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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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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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秀才到举人这一步,严士奇五年没有寸进。他父亲想着已经花下了这么多本钱,这严士奇要是还是当不了官,岂不是要血本无归。于是左思右想之下,狠了狠心,花了一大笔钱走通了门路,把严士奇送进了北京国子监,指望他能捞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不过严士奇进监没多久,他父亲新娶的继室就生下了一子。这严士奇的幼弟聪明可爱,三岁就能识字,看起来颇有点读书种子的样子。相比起花了一大笔钱财,却依然毫无指望的大儿子,他这老父亲自然也就把疼爱转移到了幼子身上。

    如此一来家中供应给严士奇的钱粮,不免就慢慢减少了下去。这严士奇小时跟随父亲经营过典当行,深知赚钱不易,本就是一个节俭的人物。到了这一步,倒是更进一步,成了国子监内远近闻名的吝啬鬼了。

    国子监中既无才学,又无银两。这严士奇也只能在修道、诚心两堂来回转悠了,而他吝啬之名监内闻名,连朋友都绝迹了。就连严士奇自己也知道,他这辈子想要出仕是无望了。

    但严士奇也知道,他在这京城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一个监生。就算老父亲再不待见自己,好歹也要给些银子供着。要是他熬不下去回了家,别说早就把他当成眼中钉的二娘不待见他,就是已经进学的幼弟也要借此嘲笑他了。

    与其回去之后,被打发到外地做个账房管事,严士奇宁可在国子监苦熬。

    原本以为再没有出头之日的严士奇,未料到今日皇帝巡视国子监,会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题目。

    严士奇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爱好写成了文章。他的爱好就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节约用度,比如晚上看书只用一根灯草的油灯之类的。

    但是没想到,他自认不会被皇帝看入眼的文章,居然出现了意外。当严士奇站在皇帝面前时,两只脚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看着严士奇结结巴巴的样子,朱由检不由微笑着从御座上站起来,他走下了高台站到了严监生面前。

    看似40多岁的严监生,因为常年的卑躬屈膝,看起来身高似乎并没有比崇祯高多少。

    但是当朱由检站到严监生的面前时,却发觉这位严监生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严监生说道:“别着急,慢慢说,放轻松一些。”

    朱由检之所以看中了严监生的文章,不在于他写的如何在生活用度上的节俭,而是在于他在文章最后,对于国子监一些浪费情况的吐槽。

    国子监的费用属于朝廷划拨,国子监内的仆役也好,各种物资用度也好,都是朝廷负担的。

    虽然国子监内的官吏和仆役薪水低廉,但是国子监作为国家最高学府,各项物资供给都是不缺乏,甚至是大大超出的。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国子监的官员和仆役正是靠着倒卖这些多余的纸张、笔墨等物资填补家用。而严监生正是看到了这点,对于这种浪费实在是过于心疼,一时之间不由发了点牢骚。

    在朱由检的鼓励之下,严士奇终于稳定了心神,慢慢的把自己写文章想的东西解释了一遍。

    朱由检听完之后,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会,就对着严士奇询问道:“如果朕让严监生你来管理这国子监的用度,你觉得,自己胜任吗?”

    严监生顿时结结巴巴的回答道:“臣一定竭尽所能,完成陛下的重任。”

    朱由检对着刘监丞招了招手,待到刘友荣走过来之后才说道:“国子监以前的事朕也不想再追究,不过今后的国子监改成大学之后,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这严监生的想法很好,又是国子监出身,朕打算给他一个做事的机会,就让他先学着在国子监管理管理这物资用度吧。”

    刘友荣虽然暗恨严监生把国子监的弊端透露了出来,但是他现在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对着崇祯的吩咐点头称是。

    严士奇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馅饼掉在自己头上,他头脑有些发晕的说道:“陛下厚爱,臣受宠若惊…”

    朱由检看着严监生突然问道:“严监生今年贵庚?”

    严士奇语无伦次的话语被打断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免贵,臣虚度光阴四十有三了。”

    朱由检看着严士奇,叹了口气说道:“人生苦短,严监生这大半个人生已经丢进科举之途了,你还打算把后半辈子都丢在这小小的学堂之内吗?也该出来做点事了,终不能到老了还要被人监生,监生的称呼着吧?”

    朱由检的话一下击中了严士奇的心扉,虽然进入辟雍之后,这47名监生就被朱由检免去了跪拜之礼。但是这一刻,严士奇感觉皇帝比自己的亲人更为关心自己,他不由泪流满面的对着朱由检跪拜了下去,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朱由检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因为这不是寻常的礼节,而是定下君臣名分的礼仪。这一刻开始,这位国子监内孤僻吝啬的严监生,就真正成为了他的臣子,而非普通的臣民了。

    看着严监生的模样,一些年纪较大的监生,此刻也不由感同身受。

    朱由检扶起严监生之后,好言劝慰了几句之后,对他勉励道:“你刚刚接手这国子监的事务,未必不出纰漏。不过做事总要有个成熟的过程,只要你做事是出于公心,朕总要替你兜住的。如果有些问题你解决不了,也可以写成条陈交给朕,朕来给你拿主意。”

    崇祯的话不仅让严监生更为感动,更让一边的刘友荣熄灭了,想要给这位打小报告上台的严监生一点苦头吃的念头。

    有了严监生这个开头,朱由检同后面一些监生交谈就比较顺畅了。不过除了让严监生出来管理国子监的用度之外,其他眼巴巴也想弄个职位的监生,却没有得到崇祯的许诺。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监生心中因为严监生燃起的**之火,都没有黯淡下去。连严监生这种除了年纪比较大,别无优点的监生都能被委派一个职位,他们这些自认才能比严监生更高的监生们,更是心头一片火热了。

    朱由检翻看着文章,走到了一个答应着站出来小胖子面前。这位年约20余岁,身材有些肥胖的监生,衣着华丽。但是面上却是一片腼腆,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

    “你叫田文明?”朱由检脸色有些精彩的,看着这个和名字大相径庭的小胖子,不由出言确认了一遍。

    “臣正是田文明,请陛下圣训。”田文明涨红了脸声音轻细的回答道。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田监生这一手字倒是娟秀,这促织经是你自己观察所得呢?还是你从那背下来的文章呢?”

    皇帝之言并不如何严厉,但是听在田文明耳中,却如惊雷。他唬的马上跪倒在地上,急急为自己分辨道:“臣之文章,全是是臣平日观察所得,臣愿意为陛下详解。”

    田文明说着,也不待朱由检发话,就如数珠珍一样,把促织中的青麻头、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等名虫的形状、大小和生活习性说了一遍。

    刚开始田文明讲的还有些抖抖索索,但是看到朱由检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他的胆子也终于大了起来,毕竟是他心头所好,描绘的是绘声绘色。

    估计在国子监内能这么畅快的谈论促织,对田文明也是第一次,他说道兴起之时,不由自主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蟋蟀罐子,要给皇帝见识下什么叫油利挞。

    这下徐光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可不愿意崇祯在国子监被一个监生给勾引到玩弄促织的邪路上去,这对他们这些准备大展拳脚,在这里教育未来西学人才的大计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光启咳嗽了一声,站出来狠狠的训斥了这个玩物丧志,把蟋蟀罐子带在身边的监生。这把田文明给吓坏了,往日里对他来说,刘监丞已经是大的不得了的官了,现在这位大明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对他发难,顿时吓得他面如土色,低头不敢出声。

    朱由检看着田文明即便被吓的瑟瑟发抖,但也始终抱着蟋蟀罐子没有打翻,顿时知道这其实不过是一位痴人罢了。 

第113章 圣人和常人之间的界限() 
朱由检回头对着徐光启劝阻道:“徐先生不必如此,朕之所以询问这位田监生,可不是为了一只小虫子。朕虽然年少,但对于这斗虫一事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徐光启脸上不由一热,他所担心的事被崇祯点破之后,倒也不好再揪住这小监生不放了。

    虽然崇祯自我表白,不会被促织所迷,但是徐光启还是有些疑虑,毕竟大明皇帝沉迷于促织之戏的同样不少。再说了,这位田监生除了谈论促织之外,没看出有其他不一般的才能,如果崇祯不能解释他的疑惑,徐光启还是宁可把田监生从皇帝身边隔离开来,以绝后患。

    崇祯看了一眼徐光启的脸色,就知道现在的徐光启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他笑着对站在徐光启身后的邓玉函问道:“不知道邓先生以为,这研究自然科学都需要哪些品质呢?”

    邓玉函只是思考了几分钟,就以浓重的口音说出了几个单词。金尼阁略略倾听之后,和邓玉函交谈了几句,才对着崇祯鞠躬行礼后说道:“邓教士的意思是说:敏锐的观察力,独立思考的头脑,和能够动手验证猜想的能力。在我看来,还应当有一颗敬畏上帝的心灵,只有一颗虔诚而尊重客观事实的心灵,才能得到真正的了解自然奥秘的知识。”

    朱由检点了点头,自动忽略了金尼阁语言中夹带的传教私货,然后转向徐光启解释道:“这位田监生在文章中没有隐瞒他喜欢促织的爱好,这表明他至少是一个诚实的人。而他对促织的生活习性和病理讲的头头是道,这说明了他的观察能力起码不差…”

    朱由检洋洋洒洒的夸了田文明一通,让一向甚少获得称赞的田文明也感到他终于遇到了自己了。如果不是说话的是崇祯,田文明真想要好好和朱由检结交一番。

    田文明是家中独子,虽然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但他是田家唯一的男丁,从小就被一家人呵护长大。田文明的父亲是通州人士,以举人出仕。不过做了两任知县之后,就觉得这大明的官场过于险恶了,而他父亲田克难又是一个厚道人,实在不忍心搜刮子民以逢迎上官,干脆就回乡守着家业去了。

    田家原本就是通州的大地主,再加上通州是运河北方的终点,是通衢要道。田家在通州城内、码头颇有几块地皮,建了不少店铺、货栈出租,倒也是一个富豪之家。

    田克难虽有一妻两妾,但是男丁却只得田文明一人。当初田克难外出做官,家中妻妾对田文明这田家的独苗照顾的无微不至,等到了田克难辞官归家时,田文明这纨绔子弟的习性是积习难改了。

    虽然田文明没有一般豪族大门子弟,在乡间欺男霸女的恶行,但是这斗鸡走犬的毛病却丝毫不少。

    田克难虽然不是什么封建道学之士,但也是一个有几分见识的退职官员。田家虽然也算是一个官宦之家,但是毕竟底蕴没有这么深厚,前后几代没出过进士。

    像他们这种小官僚之家,看似鲜花着锦,但是一旦子弟不孝,待他故去,官场上没了依靠,被奸滑之徒盯上了家产,就是烈火烹油的结局。

    然而田克难虽然有心教子,但是家中妻妾却时时出来拦阻,又有往日的狐朋狗友相勾引,这教子之事可以说毫无进展。而田文明虽然看似性子绵软,但是心里却是一个执拗的,田克难没把儿子教导回来,倒是让两父子之间起了隔阂了。

    田克难终于发觉这样下去不行,干脆一狠心,把田文明送进了国子监。原不指望他能在国子监做些什么,就想着把他和家乡的狐朋狗友隔离开罢了。

    这田文明本身就没什么学识,再加上又没什么做官的想法,和这国子监内的监生、贡生们自然就没了什么交集。虽说北京离通州只有一日的路程,但是这年头大部分大明人,一辈子连最近的县城都没去过,这短短一日的路程,倒是把田文明从池塘放进了大海。

    要不是国子监还有监规约束,估计田文明大约都不会出现在国子监内。田文明的父亲虽然隔绝了家乡的狐朋狗友,但是却没法断绝了田文明的私下爱好,这倒是让田文明在成贤街一带玩促织,玩出了偌大的名头。

    不过这也更导致了国子监内的监生们不愿与他来往的由头,而监外虽然有些地皮混混喜欢榨人钱财,但是田文明毕竟身上挂着监生的名号,成贤街又是读书人的地盘。大明可是读书人的天下,这些地皮混混惹了锦衣卫都未必有事,但是惹了读书人,闹上了顺天府,那可是要被枷在站笼里站死的。

    如此以来,到田文明这里打打秋风,哄骗几个零花钱是有。想着别有用心的接近他,图谋其他的人倒是一个都无。在国子监内外都无亲朋好友的田文明,寂寞之下,更是把一腔心思用在了研究促织上了。

    如此孤单寂寞的田文明,猛然听到崇祯的夸奖,简直就有一种士为知己者而死的情绪了。

    徐光启可没田文明这么多纠结的情绪,崇祯说的虽然似乎有这么几分道理,但是他依旧还是皱着眉头劝谏道:“陛下,这促织始终不过是一项玩物之戏,就算研究的再好,也于国无利,于民无益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反驳道:“伏羲驯养家畜,神农尝百草,黄帝艺五种,和田生观察促织,虽然结果不同,但是在道理上是一致的,就是让我们可以更为真实的认识,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

    家畜、百草、五谷因为对人民利益大,所以被我们称颂。但是促织因为对人民无利,所以就应该被驳斥吗?这个世上像伏羲、神农、黄帝这样的圣人又有几人?倒是如田生之常人可谓数不胜数,

    我们总不能老是期待,天下事都让天降圣人去做吧?朕倒是以为,如果有足够多的田生去观察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我们终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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