘴角,“王爷弄错了。”
主动权可不在这里,所以不由她说了算。
“难为你想得开。”岑南王捏了捏拳头,刚才的诧异掩了,恢复成了平常。
“王爷与魏大人的关系素来甚近,想来这时心中也是有了成算了。”
岑南王这时也不再与她藏掖,坦言道,“皇上早防着我这一手,你儿子孙子与你兄长两个儿子都在他手,他们不敢。”
“是啊,他们不敢。”赖云烟垂眼看着冒着烟的茶壶,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们不敢,她敢,所以他们便都让她成孤家寡人了。
“要是本王成事了,他们便还是你的亲人?”话到此时,岑南王也回味了过来。
赖云烟抬头微笑,迎上了岑南王看向她的怜悯眼神。
**
“奴婢曾听您说过,只有那心宽之人才有余力慈悲。”冬雨手上针往前轻轻一戳,挑破赖云烟足下血泡。
赖云烟半身椅在桌上拿笔绘图,闻言漫不经心道,“你就当我心宽。”
冬雨抿嘴,捧着她的脚挑泡,她已哭到眼中无泪了。
主仆各忙各的事半晌,就闻一道脚步声急急向洞中跑来,不一会,秋虹扶着洞口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老爷来了。”
赖云烟愣了一下,随继问,“到哪了?”
“第一个山道口子。”
赖云烟绷紧的腰随继就放松下来了,看着摊得满洞的纸册道,“过来收好。”
说着,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直身盘腿收起了案桌上的图纸,嘴里吩咐冬雨道,“把东西先收好。”
冬雨知道她不想让老爷看到这些保命的东西,便依言放下了针,与秋虹一道收起了纸册。
还好余暇甚多,收好洞中紧要的东西,赖云烟穿戴好,魏瑾泓才到山腰。
等她炉上的水烧开,魏瑾泓到了。
冬雨迎了他进来,赖云烟抬头便笑道了一句,“稀客。”
魏瑾泓温和地笑了笑,待他走后,赖云烟看到了他往后束的长发两鬓斑白,俊朗儒雅的魏大人看似老了不少。
“坐。”赖云烟浅扬了下手。
魏瑾泓颔首,坐在了她对面。
“喝杯清茶罢。”赖云烟倒好热茶,放至他面前。
魏瑾泓看着她微带疲态的脸,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今日带了一些你常用之物来。”
“多谢。”
魏瑾泓笑了笑。
过了一会,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到了赖云烟面前。
是世朝之信,赖云烟打开,看完把信放回了信封中。
魏瑾泓看着桌上洁白的玉手,相继看向她的脸,见她嘴边笑容清冷,他淡淡道,“等他到了,可要见他?”
“他们夫妻还恩爱如初?”
魏瑾泓看着对面看不出喜怒的老妻,轻点了一下头。
“他来了,张口要拜见我,我不见就是我的错了,我还不想我儿子恨我。”赖云烟说完,觉得自己语气不对,便顿住了话。
皇帝嫁了司家一个公主,现在天子,司魏是一家了。
“他要见,就见罢。”赖云烟笑了笑,她都习惯了听他们那么多的不得不奈何,临到儿子了,也得给他个机会。
“好。”魏瑾泓说罢就起了身,见到赖云烟要起,他摇了头,“不要送了。”
他走后,赖云烟呆坐发怔。
一会,冬雨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
赖云烟听了回过了神,皱眉朝冬雨问,“什么?”
“老爷抬来的箱子里,有近百把长剑藏于棉帛之下。”冬雨再道了一次。
这次算是听明白了,赖云烟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怎么了,魏大人也舍得对她雪中送炭一次了?
第 174 章()
度过一次深山的严寒;迎来开春;赖云烟有一小半年没下过山了,途中时至宣朝过年间岑南王来送过一次物什,再来竟是找不到他们所在之地了。
他们所在之地数座山群相同;在摆了**卦阵之后,本要细细打量才分辩出的居住之地更是让人分辨不出。
魏瑾泓亲自来了一趟请人;过了两天;在几座山全部找遍后找不人;下面又来人请他回去后,终决定离去。
赖云烟得了外面儿郎的讯;知道是皇帝他们要来了;在半路候了魏大人。
魏瑾泓看到她那一刻怔愣了一下;连带跟着他的下人们也看着突然从小路冒出来的夫人都愣了。
等赖云烟走到魏瑾泓身边;他们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行礼。
“搬地方了?”她挽着跟着他的手臂走得甚快,一会沉默不语的魏瑾泓开了口。
“以后找我,到这块现个身就好,该出现时我会出现的。”赖云烟拍拍他的手臂,笑着道。
她今天身穿了一身紫蓝的华袍,头戴金冠,挽着魏瑾泓的手臂就像行走在玉阶彤庭中,而不是留有残雪的荒野外。
“知道了。”魏瑾泓走了几步,回了一句就回了头,等着青松牵来了马,扶她坐了上去。
“你也上来吧。”赖云烟朝他伸了手。
魏瑾泓搭上她的手,一跃而上。
赖云烟坐在他身前,这时回过头,看他发中银丝尽露,不由伸手朝前拂去,微微一笑,“君韶光甚往。”
他们往昔再有众多龌龊,在她眼里,他的风华还是不减。
魏瑾泓为她温软的话差愣了一下,那放在她腰间的手收拢了一下。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时这刻竟温柔至此。
赖云烟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
想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如若自己都不对自己好一点,宽容一点,连带他们自己都会像别人一样认为他们活该。
“你也是。”魏瑾泓闻言抬头往天看了一眼,掩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伸手在她发鬓轻轻地碰了一碰。
赖云烟回过头,垂眼浅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过后,她转回头,什么都未再说,但腰间搂着她的腰却紧了许多。
**
等数百艘船往港口缓缓而进时,海边吹来漫漫的风,吹乱了人的衣角发梢。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一声比一声还高昂的喊声喊至九声,岸边所有的人纷纷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层高的船顶,身着金袍的皇帝撼然不动,等到船近,他缓缓下了船,在所有的人的跪拜中下了船,才伸出一手挥出冗长的袖子,“平身。”
“平身。”
太监尖利的噪子在浑厚吹着的海风显得尤为突兀,但让跪着请安的人站了起来。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又往前一跪,带着他后边的魏氏夫妇又不得不跪了下来。
“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跪了又跪,赖云烟紧跟着魏瑾泓对这一双帝后再行了一次礼。
“吾儿,请起。”皇帝扶了太子起来,朝他一笑,眼睛往后看来,“魏卿。”
“见过皇上。”魏瑾泓没再跪,行了揖礼。
赖云烟跟在他身后欠身。
皇帝打量了几眼紫袍金冠,风华绝不逊于在宣京时的夫妇俩,再看了看肤色就像黑炭的太子,眼睛顺带扫过端庄大方的皇后,最后落在了魏夫人的脸上。
“魏夫人”
“见过皇上。”赖云烟垂头欠身。
眼前的这两人其实都老了,但一身的华贵气度却比当年还甚,皇帝心想,太子年幼,压不住眼前的这两人也不是不可解。
“都起,去见家人罢。”皇帝颔首,迎上了正笑着看向他的岑南王,“皇弟”
“爹,娘”那厢紧随皇帝船后的船上已领着一干人等下了船,人未到声已近。
赖云烟看着那怀中抱着小娃的儿子朝他们走来,袖中的手一抖,有些惊惶地抓了身边之人的手,朝他看去。
相比她的失措,魏瑾泓脸色淡淡,站在风中巍然不动,在看过她一眼之后再朝前看去,那黑色的眼眸静得就像刚刚没有动过。
赖云烟便也微笑了起来,看着魏世朝领着家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等他们越近,司氏一族也站于他身后时,她脸上的笑未变,但眼神却已然冷静了下来。
多年未见,一时之间,她竟欣喜于到有些慌然,可到底万千情感还是斗不过现实这道藩篱。
“见过公主。”在眉梢之间有几分疲惫的年轻贵公子说话之前,那尤如立于悬崖之地也不惊不诧,有松柏之态的年长者不急不缓举了手,作了揖。
只一话,让奔于其前的人顿了足,带着狂喜的脸也慢慢止了意。
他身后的人因此全静了。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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