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崔呈秀表露出不屑一见的恶意时,范云昇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崔呈秀对于张溥是这样的态度,他答应张溥去联络对方,倒是有些冒失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回绝了对方,只好硬着头皮把崔呈秀的意思告知了张溥。
对于崔呈秀这种近乎羞辱的约见方式,张溥倒是没有过于激动,他打听了一下会面的地点之后,便请范云昇为自己在崔呈秀宴客的地方定了一间跨院,准备用于自己等待和同对方会面的所在。
范云昇定好了院子,并亲自上门将张溥接去了城东翠云苑。当抵达了地方之后,下了马车的张溥便回头阻止了范云昇继续下车,“范员外就不必下来了,余现在的身份颇为尴尬,员外要是和余一起出入此处,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此次余同崔学士见面,对方估计也不愿意见到什么旁人。员外不如先行回府,今日见面有什么结果,等明日我们见面时,余自会一一相告。”
心里本就有些七上八下的范云昇,看着张溥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终不敢违背对方的意思。于是他同马车边上的仆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好好伺候张溥,这才收回了脚步,在马车内拱手向张溥告辞,然后催着自己车夫离去了。
当喝得醉醺醺的崔呈秀在仆役的带领下,走进张溥所在的房间时,正好看到对方正站在窗前昂首看着皓月当空的夜空,丝毫没有上来迎接自己的意思,他心中便有些不快了起来。
随手将仆役打发出门,看着面前桌上并无什么酒菜,只有一壶茶水两个杯子及一个果盘。他也懒得同对方计较,便径直走到桌子面前坐下,伸手取过空着的杯子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口中便不客气的说道。
“你我之间素来没什么交情,旧怨倒有不少。我实在不知,你这个正人君子和我这个阉党首领有什么可谈的,不过你这么眼巴巴的叫人过来再三请托,我也不好驳了别人的面子,这便走上这一遭。
不过你也别想太多,我来可不是为了答应你什么,请求拜托之类的话就免了,免得你说出来大家难堪。至于其他的事情么,你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等我喝了这杯茶,咱们今日就算见过了。”
听着崔呈秀这些盛气凌人的话语,站在窗口的张溥倒也没有露出羞恼的神情,他就这么沉默的望着正在喝水的崔呈秀,直到对方快要喝完一杯茶水时,才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此次求见学士,可不是想要请托学士什么,而是来为学士解困的。”
将要把杯中茶水喝干的崔呈秀顿时愣住了,他慢慢放下了快要见底的茶杯,看着张溥似笑非笑的说道:“刚刚难道是我喝多了,耳朵也不好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张天如跑来见我,是来为我解困的?到底今日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
“哈哈。”张溥突然大笑了几声,然后顺势走了几步在崔呈秀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学士何必装傻充楞,眼下学士的处境和被堵在悬崖上的独木桥上有什么区别。前进、后退都身不由己,稍稍一个不留神摔下去,脚下可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啊,学士难道还不需要别人援手吗?”
崔呈秀的酒意顿时去了三分,他终于严肃了起来,认真的打量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张溥,看到对方毫不避让的眼神,这才撇了撇嘴说道:“张天如,你故作惊人之言,这是想要吓唬谁呢?难不成你以为光凭几句大话,就能唬住本官,向你这个戴罪之人求计问策?你要是有这能耐,怎么不先把自己身上的流放罪给去了,休要前来戏弄本官。”
崔呈秀说完便打算起身,不再给对方纠缠自己的机会了。可是他才稍稍抬起半个屁股,张溥却看着他冷笑着说道:“学士若是觉得崔氏一族的未来不值得什么,在下倒也不便强留,那么学士请自便吧。”
听到张溥这等说法,崔呈秀却又坐了回去,他脸色发黑的看着对方说道:“张天如,我今日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可你竟然还敢拿我崔氏一族的未来恐吓于我,真当老子是病猫了吗?我现在就洗耳恭听,你若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虽然不能治罪于你,但是让人押着你回海外去继续服刑,想来还是做得到的。”
对于崔呈秀的恐吓,张溥却当做了耳边风,他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把折扇,一边轻轻为自己扇着,一边晒笑的说道:“学士何必做此虚张声势之举,我只问学士一句,我大明朝这200余年里,有哪个外戚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的?
学士虽然不是萱妃殿下的父亲,可也是亲伯父啊。学士真当我大明朝堂上下都是死人了?身为外戚,也敢谋求首辅之位?在下可以断言,一旦学士的名字出现在廷推的名单之中,崔氏一族必定为满朝文武所忌,学士可有想过自己和亲族的将来?”
崔呈秀忍不住脑后打了个寒颤,剩下的酒意顿时都不翼而飞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张溥,口中语气生硬的说道:“你这是代表谁来见我的,钱谦益还是温体仁?”
张溥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摇了摇头后说道:“学士何以如此,刚刚我不是已经向学士交代过了,我此来只是代表我自己,可不是什么人的说客。再说了,他们两人又怎么指使的动我。”
从对方脸上看不出端倪,崔呈秀干脆闭上了眼睛调节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了眼睛,终于不带火气的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天如兄指点一二,你想要如何替我解困。”
张溥伸手取过茶壶,替崔呈秀的茶杯续了点水,方才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也知道,学士眼下是退不得的。
这些年来,跟在学士身后的士绅大户,在您身上投资这么多,甚至不惜把自家土地拿出来响应学士的号召进行土改,为的不就是希望学士能够入阁接任首辅之位么。只要学士能够进入中枢,那么他们的投资自然是会得到足够的回报的。
但是学士真的敢进这一步吗?学士这些年在北方大力推行土地改革,之所以还算是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北方连年遇灾,北方各省的士绅大户势力大受打击,再加上陛下对于边军和京营的改革,使得朝廷有着绝对优势的武力,学士才能迫使那些地方豪绅们让步啊。
可是长江以南的各省,向来是我大明的财赋之地,地方豪强势力之大,就连地方官员也要退避三舍。更令人头痛的是,天下承平太久,南方这些士绅豪门之间互相联姻,关系之紧密远远超过北方。
学士在北方推行土地改革之政,早就被他们忌恨入骨。而眼下南方还没法全面推行土地改革,不就是地方上阻力太大么。负责这项任务的学士现在还想谋求内阁首辅的位子,岂能不招致南方士绅的全面反击。
所以我才说,学士眼下正是进退两难。至于要解开这个困境,在下以为必须做到两点。第一,学士应当找一人替代自己谋求内阁首辅之位;第二,这推行土地改革的烫手山芋也当交于此人。则学士接下来就可隔岸观火,将自己从火炉上拿下来了…”
第827章 梦想七()
之前听张溥分析自己的处境,还算是头头是道,让崔呈秀不由少了许多抵触的情绪,认真的倾听起对方的话语。但是听到张溥给出的解决办法,居然是找一个人取代自己,崔呈秀顿时有些失望了起来。
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张溥不说,崔呈秀心中也是很清楚的。自从他加入到皇帝这一方支持朝廷推行改革,他就和黄立极、冯铨、徐光启等人成为了改革派士大夫们的领袖。
虽然大家都是支持改革的,但是各个团体之间还是有着不少差异的。比如他和黄立极、冯铨三人所代表的团体,应当是属于被解散的阉党和北方士绅的混合体,他们支持改革的态度其实并不坚决,只是为了避免新皇上位后被政治清算,而不得不投向皇帝支持改革。
在崔呈秀、黄立极、冯铨等人看来,支持崇祯推行改革虽然损害了士绅阶层的利益,但是不支持皇帝的后果是,他们这些人将会被直接从士绅阶层中驱离出去。两权相害,自然是要取其轻。
不过等到大明的改革延续到今日,他们所代表的身后那些士绅,已经从朝廷的改革中获得了足够的好处。凭借着掌握朝廷改革内幕的他们,总是能够先一步领先于朝廷颁行的政策,从而享受到改革所带来的红利。
到了崇祯十四年,支持改革的北方士绅们,大多已经脱离了过去依靠土地吃饭的传统,进入到了投资工商业或是依靠股息作为生活主要来源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购买一块田地,收回本钱大约需要20…25年,这是指平常年景的收成,不包括荒年和丰收年份。如果是在江南一些地区的田地,甚至需要30…40年才能回本。
但是投资金银铜之外的各种矿山,5…8年也就收回了成本。至于各种棉纺织工坊,大约也就是3…5年收回成本。而像唐山这样的大型冶铁厂,收回成本也不会超过10年。至于投资风险极大的海外贸易或是捕鲸业,只要船只不出现意外,基本上当年就能收回投资。
当然,除了这些行业之外,还有更为安全的投资,那就是铁路建设。仅仅在去年,上海到南京之间的这段铁路,每七天一公里铁路就能盈利33个大明元。这就是说,光是去年的盈利就已经足够再修建一条全新的沪宁铁路了。
而此时距离沪宁铁路建成通车还只有三、四年而已,且整条沪宁铁路的专营权在数次变动之后已经延迟到了35年,这就等于接下来近30年里,对于沪宁铁路的股东来说,都属于净收益了。
虽说沪宁铁路是目前大明运营的最好的一条铁路,但是这种低风险高回报的建设事业,立刻赢得了大明士绅商人的瞩目。就连那些一向抱着土地不肯放手的守旧士绅们,也开始提出要维护本省人的利益,本省铁路应该由本省绅民投资,而不是交给外省人牟取利益。
对于依靠改革政策先行踏足于工商业的北方士绅来说,这些地方上守旧士绅提出的狭隘乡土观念,显然是难以让他们接受的,虽然这种说法对于传统的大明社会来说是极有号召力的。
由是,这些先行投资于工商业,把自己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的北方士绅们,改变了一直以来为改革政策被动推动的姿态,开始转而主动谋求将大明目前的改革继续向南方扩散,并深入到社会基层中去。
如此一来,过去虽然站在改革派立场,但是行事显得过于软弱的首辅钱谦益,自然也就被这些利益驱动下的北方士绅们所不耐。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位更为坚定的改革派官员取代钱谦益,对那些地方上的守旧官员和士绅予以严厉的打击,好让他们生产的工业品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入到地方,就像他们仰仗着大明的军舰将自家的商品输入到海外各地区一样。
随着黄立极的退仕,能够领导这些士绅的也就剩下了冯铨和崔呈秀,而这些支持他们两人的力量,也正是让他们两人能够躲过政治清算,立足于朝堂的主要原因之一。没有这些北方士绅们的支持,仅仅凭借着皇帝的庇护,他们也只能躲在家中苟延残喘了。
所以,只要崔呈秀不想滚回乡下去数星星,他就不能失去背后这些士绅们的支持。至于张溥所言,找一个人取代自己,崔呈秀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能够取代自己而又能够获得身后这些士绅们认可的人,基本又都是他所控制不了的对象,他总不能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不过想到这里,崔呈秀突然惊讶的看着张溥说道:“你跟我说这些,难不成你是想要推荐自己?究竟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发昏了,你区区一个举人,还是流放于海外的罪人,难道也敢谋取首辅之位?”
看着又惊又怒的崔呈秀,张溥却始终保持着镇定,平静的回道:“学士以为,今日的大明还是过往那个循规蹈矩,论资排辈的大明吗?既然夏彝仲都可以预定了十余年后阁相的位置,难道我张天如还不能争一争现在的阁相名位吗?更何况,在下也没打算争夺这一届的大明首辅,学士难道一点都不看好在下的能力吗?”
崔呈秀定睛久久注视了张溥一会,才晒笑道:“对于阁下的能力,我可从来没有小看过。只是你一向和我们这些阉党余孽表现的势不两力,又要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不会过河拆桥呢?此外,陛下对你的印象似乎并不怎么好,你又要如何说服陛下助你跳出现在的泥潭?如果陛下不中意你,我们做什么可都是白费力气。”
张溥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在手中轻轻摇晃着,看着杯中的茶水慢慢形成了一个漩涡,他才慢慢开口说道:“所以我刚刚才向学士请求,希望学士向陛下举荐我替代你负责土地改革的工作。
只要我向南方推动土地改革,学士还担心什么过河拆桥呢?先得罪了南方的士绅豪强,再反手对付学士,我岂不是自寻死路吗?至于陛下那里,只要陛下能够接受,让我接手学士手中土地改革的工作,陛下自然就会助我一臂之力。
因此只要学士你能够向陛下举荐我,那么接下来如何说服陛下,就是我的事情了。”
崔呈秀望着张溥的眼睛闪烁了好一阵,方才叹息的站了起来说道:“狂傲到你这样的程度,也可算是少见了。看起来,你在海外这些年并没有吸取什么教训啊。”
说完之后,崔呈秀便毫不迟疑的转身向房门走了过去,而张溥则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了位置上,一动不动。崔呈秀把手放在门上,终于停下来说道:“你这几日且安心在寓所休息,我安排好之后,自会派人通知你。”
接着崔呈秀便再无犹豫的走出了门,此时的张溥方才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湿了,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接着便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然后便起身向外走去了。其时,月色正好,其他跨院内丝竹之声隐隐传来,正是大明夜生活最为兴盛的时间。
翌日,位于皇城北面,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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