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提刑起身冷冷的回道,“陈知县,你是责怪本官没有提前通报吗?”
陈知县吓了一跳,知道这张大人是心里不爽了,便连连说道,“不敢,不敢。看大人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下官这就安排一下,为大人接风洗尘。”
张提刑道,“不必,本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陈知县又拱手道,“不知张提刑到访鄙县,有何指教?还请大人明示。”
张提刑脸色稍缓,“坐下说。”落座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说道,“介绍一下,本人姓张,名知远,一个月前接到调令,从绍兴府调任淮西提刑司任职,陈大人不知不罪。我此次前来确实有事要向陈大人请教。”
陈知县连连道,“不敢,不敢,有事张大人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知远道了声好,便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查阅各州县历年上报的牢狱名册,发现太湖县近三年每年狱中常年关押的人数,相比三年前多了五倍不止,太湖县所辖人口不过十万,每年狱中哪来的上百人?我昨天便到了此地,只见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处处祥和,打架斗殴见不到,就连吵架拌嘴都听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太湖县治安如此之好,为何你的牢狱里却人满为患?”
原来是为这个,陈知县顿时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张大人有所不知,三年前下官初来太湖县任职之时,此处治安状况极差,打家劫舍时有发生,当街斗殴更是屡禁不止,偷鸡摸狗之徒遍地都是,所以下官就花费了一番大力气,把这些为非作歹之徒全部绳之以法,关进大牢,如此,才有眼下这一片祥和的景象。”
张知远回道,“陈知县的政绩我自会汇报,但今天我要跟你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自太祖立朝以来,就留有遗训,刻于石碑之上,我等为官之人日日见,月月见,年年见,陈知县怎么就会忘记?”
陈知县有些不解,问道,“不知张大人所言何意?”
张知远继续说道,“太祖当年读前朝文章,读到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时,对这几句话颇有感悟,想到天下万民生活不易,于是将几句话刻于石碑,立在每一个衙门里,就是警示我等为官一方的官员要爱护百姓,体谅他们生活之艰辛,多施以教化,不要严刑峻法,徒增悲苦。而今陈知县却反其道而行之。我查看狱册,见你将邻里吵架拌嘴的双方都判处十五日牢狱,这等做法如何使得?”
陈知县辩解道,“大人有所不知,邻里吵架拌嘴看似小事,可日久天长保不准会生出打架斗殴伤人性命之事,下官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张知远起身,一甩手道,“胡闹。一点点小事,你一句话就把人关进牢狱,进了监牢便是罪犯,留下污点,他们出去之后如何做人?不施仁义,不施教化,简简单单把人关起来就了事?你这知县老爷做的也太轻松了吧,陈知县!”
陈知县这才知道,眼前这张提刑来此不善,十分惶恐的回道,“大人息怒,下官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张知远道,“恐怕晚了吧,已经有人将你太湖县之事告上提刑司,说你太湖县表面上看来安详宁静,可牢狱之中人满为患,偷鸡摸狗之徒都没地方关押,只能与死刑犯囚于一室,可有此事?”
陈知县连连否认,“说下官断案刚正,责罚过严,下官不否认,可要说将普通犯人跟死刑犯关押在一起,这绝不可能,绝对是诬陷。”
张知远不理会他的分辩,冷冷地说道,“把太湖县今年的狱册拿来,我要一一验看。”
陈知县赶紧喊人,吩咐速去取狱册来。此时他极为惶恐,在此处为官三年,就是想做出政绩,好早日升迁,哪知会招来提刑司注意,要是处理不好,恐怕仕途就得在此断送了。
不多时,属下便取来狱册,送到陈知县面前。
陈知县都不敢翻看,直接递给张知远,“张大人,这就是太湖县今年的狱册,请大人过目。”
张知远接过狱册,回身坐下,翻开第一册查看,前几页看得很慢很仔细,后来越翻越快,只听到书页哗哗直响,声音越来越急,他脸上的怒气也越来越盛,突然“嘭”的一声把名册拍在案几上,厉声道,“陈如是,你荒唐至极!八九岁的孩童街上打闹,你也敢把他们抓进监牢?你依的是哪家律法?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陈知县吓的浑身一抖,不敢回话。
见陈如是低头不语,张知远盯着他问道,“是不是这种案子办的太多,知县大老爷记不清了?”说完捡起案几上的狱册继续翻看。
一盏茶的功夫张知远将几本狱册翻完,看着最后的数字,问道,“陈知县,现在县衙大牢关着多少人,你可知道?”
陈知县没看狱册,当然不知道,额头冒汗的如实回答道,“下官不知。”
张知远把狱册递给身旁的青年人,对陈知县说道,“一百五十三人!一个小小的县狱居然可以关押这么多人,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陈知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不等陈知县回话,便起身向外走去。
陈知县赶紧快步上前带路,不敢稍有怠慢。他清晰的感受到张提刑对他所办的事情极为不满,必须得想办法弥补,不然可就没有仕途可言了。
第10章 提刑查狱()
提刑官来查狱的消息,迅速传到狱卒的耳朵里,不等张知远来,监狱门前已经列了一队人。
张知远在陈知县的陪同下来到狱前,见到众狱卒这个样子,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对陈知县说道,“陈大人,请吧。”说着当先向监牢里走去,陈知县赶紧跟上。
眼见牢房里人挤人,汗臭味混合着屎尿味,在炎热潮湿的季节实在是令闻者反胃,在这种环境里呆的时间长了可能不觉得有多难闻,但他们从外面进来的人却难以忍受。陈知县忍不住死死的捂住了鼻子,这种气味他一丝一缕都不愿多闻。
监牢不大,他们匆匆看完,便快步出来。看着陈知县大口的呼气,张知远道,“陈知县,有何感想?”
陈知县如实回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张知远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啊。”然后转头吩咐狱卒,“来人,给你们陈知县搬张椅子,他要认一认这牢里的犯人。”
牢头得令赶紧去搬来三张椅子,请提刑官和知县大人坐下。
张知远坐下后,接过青年手中狱册,吩咐道,“带李牛。”
不多时一个叫李牛的汉子被带了出来,跪在二人面前。
张知远问道,“你叫李牛?生的跟牛一样壮实,不回家种田,可惜了你这一身力气。你是因为打老婆入狱?”
李牛小心答道,“是。那婆娘没事就跟我娘吵架,都把我娘气病了,不打她,给她些教训,会把我娘气死的。”
张知远笑道,“你老婆不尊重婆婆,是有错,可一大家子在一起过日子,吵架拌嘴实属正常。但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特别是打自己老婆,让儿女看到多不好,也坏了夫妻情分。家庭矛盾,婆媳矛盾,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说一说,谈一谈,总会有解决办法,以后可不能再打媳妇。现在是秋收季节,正忙的时候,你却躲在这儿偷闲,你知错吗?”
李牛低声道,“小人知道错了。”
张知远挥挥手道,“知道错了就好,赶紧回家,好好干活,将功补过。”
听到这位大人自己回家,让李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跪在地上没敢动,转头去看陈知县。
陈知县厉声道,“张大人让你回家去,你听不懂吗?”
张知远冷冷地制止道,“陈大人!”他对陈如是面对百姓的态度极为反感。
李牛吞吞吐吐的问道,“小人的刑期还没完,干完活还要回来吗?”
见到这种糊涂人,陈知县都快要被气死,没好气地道,“张大人改判你无罪,赶紧回去。”
李牛听明白了,憨憨的笑起来,对着张知远和陈知县叩拜,“谢谢大人。”
张知远挥手道,“回去吧。”李牛起身大步飞奔出去。
张知远见人走远之后说道,“陈知县,看来你真的是把太祖留下的戒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百姓面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陈知县拱手道,“张大人有所不知,在太湖县这种偏远的地方,做父母官的不树立威信,很难管教住治下的百姓。”
张知远道,“你也说了难管,难管不是管不了,多花些心思在百姓身上,自然就好管。不是我说你,若是你时常出县衙走动,像李牛这种事需要到县衙公堂上来说?有时间多上街走走,几句话就能调节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严重。”
陈知县不好再反驳,回道,“谢大人指教。”
张知远拿起狱册,又道:“带李狗蛋。”
不多时,一瘦弱之人被带到二人面前跪下。
张知远问道,“李狗蛋,你因为到王员外家招惹是非入狱?”
李狗蛋战战兢兢的点头道,“是。”
张知远高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要随便说是。本官再问你一遍,是不是?”
李狗蛋听到这话,就低头不语了。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回话,张知远便知有隐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招惹是非。便向众人问道,“你们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狱卒和闻讯而来的衙役你看我,我望你,最后有一衙役上前,禀报道,“回大人,小人知道一些。”
张知远道,“好,说来听听。”
那衙役道,“李狗蛋家住城西,靠打渔为生,平常打的鱼都直接送到王员外家,王员外每隔一段时间给他结账,几个月前李狗蛋的娘病了,需要钱抓药,就去王员外家要鱼钱,可王员外说结账的时间没到,一个铜板都不给,李狗蛋就在他家闹,打烂了一个瓦罐,就被王员外告到衙门来了。”
张知远听完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衙役回道,“一个老娘,一个妹妹。”
张知远又问道,“他娘的病到底好了没?鱼钱可要回来了?”
衙役回道,“他娘的病倒是好了,鱼钱他妹妹去要过,没要回来,好像还被王员外奚落了一番,臭骂了一顿。”
听完衙役的回话,张知远对陈知县说道,“陈大人,要是你对民生了解的如他这般清楚,就不会胡乱断案了。”
陈知县只能说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确实不知道,也根本懒得去了解。
张知远又问道,“李狗蛋,他说的可是实情?”
李狗蛋这才开口答道,“是。”
接着张知远高声说道,“陈知县,事情的经过你也听到了,现在你考虑清楚再判一次。”
陈知县回道,“下官遵命。”看看张知远,干咳两声之后,对李狗蛋说道,“你向王员外讨钱治病原本没有错,可你不该要不到钱就砸人家东西啊,理本来在你这边,一动手理就跑别人那边去了。要不到钱,你可以来找本官做主嘛,为什么要动手。本县念你上有老母,下有弱妹,今天就放你回去,以后要好好照顾家小,不要再惹事生非。”
李狗蛋磕头道,“是,谢大人。”
那衙役提醒陈知县道,“那鱼钱?”
陈知县瞪了多话的衙役一眼,又看看张知远,只得向李狗蛋保证道,“至于你的鱼钱,本县自会派人帮你讨回。”说完又看向张知远。
张知远轻轻点头,这陈如是倒是不糊涂,就是做事简单粗暴。
陈知县见张知远点头,松了一口气,“李狗蛋,回去吧。记住,以后有事解决不了,就来衙门找本县,本县给你做主。”
李狗蛋连连磕头,感动的眼泪都留下来了,谢完两位大人,直直向家奔去。
陈知县在烈日下晒了这许久,现在终于感觉到有点热了,便对张知远笑道,“张大人,剩下的就由下官来办吧。”
张知远顺口接道,“那就辛苦陈大人了,有重罪在身的,还要麻烦陈大人整理出来,我要一一查看核对。”
陈知县接过张知远手中的狱册,答道,“下官遵命。”接着向衙役吩咐道,“带张大人去休息。”
张知远起身又道,“整理好之后,直接送到我房里来。”说完便随衙役去住处休息。
接下来的事对陈知县来说不难,不就是从轻发落吗,只要把那些犯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等性质恶劣的犯人关押起来,其他人教育一番,统统放回去,事情就算办完。
陈知县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他没有依着张提刑的意思一个个再判一遍,只要知道了上面要求的分寸,他做起事来很麻利。一个时辰不到,他便把一百多人放了回去,整个牢狱顿时一空,然而令他头疼的事情却出来了。
拥挤的牢房,由于绝大多数人的离去,变得空荡荡。原本平静的监牢,也因为多数人的离开,变得喧嚣。那些没离开的犯人喊冤之声此起彼伏,吵的陈如是耳朵都疼,最后他干脆带书吏去整理重刑犯名册,一走了之,来个耳根清净。
傍晚时分,张知远收到陈知县亲自送来的名册,他当即翻开查看,名册中只有二十九人,这跟他翻看狱册时初步预算的人数差不多,这陈如是还是懂分寸的明白人,知错能改就好。细细看完名册后,问道,“陈大人,前几天刑部复核了太湖县今年四月发生的一起重大杀人劫财血案,离执行日期不远了吧。”
陈知县答道,“刑部核准,八月十七执行,还有半个月。”
张知远沉思了一下,“我朝历来不提倡死刑,这又是你监牢里在押的唯一死刑犯,你还是带我去看看。”
陈知县惊讶地问道,“张大人是想重新审理?”
张知远答道,“刑部复核过的案子,哪能说审就审,我只是去看看,太湖县民风淳朴,死刑犯几年难得出现一个,你就不想推敲一下?”
陈知县劝道,“死刑犯有什么好推敲的,马上就要被砍头了,别去沾一身晦气。”
张知远道,“我与陈大人不同,身在提刑司,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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