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市政厅拨款,我们哪里贴的起?这安置灾民的方式我看要改一改。现在上海一个普通男工,月薪也有5…6元,普通女子则在4…5元一月,所以只要在上海待足三个月总应该有些积蓄了。
我看这样,安置灾民的住所不能一直免费下去,凡是住满了三个月的灾民必须开始缴纳房租,不愿缴纳的就要腾出住房来。另外通知本地商户,准许他们向市政厅租赁荒地搭建住房出租,三年之内免收地租,三年之后视土地用途是否更改再行继约。
然后市政厅会拨款一万元,用于搭建临时住所,每间造价不可超过10元…”
“10;10元…”这位佐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马士英看着窗外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又不是冬天,没必要造那么好的房子,只要有个挡风遮雨的窝棚,我看也足够了。看到江滩上那些废弃的芦苇了吗?让人收集起来,搭配着竹木使用就可以了,我看连10元都用不了…”
对于马士英的决定,这位佐官也只能默默的吞回了自己的反对意见。接下来马士英又对着他说道:“现在竹木涨价,百姓日常用薪必然高昂,这煤炭必然会成为畅销品。我给你拨款五万,去储备一批煤炭起来,日后倒是可以用来贴补亏空…除了刚刚的灾民问题之外,最近外面还有什么可值得关注的新闻吗?”
这名佐官收起了手上的文件,低头想了想才回道:“商会的白会长和几位议员都向下官探听一件事,就是上海是否要和苏州等地一样,实施最低工资制度和年内冻结解雇等政策。”
“嗯?最低工资制度这些政策是谁提出的?我这里怎么没有收到这样的文件?”马士英有些疑惑的从窗口走回了自己的写字台前,开始翻找桌上的文件。
佐官赶紧解释道:“这些政策并不是朝廷颁发的,是巡视三吴灾情的独立检察官李琎提出的意见,据说苏州那边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
马士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自己的佐官说道:“说的清楚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琎和同僚金光宸巡视了三吴地区之后,认为该地区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平抑粮价,而是保住那些无田纺织户的工作。
按照往年的惯例,现在正是这些丝绸纺织户最为忙碌的时候,也是他们一年生计的来源,但是因为今年的天气灾害,导致环太湖地区的桑叶产量大减,这也就导致了今年生丝产量不足。
由于生丝产量大减,又导致了今年丝价高涨,加上今年各地灾荒不断,许多绸缎商不看好今年丝绸的行情,于是纷纷停业观望。这样一来织户无钱收丝,或是高价收丝织成绸缎后却难以卖出,于是许多织户都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要是不能解决织户的工作问题,光是平抑粮价,也是难以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的。
所以李琎就向三吴地区的丝绸商要求继续营业,又要求那些大纺织户不得在这个时候停业,即便这些大纺织户无工可开,也不得解雇工人,并按月保底发放工钱,好让这些工人们养家糊口。
大人您知道的,江南最大的丝绸商和纺织工坊都属于江南织造名下,所以李琎就和掌管江南织造的魏公公冲突了起来。魏公公被李琎弄烦了,就干脆拒绝李琎江南织造府,然后李琎带着织工将织造府给围了起来,不让织造府的人出门,据说是前天开始的事。”
马士英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魏忠贤已经不如当年那么权势熏天了,但是随着皇帝将他放出了中都凤阳安置在苏州之后。大家知道,这意味着皇帝已经宽恕了其人,准许他在苏州安度晚年了。
当然在马士英看来,这也代表着皇帝对于江南士绅心有不满,干脆把魏忠贤放在他们眼皮底下恶心他们。虽然不知皇帝对于江南士绅有什么心结,马士英这些年执掌上海时,还是谨慎的同这些江南士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也就使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可魏忠贤毕竟是曾经的阉党领袖,不管他在意还是不在意这个身份,过去他在位置上时还是给了不少人好处的。现在既然皇帝已经宽恕了他,那么总还是有些人会念着当初那点情分,或者说他们需要借助这层关系来联络上下,从而给魏忠贤几分面子的。
李琎的这种举动,如果不是皇帝所授意的,恐怕很快就会遭到那些曾经的阉党党徒的反击,以此来表明阉党还不是人人可打的落水狗吧。当然,李琎之前在太湖匪盗案中揪着江南士绅不放,已经表明了他不是东林党人的追随者。
于是,他现在的举动等于是惹恼了江南士绅之后,又去激怒了阉党党徒,甚至连代表宫内的内务府也同样得罪了。让江南织造府执行这些政策,不就是往内务府的口袋里捞钱么。这一刻,他倒是真对李琎起了几分敬佩之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稳了稳心神后方才继续问道:“那么那些苏州士绅和江南士绅对这件事怎么看?他们难道已经站到李琎这边了?”
佐官的神情变得有些诡异了,他不知如何解释的说道:“这一次士绅们并没有指责魏公公,反而有些人站到了魏公公这边,说他终于干了一件正确的事。还有许多人虽然没有公开称赞魏公公,但他们在报上发表的文章里,字里行间都在为魏公公叫好”
听了佐官的回话,马士英这口气才算顺了回来。对么,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士绅望族,君子不言利,可没说不得利。像李琎这样的,才是士绅官僚中的另类。
马士英想了想说道:“既然不是朝廷的意思,上海自然不会…”马士英突然停了停,又拐弯道:“你去给白会长和那些议员们先透个风,就说现在涌入上海的灾民实在太多,光凭市政厅出钱安置恐怕是有些负担不起。所以本官正在考虑是否和李琎一起上书朝廷颁行这些救时之策,又或者由本市商户牵头成立一个赈灾会解决灾民的衣食问题…看看这些人为了阻碍这些政策,愿意掏出多少银子…”
第755章 芸芸众生相十七()
苏州的七月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今年的七月更是让人热的发昏,尤其是每日接近中午的时候,阳光直射的街道上白亮的令人难以直视,在这样的道路上放上一枚鸡蛋,感觉很快就能煎熟了。
而街道边上原本用来行船的运河,也因为久旱而露出了黑乎乎的淤泥层,散发出了阵阵恶臭,在干枯的河道上还不时能够看到一些搁浅的小船。
作为江南的代名词,苏州在外人的印象中,一向都是那么一座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下的,充满了田园静谧气息的诗画之城。但是如果有人现在来到苏州,一定会大大的失望,这种衰败的景象,一点都不符合这座江南名城给人带去的想象。
而在苏州人自己看来,现在这座死气沉沉的苏州城可同过去的苏州城太不相同了。也许在文人士子眼中,苏州城里只有那些精致而华美的园林,还有层出不穷的才子佳人。
但事实上苏州却是一座市井气息极为浓厚的商业之都,光是西门外就由数千以染色为生的染匠,而城内各种手工行业更是层出不穷。
这座城市的手工业之发达,也使得此地的名工匠师闻名于天下,比如治玉器的陆子冈,治犀器的鲍天成,镶嵌大师周柱,制作锡器的赵良壁,制作金银首饰的朱碧山,制作扇子的马勋、荷叶李,制作琴的张寄修,制作三弦的范昆白等,号称都是百年一出的名工大匠。
而此地的行业细分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几乎可以同景德镇制瓷的行业划分相提并论了。比如一个制作家具和摆件的行业,在苏州都已经细分为了摆件、方件、圆件等不同的手艺,并出现了因此而成名的匠人。
至于苏州最为兴盛的丝绸织造业,光是一个后期工序中的刺绣,便已经发展为了一个独立的产业,因刺绣而得地名的便有绣衣坊、绣花弄、滚绣坊、绣线巷等坊巷。由这些地名便可知道,苏州的丝绸织造行业究竟养活了多少人。
但是因为今年的气候灾害,导致了生丝大规模减产和各地丝绸市场的萎缩,于是这座向来繁华的商业之都就变得萧条起来了。丝绸业的衰退直接影响到了苏州城其他手工行业的景气,整个苏州城现在只有两个行业变得异常的繁荣,一个是米铺,另一个则是人市。
而市面越是萧条,商人们便越是不敢投入资本生产,失业的工人便越多,市道就越差,这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恶性循环。这也就是为什么李琎要冒着得罪内务府的风险,带着苏州织工围上了苏州织造府的缘故。
在过去十年中,经过了体制改革的江南织造虽然去掉了大部分官方的色彩,但是在内务府的巨额资本投入下,现在却成为了江南丝绸行业的行业老大。不管是生丝的买卖还是丝绸的买卖,江南织造府都控制了超过市面四成的流通数量。
而苏州城内的织染工坊,江南织造府投资入股的也超过了四成。那些还在依照着旧模式发展生产的织染工坊,不管是从技术实力还是资本的雄厚来说,都已经无法和江南织造府相提并论了。
于是当李琎提出了保护工人失业的各项政策时,也就不免要首先对上江南织造府这个行业巨头。只有先让江南织造府接受了他的政策主张,其他工坊才会不得不跟上。而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同魏忠贤水火不容的士绅们,这次会一反常态的站在了江南织造府这边,希望织造府能够顶住李琎的无礼要求,实在是切关他们自己的利益啊。
苏州玄妙观,创建于西晋咸宁二年,乃是真正的千年古观。不过现在观内大多数建筑都是南宋时所重建,故实际建筑的寿命也只有五、六百年而已。
同这座江南第一名观隔街对望的高墙大院,便是江南织造府所在。此地虽然位于城市中心,但是因为同道观相邻,左右又都是高门显贵,因此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段。不过这几日来,上万织工云集于此,倒是将这处幽静的地方变成了菜市场一般的热闹景象。
不过今日这些围堵在织造府外的织工们,倒是没有如前两日般继续喊些嘈杂的口号,而是安静的躲在树荫下等待着什么。虽然他们包围的这座织造府的大门依然紧闭着,不过就在之前织造府的太监终于还是把守在门外的检察官李琎给接进府内谈判去了。这些织工们都在期望着,能够谈出一个好的结果,不要让他们妻离子散。
江南织造府虽然是替皇帝采办江南贡物的机构,但是在最早的时候它也是替宫内监视江南地方状况的机构,江南织造府自然也是苏州城内一座极为重要的守备地点。因此在织造府的后花园内还有着一座巨大的土台,这原本是发生战争时用于观察周边敌情的建筑。
不过到了今日么,这座土台已经成为了织造府用来乘风纳凉的所在。台上除了修有一座大亭子之外,周边还种植了许多树木用以遮蔽阳光。
当李琎登上这座高台时,正好一阵穿过树林的凉风从台上吹过,这顿时让大汗淋漓的他畅快了不少,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72岁的魏忠贤虽然须发皆白,腰也有些直不起来了,但是当他开口同李琎讲话时,却依然是咬字清晰,条理分明。
两人对坐着交谈了片刻之后,魏忠贤便将话题引入了正题。老实说现在的魏忠贤确实只想踏踏实实的在苏州养老,一点都不想掺和朝中的事务中去了。
因此即便是被李琎带着织工围了织造府近四日,他也依然是心平气和的劝说着对方,希望李琎不要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拿内务府名下的产业开刀,这显然对他今后的仕途是不利的。
不过即便魏忠贤苦口婆心的劝说了李琎许久,对方也依然是不肯松口,这终于让魏忠贤有些气恼了起来,他不由提高声音警告道:“李琎,你要明白,这些工坊实际上就是陛下的产业,我们内务府不过是替陛下看管而已。你这么做,可曾想过后果吗?”
李琎看着魏忠贤的眼睛,毫不示弱的回道:“可这江山也是陛下的江山,外面那些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他们才是陛下最大的产业,区区财物怎么能和他们相比?”
魏忠贤一时哑然,过了良久才悠悠说道:“可外面的那些士大夫是不会这么看的,和这江山百姓相比,他们总认为自家的财物更为宝贵一些。你这么做,可是在自掘坟墓。”
李琎立刻反问道:“公公当日打压东林党人,向士绅收税时,难道就没想过是在自掘坟墓吗?公公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魏忠贤看着他脸色变得有些纠结,许久之后方才摇着头说道:“那是不同的,我们这等人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家奴,杂家深受先皇信任,自然就得把这个家支持下去。
东林党人也并不是杂家要打压的,只不过杂家几次三番向他们示好,他们还非要想着把我除去,杂家自然不能不还手。
我们这些无根之人,一旦改朝换代自然是最先被淘汰的。但你们这些文人士大夫不同,即便是改朝换代了,你们也可以换个皇帝去侍奉,所以杂家替皇上支撑着家业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你又为何要给自己竖立这么多的敌人?”
李琎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过了好久方才压制着怒气说道:“难道我们读书人就不能忠君爱国吗?公公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偏颇了。”
魏忠贤从一个乡下无赖到大明王朝位高权重的九千岁,他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就是没见过真正忠君爱国的读书人。因此他对于李琎的质问,简直一点压力都没有。
想当初他在天启面前当差时,根本没想过要干涉国家大事。作为一个半路入宫,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下人,一开始魏忠贤还是有着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国家大事可不是他能够玩的转的,因此只想着好好服侍皇帝,顺便也让自己好好享受下苦尽甘来的宫中大太监的权势而已。
可是谁能够想到,这些朝堂上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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