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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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 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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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检稍稍楞了下,便停下脚步对着王承恩吩咐道:“那便请袁先生去隔壁的办公房吧,今日上午的接见就到此为止。不太重要的就安排到后天早上,重要的便安排到下午去。”

    王承恩回道:“是的陛下,臣这就打发了其他人回去。其实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一些官员出京调任地方,按照惯例见一见陛下,听从圣训而已。”

    当袁可立走进来时,朱由检发觉他今天并不是空手而来,他身边带路的内侍,还替他捧着厚厚一叠文稿。

    招呼了袁可立坐下之后,朱由检看着送到自己面前来的文稿,不由抬头看着袁可立探寻的问道:“这些是?”

    袁可立接过了边上内侍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方才对着崇祯回道:“这些便是臣去年组织刑部干员编撰汇总的,民间各类民事案例审判判例。

    我大明律法乃太祖高皇帝钦定,经过洪武七年、二十二年、三十年三次大规模修订后方才建制完备。大明律同前代律法大相径庭,分吏、户、礼、兵、刑、工六律,冠《名例律》于篇首,合为三十卷,凡四百六十条。

    太祖曾经规定,法司只依《律》与《大诰》议罪。定律不可轻改,子孙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坐以变乱祖制之罪。是以200余年来,历代相承,无敢轻改。

    不过到了今日,《大诰》已然存而不用,而四百六十条大明律,也主要是针对朝廷和百姓之间出现的问题,或是对于各部官员进行处罚的问题。对于百姓和百姓之间出现问题,如何进行调解审判,则很少涉及。

    以今日观之,大明律已经无法解决我大明各地出现的各种社会问题了。事实上永乐皇帝时,大明律的条文已经无法兼顾天下之用。

    但因为律法不可轻易变更,所以历代执政大颁各种条例,因律起例,因例生例,结果到了今日条例纷繁,不是专门研究大明律法的刑吏,官员就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地方奸吏可以欺上瞒下,以例代律,任意轻重刑罚,使得百姓无所适从,大损朝廷律法之威信。

    是以臣组织人手编订了这份民事案例判例,剔除了那些轻重不当之条例,以便于地方发生民事纠纷时,地方官员能援引适当的判例进行审判,以杜绝地方奸吏操纵司法,从中舞弊徇私。”

    朱由检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出声,而是低下头认真的翻看起了这份文稿。这份文稿收纳了221个典型的民事案例,共计800多页。

    案例大致被分成了五个部分,亲族关系、家庭关系、继承权、债务关系、所有权的转移。虽然崇祯只是看了两到三个案例,但是他已经能够看出,袁可立在这份书稿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当然,作为一名杰出的封建士大夫,袁可立依然还是无法跳出自己所属的阶层的。这份文稿中的判例,始终还是处于维护着上下尊卑的封建等级制度为主的。

    虽然这份法例汇总的封建意味很浓厚,但是比起此前混乱而不公开的法例来说,无疑已经是大大的前进了一步。最起码,在民事纠纷上,地方官员们终于找到了判罚的依据,而不必再依靠那些世吏去断案了。

    朱由检足足看了半个小时,方才放下了手中的文稿。他抬头对着袁可立微笑着说道:“袁先生的心血朕要好好拜读,虽然朕现在还不能做出答复。但是,朕以为这份文稿可以命名为《民事通则》,作为司法官员处理民事纠纷的依据。

    这样刑法以《大明律》,民法以《民事通则》,商法以《商业法案》,大明司法的法律条文就可以正式分成三个部分。以后可以考虑设置三个专门法庭,分开断案。这样不仅可以加强法官的业务能力,也减少了官员徇私舞弊的机会。

    不过,袁先生今天来找朕,应当不会只是为了这份文稿的事吧?”

    袁可立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老臣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朱由检颇为意外的看着他,想了一会才说道:“袁尚书请说,只要不是有碍国法之事,朕都会考虑的。”

    袁可立心中不由苦笑,但是口中却没有迟疑的说道:“老臣请陛下中止,在河南追查操纵百姓民变,对抗朝廷征购粮食政策的幕后黑手。”

    朱由检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在河南查案,可是冒着河南糜烂的局面下这个赌注的。现在河南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河南北部地区已经完全纳入了朝廷的控制,只剩下了中部和南部地区,还有士绅顽抗着。

    他正打算一鼓作气把河南士绅完全的清理一遍,如何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似乎觉察到了崇祯表现出来的不快,袁可立不得不继续说道:“李夔龙、许显纯、韩一良等人在河南大兴冤狱,河南各县士绅不问良劣,只问顺逆。

    自去年11月到今年3月,已经有近百士绅家族被勒令迁移至台湾。因违抗迁移令被下令逮捕入狱的士绅也有数十人。河南士绅大户现在是人人自危,臣以为陛下应当阻止他们的暴行。

    否则,臣恐陕西未乱,而我河南地方要先乱起来了。陛下切不可为小人所蒙蔽,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回道:“袁尚书是不是过于耸人听闻了,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年前下去调查,可是汇报过,河南士绅劣多而良少。巧取豪夺乡邻田产,横行乡里的不法事迹可是比比皆是啊。”

    袁可立沉默了半天,终于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为百姓治天下。若是地方士绅被打倒了,又有何人替朝廷收税征粮呢?”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很快又忍住了。他同袁可立的目光对视了许久,看着这位老臣低下头去,才忍住脾气说道。

    “朕若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那么何以他们连保护自己的军队和朝廷都不愿意给养?

    国库空空如也,朝廷上下官员便只会对朕说一句话,就是请发内帑,说的好像内库里种了摇钱树一样,可以源源不断往外掏银子。

    西人有一句谚语,无权利,不纳税。要朕说,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纳税,无权利。

    如果朕在河南收不到税,也征收不到粮食。河南乱于不乱,跟朕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听到崇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袁可立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石头,他抬头看着崇祯毫不迟疑的说道:“只要陛下中止查案,停止迁移河南士绅大户去海外,那么老臣愿意联络河南士绅,服从于朝廷的大局。”

    袁可立的话语,顿时把崇祯堵的说不出话来了。袁可立也是颇于无奈,不得不同皇帝摊牌了。

    其实查案什么的,河南士绅倒也并不害怕,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许显纯等人罗织罪名,想要打击河南地方势力。

    只要大家抱团,这种查案最终还是会不了了之,毕竟法不责众么。但是拿查案当借口,直接迁移士绅大户去济州岛和台湾,顿时让这些士绅们坚持不下去了。

    迁人口充实边疆,这是朝廷的权力。基本上只要皇帝强势一些,手中又有一只军队,基本上都能干成这事。只不过,会让他在民间的名声不太好而已。

    济州岛和台湾都是海外之地,一旦迁走了,恐怕今后就很难返回故土。处理一两个士绅,不过是砍去了这些宗族的几根树枝,就算一时低沉下去,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迁移海外,不仅要被迫放弃祖宗庐墓所在,今后连翻身的机会也未必会有。毕竟这些大族迁走之后,他们的土地是带不走的。最终只会便宜了其他人。

    而朝廷这一轮只迁移士绅大户,不迁普通百姓,因此民间基本没什么抵触情绪。就算这些士绅大户想要煽动地方百姓闹事,也找不出由头来。到了这个程度,河南士绅们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同皇帝坐在一张赌桌上的资格。

    那么低头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事实上河南士绅在明末的乱世中,还没有苏浙两地的士绅硬气。农民军来了他们屈服,清军来了他们照样屈服。

    只要是敢向他们动刀子的势力,他们跪下的速度总是快的出乎意料。反倒是好好同他们说话的大明朝廷,他们反而要发一发脾气了。

    不过在现在,对于真敢向他们挥舞刀子的崇祯,他们顿时就服软了。 

第484章 论人的基本权利() 
对于袁可立代表河南士绅的屈服,朱由检着实沉默了许久,才对这位老臣说道:“如果是去年那些学生们没有下去前,他们有这个态度,朕自然会乐于接受。

    但是到了现在,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所带回来的调查报告,已经让整个京城的舆论沸腾了起来,就算是朕也不能轻易的,把这股对河南劣绅抨击的风潮给压制下去。

    否则,民间的舆论和河南百姓的怨恨,岂不是要转向朝廷,转向朕?朕又何苦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对于崇祯所说的推脱之词,袁可立虽然心中半信半疑,但是口中倒是不管不顾的说道:“陛下乃是大明之主,只要陛下下了这道命令,天下百姓又有谁敢怨恨陛下呢?河南士绅同样是陛下的子民,还请陛下怜惜之。”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看着今日豁出去同皇帝对峙的袁可立,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崇祯并没有如他所猜测的,在袁可立的执着刺激下勃然大怒。沉思了许久之后,朱由检才再次开口说道:“河南劣绅所干的大多数事迹,其实都可算是民事纠纷。只不过这些士绅仗着自己在当地的权势,使得受害百姓无法获取一个公道而已。

    这些事情也不单单在河南发生,在大明各地同样也时有发生,不过是程度轻重,事件多寡而已。发生这样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我大明素有皇权不下乡之说,除了征税和征发徭役,还有大明律规定的各项内容之外,地方官员对于百姓之间的纠纷,只要不出人命就不会插手。

    而百姓之间的大多数纠纷,通常不是由乡老里长主持调解,便是由地方士绅进行评判对错。就比如佛山士绅组建的嘉会堂,管理着地方上的大部分事务,即便是当地的南海县也要尊重这些士绅作出的公论。

    当然朕并不是说地方士绅管理地方事务,便是想要欺压乡邻,巧取豪夺百姓的田产、子女。但是,除了佛山嘉会堂主持地方事务尚有些成绩之外,大多数的地方士绅都成了自己土地上的土皇帝。

    他们对于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的百姓,除了不能明目张胆的取人性命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一个县有多少名士绅,便有多少独立王国。

    以往朝廷威严尚在时,这些士绅还知道收敛一些行迹。但是大明现在内忧外困,这些士绅在地方上的行为就更缺乏监管了。

    以现在这种情况,想要以中枢的权力去压制地方劣绅的恶行,无疑是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的,朝廷暂时没有这个力量。但是挑出几个重点地区杀一儆百,朝廷还是能够做到的。

    原本朕是希望能够借河南之事,清理士绅中的败类,以震慑天下不法之徒。免得有人趁着大明内忧外患之际,生出什么不应该有的想法。”

    虽然崇祯说话的语气格外生硬,但袁可立的面色却始终如常,安静的听着崇祯的看法。对于今日他求见皇帝,替河南士绅出头求情,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底气的。

    正如崇祯所言,今日大明所面临的局势实在是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天地翻覆的危机。民间从万历朝时就有谣言流传,说大明亡国的时间已经不远了,甚至有不少士大夫都对此深信不疑。

    袁可立自己是支持变革的,他同样认为大明朝如果再不进行制度改革,恐怕就真的要积重难返了。但是他反对崇祯现在推行的改革政策,他认为这实在是过于激进了。

    大明现在就像是一个得了重病,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的病人,但是崇祯和黄立极开出的不是固本培元之方,反倒是一剂虎狼之药。

    在袁可立看来,要是不改革大明大约还能撑上几十年,但是这一改革,就逼得天下士绅都站到朝廷的对立面去了,地方上失去了这些士绅的镇压,还不要乱成一团吗。

    更何况,崇祯所依靠的,推行改革的大臣们,除了徐光启这些技术官僚之外,便是黄立极、吴淳夫这些前阉党成员。看到这些人主持改革大局,袁可立便对改革的成果有些悲观。

    比起大多数士大夫来,袁可立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很清楚大明的统治,实际上便是皇帝同官员士绅坐在同一条船上。

    没有了皇帝的命令,官员和士绅就失去了管理本地百姓的名义和正统性。而没有了官员和士绅的支持,光凭一个光杆皇帝是无法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的。

    不论是崇祯也好,还是地方士绅也好,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才是符合大家的利益的。而混乱和无序的社会,不但削弱了中央对于地方的影响力,还会让大多数人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权,甚至变得一贫如洗,也不足为奇。

    所以,维护河南士绅的利益和维护朝廷的利益,实质上是一体两面。袁可立思考了许久,依然还是认定,只要崇祯没有精神上的问题,就不会对河南士绅干净杀绝。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把河南士绅都清理干净了,难道朝廷不照样要扶植一批新士绅出来么,否则谁在地方上替朝廷办事呢?

    袁可立的猜测同实际相去不远,虽然崇祯心中还是有所犹豫。但是他知道,对于河南士绅的服软,他终究还是要拿出一个宽容的态度出来。毕竟河南只是大明的其中一省,如果河南士绅服软了,他还要继续斗争下去,恐怕各地士绅在兔死狐悲之下,对于河南士绅的同情心理,将会在舆论中呈上升趋势。

    而比河南士绅势力更为强大的江南士绅,恐怕今后将更不会再向朝廷屈服了。停顿了片刻,朱由检拿定了主意继续说道:“朝廷对于土豪劣绅的打击是不会收手的,该收手的是地方上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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