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后金军一日内便在一百多里长的长城上打开了三道关口,蓟州镇官兵顾此失彼,往来奔援,结果被奴兵一一击败。而奴兵入关第三日,就打下了石门切断了蓟州和遵化之间的联系。
奴兵进兵之速已经超出了总参谋的预计,奴兵此次用兵更是狡诈,派出小队骑兵四下遮蔽了整个遵化战场,现在谁也不清楚遵化和三屯营究竟还在不在我们的手上。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二日,就算是距离遵化较近的辽西镇,也需要3、5日才能出兵永平、迁安、丰润等地,保定和山东兵没有10天半个月,就更是指望不上了。
孙先生带着不足2万的新军和蓟州城附近不到1、2千的蓟州镇将士,固守蓟州虽然有余,但是东援遵化则又不足。
孙先生若是带兵抵达蓟州后不动,则天下人便以为先生胆怯避战,坐视遵化沦陷而不援手。言官清流对先生的攻击自不必说,四方往援的各军将领听到这种传闻,还敢加速前往前线吗?
然而先生若是率军冒险东援遵化,但是遵化却已经失陷的话,先生就是带着一只孤军进攻奴兵据守的坚城。先生以为,在兵力不及奴兵、战力不及奴兵、将士们又因为遵化失陷而军心涣散的状况下,这只军队还能全军退回蓟州吗?
而先生若是失败了,则从蓟州到京城之间,对后金军来说就是一片坦途,京师如此巨大的城池,又岂是几万人马可以分兵把守的?朕欲领兵出征,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希望能够在蓟州挡住奴兵啊。
若是让奴酋黄台吉等人知道,朕在蓟州城内,他们又怎么会舍朕而继续南下呢?彼绕道而来,难道不就是来找朕要一个公道的么?
更何况,奴兵劳师远来,身处敌国,四面皆敌。出兵之前若无一个明确的目标,何以号令满蒙联军?
黄台吉既然声称此次出兵是要向朕讨一个公道,那么朕在蓟州城内,他又如何带兵继续南下扫荡京畿呢?如果他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不就成了一个食言而肥的盗贼头子了么?
是以朕亲征蓟州,而先生在都城筹划调度,方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朕在蓟州一日,则京畿蓟州两安,朕若是居京不动,则黄台吉可以借着讨要公道的名义,四下劫掠。
京畿之地遭遇兵灾,而朝廷若无反应,则天下人心必然离我而去。但是在这京畿平原上以我之步卒追逐后金之精骑,孙先生以为,这胜负之数又有几何?
朕欲亲征,非是争一时之气也,乃是现下形势所逼。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孙承宗本来就不是什么迂腐之辈,他昔日年青时曾经入幕大同巡抚,那段时间杖剑巡游塞下,从飞狐、拒马间直走白登。又从纥干、青波故道南下,走访了整个山西的边境,顺便结纳当地豪杰,路途中遍访边垒要塞,同戍将老卒置酒交谈,因此熟悉边情,被人称其有边才。
他自然清楚崇祯所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是他可以不介意自己去冒险,但对于把皇帝当做诱饵,放在蓟州吸引后金军力,以争取时间调度后方军队的方案,他在情感上依然接受不了。
自古以来,岂有让君王身处险地搏杀,而臣子居于后方观战的。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大明的社会价值观了,也违背了他从小开蒙读书以来所学习的那些道理。
孙承宗思考良久,依然还是执拗的回道:“臣还是反对陛下亲征,这样把陛下置于险地,就算侥幸守住了蓟州城,我等这些臣子也无面目去见先帝啊。
而且兵凶战危,陛下若是失陷在奴兵手中,我等臣子又当如何自处?奴兵若是假传陛下之命勒令京师开城,我等到时是开还是不开?拒之恐奴兵伤害陛下之性命,不拒则京城沦陷,天下震荡。
如果真出现了这种状况,臣以为还不如先保住京城,即便奴兵真的击败了臣所率之军,西下薄都城,陛下还可据城死守,以待天下勤王之师。臣以为,后金是小国,而皇明是大国,后金虽然屡屡冒险得手,但是只要失败一次就要被打回原形。
而我皇明乃是泱泱大国,本钱实力非后金可比,就算失去了大半个辽东,我皇明还有纵横千万里之国土,亿兆之臣民。就算后金再胜这一次,也无损于我皇明之基业。是以陛下无需亲身犯险,我们只要胜利一次,后金便失去了这点初起之锐气。自古胡人岂有百年之运,慢慢消磨其志气,才更利于我皇明。
强如也先,也在北京城下碰了一个头破血流,最终还是铩羽而归。现在后金兵力不如当年的瓦刺,天气也日渐寒冷,不利于攻城。是以陛下还是应当坐镇都城,以安京城军民之心,争取京城之下挫败奴兵,方为上策啊。
陛下正值青春,何必争一时之胜负…”
朱由检突然出声打断了正努力说服他的孙承宗,“人心,是人心啊,先生。今日之大明已经不是昔日英宗时之大明了,英宗时我皇明开国未久,百姓尚记得蒙元之暴虐,故天下人心向我皇明。
是以也先入侵,而京师百姓皆乐于助战官兵,各地官军也努力向前,卫护神京。然而当世之大明,人心还可用乎?
现如今,各地卫所之军士形如将领之私奴,平日里饥寒交迫为将主驱使耕作且不说。一旦遇到了征发之令,还需要典妻卖子方能凑出出征之费用。卫国之士获得的是这样的回报,将士又怎么能在战场上为国家效力呢?
我皇明享国逾260载,各地藩王有四、五十人,郡王者数百人,将军以下宗室者不可计数。每年光是供奉这些宗室的禄米,就是八百万石。而我大明一年岁入,平常年景也不过3000万石左右。
以天下四分之一的岁入奉养一家一姓,而各地百姓即便遇到了荒年,也要卖妻卖儿以完国税,不得朝廷之抚恤,天下百姓难道还会心向我皇明吗?
朕前些日子读太史公所著的陈涉世家,其中便有:天下苦秦久矣。这句话也可用于我大明现在啊。
若是朕再不力图振作,挽回人心,以解天下之怨。有陈胜、吴广之辈登高而呼,则时局之坏,还有挽回之可能吗?
我大明官兵也好,百姓也罢,平日里只说要忠君爱国。然而此国是何人之国?此君是何人之君?又有几人能说的出来?
蓟州的官兵百姓连朕的面貌都没见过,今日却要求他们誓死力战,以报君王,先生以为真的行的通吗?
朕欲亲征,便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要保卫的是谁?朕究竟值不值得他们用生命来保卫。而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保卫这个国家,保卫朕。
至于先生所担忧的,朕已经决定。朕出征之后,便令福王叔父监国,如果朕有什么意外,先生可以同黄首辅、徐尚书两人共同决断后事,不必以朕为念…”
孙承宗沉默良久,方才回道:“人心固然重要,但人心这东西是无法琢磨,无法确认的。陛下如何可以断言,亲征之后就能唤回百姓的人心呢?”
朱由检思量了片刻便说道:“朕不能断言,但是朕以为,人心所在,便是一个王朝的气数。
何为气数,无非是有多少人愿意为这个王朝付出牺牲罢了。身为大明天子,如果连我都不愿意为大明而牺牲,又如何去要求别人为朕牺牲?”
第595章 商谈四()
上书房内的一番长谈之后,孙承宗最终还是退让了。小半原因是被崇祯所说的理由所动摇,大半原因则是看在了崇祯表露出来的坚定决心上。
在孙承宗的心中,其实也是隐约觉得,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皇帝能够亲临前线,对于鼓舞前钱将士们的士气,还是非常必须的。
蓟州镇守卫的长城各关口,都是险峻的关要,但是这些关口守御时间最长的连半天都没有撑住,实在是让他大跌眼镜。
孙承宗督师关外过,自然很清楚后金军队的战斗力。这些建奴野战的确胜出了明军不止一筹,但是对于攻城作战的能力,却并不怎么样。否则他也不会提出,凭坚城用大炮的堡垒战术来对方后金兵。
辽东平原上修建的堡寨,都要后金耗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攻打,往往还不是直接登城战,而是围城迫降为主。但是依托燕山险要修建的长城关口,却轻易的被长途远袭的建奴所攻下了。这显然说明了一件事,要么就是建奴的攻城技术突然提高了;要么就是蓟州镇的官兵太平日子过的太久,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如果是前一种,建奴就不必绕道破关。直接把宁远防线拿下,依托辽沈进军,步步为营的攻打到山海关前岂不是更为安全。现在以一只偏师绕道千里破关,看起来颇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好处,但是这只军队却成了真正的孤军。
只要明军的战斗力稍稍强上一些,这只军队就只能把鲜血耗尽在燕山山脉之中。女真人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所以后金能够快速的分成三路破关,一是出其不意;第二便是守关的将士并无战意。蓟州镇属于九边之一,这可是大明战斗力最强的边军,边镇的将士都如此,那么其他地区的卫所军就更不用提了。
孙承宗之所以想要接受茅元仪的建议,带着京畿新军主力出征,那是他知道这只新军经过了2年的操练之后,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是在一般水准之上的。带着这样一只军队前往蓟州,应当不会被后金军队的气势所吓到。
只要新军能够依托城池挡住后金军队的一二次进攻,那些被吓破了胆的蓟州军和卫所军,也就能够慢慢恢复一点士气,同后金军队在蓟州城纠缠下去了。
但是,想要达成这个设想,就必须让后金主动来进攻守备森严的蓟州城,而不是绕道南下去攻打京畿不设防的其他城池。
就这一点来说,崇祯的建议是最为正确的。如果大明皇帝的旗纛竖立在蓟州城内,那么后金的军队就不太可能绕城而过了,大明皇帝的价值显然要高于京畿附近的那些州县的。
虽然现在看来皇帝亲征很危险,但是如果崇祯只是跑去蓟州守城,那么倒是并没有什么问题。蓟州城虽然比不上京师,但是皇帝亲临必然能够激发蓟州军民作战的勇气,加上新军在边上的护卫,皇帝所冒的风险并不大。
而皇帝亲征的好处却有许多,一来可以给援军北上拖延时间;二来皇帝亲征带走新军主力,京城的官员也就没什么可弹劾的了;三来皇帝既然亲征蓟州,各地援军只有加快行军,不会再找借口拖延磨蹭,要不然就是政治事件了。
孙承宗虽然作出了退让,同意皇帝亲征,但他也让崇祯作出了保证,崇祯只能待在蓟州城内,不得再往前行。待到各地援军抵达蓟州防线之后,崇祯就必须回返京城,而他倒时会前往蓟州接管战时大本营的职责。
至于崇祯提出的让福王监国的建议,也被孙承宗毫不犹豫的挡了回去。孙承宗认为,只要皇帝留在蓟州城内,就不会遇到什么安全问题,那么也就没必要设什么亲王监国,免得让有些人以为有机可乘,在京城弄出事端来。
孙承宗的态度很是坚决,朱由检也只能摸着鼻子同意了。虽然崇祯想要第二天就誓师出征,但是却被孙承宗拒绝了。天子亲征自有礼仪,不可以轻率从事。因此明日崇祯前往北郊大营誓师和祭祀旗纛之后,先让一部分军队前往蓟州,而崇祯则在第三日同后卫部队一起出发。
京畿都督府下辖新军六师,除了左良玉第4师已经前往蓟州之外,还余下了1、2、3、5、6师。孙承宗觉得皇帝应当把这些军队统统带上,只留下两个没有番号的新兵师防守京城就可以了。
不过崇祯却不认同这个看法,第一、五师是骑兵师,他自然是要带走的,第二、六师是步兵师,第3师则是车骑师,他觉得留下一个步兵师协助孙承宗控制京城还是需要的。
“朕出征之后,孙先生便要独当京城守卫之重任,手中没有一只可靠的军队如何能成?朕在京城,锦衣卫和御前侍卫亲军自然不敢不服从朕之命令。但是朕出征之后,孙先生的命令未必就能让他们完全信服。
若是在平时,这点隔阂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任何隐患朕都不想冒。京畿新军的军官大都出自陆军军官学校,先生不仅是总参谋部的总长,也是军官学校的校长,在这种双重身份下,先生对于他们是可以放心使用的。
朕之妻子、臣僚、百姓都在此都城之中,先生手中若无一只可靠的军队,朕又怎么敢放心出征呢?
此外,朕虽然留下了一只新军,但是朕会从御前侍卫中抽调人手,还有总参谋部名下正在训练的夜不收和炮兵部队,朕也会一并带走。这些力量加起来,也抵得过一个步兵师了…”
把孙承宗送出了上书房后,朱由检才感觉自己疲惫的想要立刻躺下来了。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孙承宗,都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精英,如果不是他仰仗着皇帝的身份,根本没办法说动这两人听从自己亲征的主张。
黄立极倒还好,他在天启年间涉入党争太深,魏忠贤、崔呈秀去位之后,便成了朝中阉党的领袖人物,是东林党人最想要打倒的目标。
虽然他有定策拥立之功,只要放弃目前的权势,退位让贤,还是能够回去当个闲散士大夫的。但是他当初为了上位,宁可同魏忠贤联手对付东林党人,又怎么可能在情势不明的状况下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首辅之位呢。
同崇祯没有什么交情的黄立极,最终选择了支持新政来稳固同新帝之间的联系。但是到了今天,黄立极才发觉他现在就是想要安全下庄也是不可得了,阉党领袖加上新政主持者,这个双重身份已经让他被那些反对新政的守旧官员和东林党人恨之入骨。
他现在退让一步,说不定就要步张江陵的后尘,因此保住首辅之位,更强势的推行新政,打击守旧官员和东林党人,便成了他保全自己和家族的唯一道路。崇祯出征的危险虽大,但是皇帝亲征所带来的巨大声望,同样会将新政的影响推上了一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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