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缺乏了一个众望所归之领袖。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谈判结束这场战争,又何必替黄台吉排除异己?就全局来看,结束这场战争,比为朕赢得一场胜利的荣耀更为国家所需要。”
就在黄道周还在咀嚼崇祯话语中的意思时,正准备下山回营更换衣服的朱由检突然再次停下,回头对他说道:“之前石斋先生数次劝说朕不要屡屡亲身犯险,朕倒是想问先生一句,让一个从来不上战场的君主决定战争的走向,难道不是对于这个国家的最大冒险么?
看看战场上那些用性命相搏的战士们,难道先生还不明白,你我在深宅大院内的安好岁月,并不取决于京城的高墙深壕,而在于这些直面敌人刀剑铁骑的大明将士。
以朕看来,普天之下若论安全之所,再没有比这些忠勇将士所在的军营更为安全的地方了。若是连这些将士都保卫不了朕的安危,天下哪里还有朕的安全之所在?”
黄道周负手站立在这处被军士开辟出来的山顶空地,看着山道上不断远去的崇祯身影,不由大起落寞之意。虽然他心里明白皇帝说的话语是正确的,但是他依然有些难以接受,让这些武人和士大夫们平起平坐。
叹了口气之后,黄道周转头向四周绵延不断的山脉望去,心中不由想着,若是京城那些清流听到皇帝刚刚的话语,恐怕早就沸反盈天了吧。
不过,以皇帝的性格,恐怕那些清流是听不到这样的真心话的。黄道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对于这位陛下,再想用儒家伦理纲常来约束他,恐怕是做不到了。
他想起了皇帝刚刚念得那首词,不由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真是好大的志向啊,希望不是又一个海陵王…”
下了山的朱由检自然不知道,他念的《沁园春·雪》不仅没有折服黄道周,反而被这位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海陵王完颜亮。
卸下了身上的铠甲武器,以一件黑色斗篷严实的遮蔽了自己,代善就以这样一个形象跟着爱尔礼出了自家的临时营地。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没有携带辎重的部队越过大凌河,跑到西面的群山之中去,能有几人活着返回沈阳,还真是个未知之数。更不必提,明军必然是不会这么放任他们安然离去的。
因此在爱尔礼送来了崇祯的邀请之后,思考了大半天的代善,为了能够保存正红旗这些人马,终于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份邀请。
他安排好了临时营地中的任务,便趁着夜色混在了爱尔礼的随从中,前往了明军的大营。
在队伍经过的路上,代善看着那些井然有序的游骑和驻守在路旁的大明军队,也不得不承认,这只部队比起辽东的明军显然更有战斗力一些。在这样一只部队面前逃亡,正红旗的损失是不可计数的。
明军大营前直到营中的中军大帐,路旁都点燃了篝火,将这条曲折的道路照的光明异常。在大营门口下马的代善,踏上道路之后才发现,这条道路居然已经被铲掉了积雪和草皮,铺设了一层砂石。
看着这条道路就知道,明军设立这个大营恐怕不是一两天的事。想到这里,代善就对那些喀喇沁部的牧民大为不满,要不是这些混账说,进入大凌河的只有杜度的千余人马,根本没有看到皇帝的旗帜和大队明军,他又如何会调入这个陷阱。
在进入中军大帐之前,爱尔礼突然停下了脚步,守在大帐门口的两名侍卫便上前来检查他的身体,取走了他身上的武器。代善坦然的接受了两人的检查,这才跟着爱尔礼走入了大帐。
和明国的中军大帐相比,后金的中军大帐可谓简陋。明国的这副大帐除了双层结构之外,光是内帐便能容纳下三四十人了,地面上先是铺设了一层木板隔绝湿气,接着是一层粗羊毛压制出来的地毯,而两侧座位上还有一层极为柔软的羊毛织毯。人坐在上面,顿时就感觉不到外面是寒冷的塞外草原了。
不过当代善跨进大帐时,帐内却显得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名明军将领坐在靠近主位的右侧席位上,并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存在。
代善脸色微变,正想着这难道真是一个陷阱的时候,穿着一身家居常服的朱由检从后帐走了出来,对着两人笑呵呵的招呼道:“客人既然已经到了,何不就座。爱尔礼你坐在中席,让大贝勒坐到朕的下手来,也好让朕和大贝勒好好聊聊。”
本打算在靠近门口处坐下的代善,听到崇祯的招呼顿时有些迟疑了下,不过他还是听从了皇帝的吩咐,向着崇祯左侧席位走去。
在行走的过程中,代善注意到坐在右侧的那位将领双手按着面前的矮桌,双眼紧紧盯着他的举动,似乎他有什么不对就要动手一般。
代善虽然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但是今日赴会可真没打算玩什么单刀赴会的意思。他能够冒险来此,一是这位明国皇帝对待女真俘虏一向很讲道理,不会动不动就砍别人脑袋;二是爱尔礼带来的那番言论的确打动了他。
所以他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带着两名侍卫就跑来了明军的大营。他就是想要听一听,这位大明皇帝究竟想如何解决这场战争。
看着代善安稳的坐了下来,不管是吴怀和爱尔礼都松了口气,朱由检则满不在乎的命人送上了酒食。
在崇祯殷勤的劝酒下,代善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酒菜,便放下了筷子,向崇祯拱手说道:“陛下的宴请,外臣极感盛情。不过想到臣之部下此刻还饿着肚子,臣就实在是难以下咽。
陛下既然召臣前来解决问题,还请予以明示,也好让臣安心。若是解决不了臣的问题,臣宁可早些回去,同部下一起接受陛下的圣裁。”
朱由检咽下了口中的羊眼,又喝了口酒漱了漱口,方才慢悠悠的对代善说道:“大贝勒想要解决眼下的问题还不简单么,只要你帮朕烧了义州仓,让黄台吉带着大军撤退,朕便放你和你的部下回去,大家就此相安无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代善惊愕的看着崇祯说道:“陛下莫不是在说笑,你这不是让臣出卖后金国么?臣宁可战死于此,也不会干这等自掘坟墓之事。”
朱由检看着代善虽然语气激动,但是双手却依然摆在了矮桌上,并没有想要和自己撕破脸的意思,于是暗暗做了一个手势,安抚住了跃跃欲试的吴怀和爱尔礼。
他这才对着代善说道:“大贝勒说笑了,朕怎么会让你出卖后金国,朕只是让你出卖黄台吉而已。
烧了一个义州仓,难道后金国就灭亡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么。至多也就是黄台吉在宁锦打不下去了,撤军返回沈阳,大明和后金之间恢复和平而已。
对于现在的后金来说,究竟是大明保持和平有利,还是继续战争有利,大贝勒难道分不出轻重么?”
代善很难接受崇祯这个说法,虽然他并不介意对付黄台吉,但也没想过用烧毁自家粮仓的方式来破坏黄台吉的作战计划。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代善,终于开口对崇祯拒绝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这么做。我身为后金国的大贝勒,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利,而陷后金大军于危机之中?”
朱由检看着代善许久,突然呵呵的大笑了数声,才说道:“大贝勒果然秉性忠厚,善于顾全大局,难怪天命汗去世之后,后金国内还能维持着团结稳定的局面。在朕看来,这都是大贝勒的功劳啊。
只是,朕倒是有个疑问,还请大贝勒为朕解惑。大贝勒如此委曲求全,顾全大局,黄台吉知道么?或者说,如果朕以豪格和大贝勒为要挟,要求黄台吉退兵,他会不会顾全大局和兄弟父子之情,退兵而去呢?”
代善顿时沉默了,他在心下盘算了许久,都不觉得这位弟弟会为了自己退兵。以黄台吉对付阿敏的手段,估计他更愿意自己回不去,哪怕是赔上一个儿子也值得了。
第225章 诛心宴二()
朱由检并没有给代善过多的思考时间,他又接着说道:“大贝勒看来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后金国乃是因爱新觉罗而存在,不是爱新觉罗因后金国而存在啊。”
代善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崇祯,“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注视着代善的眼睛说道:“意思就是,没有了大贝勒的后金国,存不存在对大贝勒还有意义吗?
如广略贝勒一般,为后金国开疆辟土,可是后金国现在却连他的儿子都容纳不下,这样的后金国对广略贝勒有什么意义呢?
大贝勒若是不在了,你的家产难道真的会落到自己儿子手中?还是如杜度一般,被人夺了产业…”
代善心中固然是大有触动,但还是嘴硬的说道:“就算陛下说的不错,但是大明和后金之间仇恨太大,这难保不是陛下想要挑拨离间的计谋。
我后金国小民贫,唯有团结一心方能抵抗大明的征伐。我若是干了这样的事情,日后国破家亡,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同父汗相见?”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大贝勒的见识实在是过于浅薄了些,辽东本就是苦寒之地,值得称道的就是一些人参和貂皮而已。我大明守着汉地十八省,什么珍奇宝物出产不了?
区区一些人参、貂皮,何足为奇?即便有所需要,也只需开展贸易往来,就能轻易获得,为什么一定要出动大军攻占辽东呢?
朕身为大明皇帝,就算失去了辽东之地,也还是大明的皇帝。难道为了一片苦寒之地,朕就要勤兵黩武,弄的天下民怨沸腾,连汉地十八省都闹起民变来么?
所以,朕要的是和平而不是消灭后金。而大贝勒也一样,只有两国和平了,你这大贝勒的位置才坐的稳当。”
代善的目光开始闪烁了,强撑着他走到崇祯大帐内的那股勇气开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对于家中妇人幼子的思念,和对自己辛苦积累起来的家私的留恋。
从小跟着父亲在沙场上征战,和死亡交叉而过的次数,代善连记都记不清了。然而这一刻的代善,却格外的畏惧死亡。他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父汗一起建起了后金国,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几日,就要死在这里,他不由就想问道:凭什么?
代善移开了和崇祯对视的目光,语气颇为软弱的说道:“义州城内不止有我镶红旗,还有镶黄旗和汉军,恐怕不是陛下想烧就烧的。
更何况,今日参与这场大战的有如许多人,难保不会有人将这场大战传回国内,臣到时岂能自辩?与其身败名裂的被圈禁于府内,臣到不如战死于沙场,还能保留些名声。”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有什么难的,既然大贝勒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不了,就请豪格贝勒也参一脚就是了。
我大明官场有句俗话,叫做:欺上不瞒下。你和豪格两人联手做了这事,难道还有人敢向黄台吉去告密不成?得罪了你不要紧,总不会有人想要跟未来的后金大汗过不去吧?”
代善立刻把目光转了回来,看着朱由检表情复杂的说道:“豪格是黄台吉的长子,怎么可能和臣一起欺骗自己的父亲,陛下未免异想天开了。”
朱由检轻轻的说道:“后金国难道会立一个被我大明俘虏过的汗长子作为大汗?”
代善的脑后顿时打了机灵,他试探的问道:“陛下是准备放了豪格?”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朕什么时候抓了豪格了,难道不是被大贝勒拼了性命救回去的么?”
代善赶紧身体有些燥热起来了,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方才说道:“豪格丢掉了半个镶黄旗,又被烧了义州仓,就算安然回去,这汗王的位置也和他没多少关系了。明知道如此,难道他也会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
听到代善已经迫不及待的把义州仓被烧的责任推到豪格身上,朱由检知道自己的劝说已经奏效了。
“不过是吃了一次败仗,黄台吉就能大义灭亲?他还有第二个成年的儿子可以统领一旗?再说了,不是还有大贝勒你保着他么,这事不会掀起什么波澜的。”
崇祯让他事后去保豪格,代善一时颇为吃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现在他和豪格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保住了豪格也就等于保住了自己。
作为黄台吉唯一成年的儿子,又独领一旗。虽然黄台吉没有正式宣布,但是后金国内有不少人已经视豪格为黄台吉的继承人,在他身上投资了不少。
如果豪格被明军俘虏过的消息传出去,不但他与汗位无缘,估计这旗主贝勒的身份也要拿下。那么曾经投资在他身上的女真亲贵,就等于是血本无归了。
他现在通过这件事和豪格绑在了一起,倒是间接同豪格身后的女真亲贵们结盟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投资,这些人一定会尽力压下关于这场战争的传闻的。这也就是所谓的欺上不瞒下了。
代善思索了许久,方才下了决心对崇祯说道:“若是豪格能够同意,臣愿意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若是豪格不肯,那么臣…”
代善张了半天嘴,终于还是吐不出一个殉国的字样来。朱由检挥手打断了难以决断的代善说道:“成不成的,请豪格上来问问就是,把豪格给朕请过来…”
代善终于闭上了嘴,不一会,杜度和一名侍卫就提着五花大绑的豪格进了大帐。代善看着豪格脖子上还绑着一块棉布,一时有些愕然。
朱由检小声的对他说道:“豪格的部下投降时,他一时想不开要自杀,被人拦了下来。好在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朱由检又提高声音说道:“杜度你还楞着做什么,给豪格松了绑,再让人送两桌酒菜进来…”
虽然解了绑,豪格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瞪着坐在身边的杜度,似乎随时想要扑上去撕打一般。
不过当他看到皇帝边上坐的是代善时,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的问道:“大贝勒为何也在此处?难道你也被俘虏了?”
朱由检却不想和豪格多做纠缠,他敲了敲面前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