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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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 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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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其他朝廷主要衙门就设置在皇城承天门外不同,三法司衙门远在皇城的西面,甚至过了宣武门里街,被赶出了西长安街的范围。

    这固然有防止三法司同朝廷其他各部相处的关系太过深厚,私下联结毁坏国法,对抗皇权的意思。同时也是皇帝忌讳,主官刑杀的三法司离皇城太近,冲撞了天子之气,有损国运的意思。

    隔着宣武门里街,东面是一条宽敞的黄土大道,路口有一座四柱三间冲天式木牌楼,这还是永乐年间所建,牌楼匾额上书“瞻云“两字,传闻是姚广孝所书。

    这座被称为西单牌楼的建筑,同东面崇文门里街上的东单牌楼,刚好一东一西把东西长安街遮蔽了起来。

    不管是东单牌楼还是西单牌楼,下面都有军士和锦衣卫驻守着,东西长安街是不对平民开放的。

    东西长安街虽然长度不足8里,但是京城百姓都习惯称之为10里长街。长安街宽约14、5米,两侧虽然有不少曲折通幽的胡同,不过胡同之内住着的都是官员、勋贵。

    和西长安街隔着一条宣武门里街相望的街道,便是三法司所在的刑部街了,这条街道大约为长安街宽度的三分之一,也就4、5米左右。

    因为三法司衙门在此,因此街道两侧胡同内住了不少三法司的官员,平日里少有平民百姓经过。

    刑部街的西口是鹫峰寺,因为这里距离三法司不远,一些囚犯家属探监之余,常常来此地上香求佛,香火倒也不差。

    不过即便如此,刑部街上一般除了三法司的官员之外,其他百姓并不愿意在这条街上多做停留。

    但是今天显然是一个意外,京营军士和阳武侯打官司,皇帝还恩准任何人都能到场旁听,刑部官员不得阻拦。

    因此刑部大堂前方的院子里,倒是挤满了京营的军士代表同喜欢瞧热闹的京城百姓。

    为了不让这些百姓拥挤进大堂,发生踩踏事故,刑部尚书薛贞同意了下属的意见,把公案移到了大堂入口的台阶之上,如此一来原本观看审案的人群终于安稳了下来。

    三法司的官员高高就坐在台阶之上,台阶下左边跪着7名军士,右边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而在大堂台阶的下手右侧,阳武侯一脸冷漠的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

    刑部尚书薛贞坐在正中,大理寺卿潘士良在他右手,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楊維垣、御史姚士恒则坐在他的左手。

    薛贞对于眼前的案子深感头疼,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闲人面前进行三法司会审,这案子的案情其实非常简单。

    小旗吴化良的弟弟同小旗董卫贤之女董双喜有婚约,这董卫贤原本有一子一女,但是去岁冬天儿子受寒生病,治疗了近两个月都没好转。

    虽说董卫贤在军中也是一个小小的军官,但是京营粮饷早就被军官和勋贵们拦截了大半,他也不忍心按照常例先扣除自己的足饷,再分发手下兵丁的粮饷。

    因此董卫贤家中日子过得也就是一般,家中并没有什么积蓄。现在幼子久病不愈,这接连不断的医药费很快就让家里败落下去了。董卫贤不得已之下,就通过顶头上司王总旗,向阳武侯家丁出身的把总许恒借了20两银子。

    结果到了今年春末,幼子终于还是没有扛过去,不幸病故了。董卫贤的妻子气急攻心之下,不过几天也跟着幼子离世了。

    董卫贤强撑着找人把妻、子下葬之后,终于忍不住哀伤倒下了。

    董卫贤这边刚刚染病不起,那边许恒就派人上门来收债了。董家是京城大兴土著,在崇文门外有一间小四合院子。

    崇文门是外地客商入京的税关,有些客商并不会一下子就把货物运进京城,他们会在外城靠近崇文门的地方借租个院子作为仓库,然后看销售情况再调运货物进城,或者干脆就在外城交易,以逃避税收。

    董家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位置很不错,因此不少商人就常常把货物寄放在他家,一年也有20余两银子的进账。

    如果董卫贤不是常常接济手下的军士的话,他原本也不必去借把总许恒的高利贷了。

    然而世界上毕竟是没有如果的,且当初董卫贤借钱太过急切,也没注意这借钱的利息的是多少。

    结果借钱不到半年,欠债就翻成了100两。董卫贤自然是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因此想要以房产抵债。

    明代房价一向不高,他这所房子市场估价大约在120两上下,董卫贤自知惹不起把总许恒,情愿作价百两抵消债务。

    原本许恒派来收债的一名亲随估量着董卫贤的身家,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了,准备就此答应以房子销账。

    不合让他遇到了外头抓药回来的董双喜,看着这名俏丽的少女,这位亲随不由口头上调戏了几句。

    结果被吴化良的弟弟吴化奎刚好听到了,两人一言不合之下殴打了起来,这吴化奎年轻力壮,又跟随哥哥常年习武,居然把许恒的亲随给揍了一顿。

    这后面的事就很老套了,想要报复的亲随在许恒耳边进了谗言,于是仗着有阳武侯撑腰的把总许恒,就干脆房子也要,人也要了。

    董卫贤被赶出了房子,而董双喜则被许恒卖给了翠红楼,这翠红楼正是阳武侯门下另一家奴赵鸿升出资开设的。

    董卫贤被丢在大街上后,被吴化奎带回了家修养,但是董家的遭遇顿时引起了,吴家两兄弟及董卫贤手下几名军士的愤怒,他们一起谋划着想要救出董双喜。

    然而翠红楼位于京城内城的黄华坊,这里是达官贵人往来的高档娱乐场所,平日里守卫森严。区区几个穷军士,连翠红楼的门口都进不去,谈何解救。

    直到京营兵变,他们认为机会来了,刚刚病愈不久的董卫贤和吴家兄弟,带着4名相交深厚的部下,趁乱冲进了翠红楼,把女儿董双喜抢夺了出来。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出来时撞见了平乱的部队。

    在京城之内劫夺妇孺,按律应当判处死刑。但是根据这件事背后的故事,也可以从轻发落,比如发往边境戍边。

    如何审判,这正是让薛贞头疼的事。堂下围观听取案情的百姓和军士们,对于董卫贤和吴家兄弟几人都深表同情,但是他们也只敢窃窃私语不敢出声罢了。

    毕竟站在这几名军士对面的,是一位权势显赫的侯爵。而且按照欠债还钱的民间观念,虽然许恒做的有些过分,但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谁让你向别人借钱还不上了呢。

    而董卫贤虽然值得同情,但是这翠红楼跟他可毫不相关,他这么带人进去抢夺了女儿出来,的确也是犯了王法。

    当然出于同情弱者的本能,这些百姓还是希望这些官员能够从轻发落董卫贤几人,如果能让父女团圆就更好了。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薛贞做事一向以陛下的意思为准,但是这次崇祯并不想落下什么话柄,只是告诉他要秉公办事。在崇祯向来,一个在军营中放高利贷,并逼良为娼的勋贵,已经不需要他再暗示什么,才能判断是非对错了。

    然而崇祯忘记了,他的价值观来自于新中国成立后的唯物主义教育。而在大明某年,甚至于连基本的儒家道德,这些士大夫们都已经守不住了。

    在大多数的官员眼中,大明之民是指官员、缙绅、勋贵和有产业的地主,至于普通的军士和百姓,并不在他们认可的民这个概念之中。

    阳武侯既然没有直接进行放贷和掠夺民女为娼,在薛贞眼中就和这件事无关,而且许恒已经在京营兵变之后消失了,理论上这就是件无头案了。

    去掉了这件案子高利贷的部分,从翠红楼中抢人论起,这就完全是董卫贤几人的罪过了。毕竟翠红楼是从许恒手中购买的人,而不是从董卫贤家中抢夺的人。

    薛贞不由对着右边的大理寺卿潘士良问道:“潘正卿,你对这件案子是什么看法?”

    虽然内阁改制方案中,大理寺同刑部终于平级了,且掌握了案件最终审核权,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落实下来,且薛贞的资历也比潘士良老的多,因此他并不敢怠慢。

    不过潘士良虽然还保持着之前对薛贞礼节上的尊重,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变得很有自己的主见了。

    “…本官以为,这董卫贤几人参加兵变在前,劫掠人口在后,实在是罪无可恕。主犯当论绞,从犯可发往九边效力。”

    薛贞听了脸上到没什么表情,他随即又转身向左边的右副都御史楊維垣问道:“那么杨副都御史,你又怎么看?” 

第276章 三法司的讨论() 
楊維垣没有立刻回答刑部尚书薛贞的问题,作为曾经魏忠贤的心腹,在魏忠贤下台之后,他虽然立即撇开了自己同魏忠贤的关系,但是并没有积极的向崇祯靠拢。

    因为他并不觉得刚刚登基的崇祯能独立掌控朝政,因此想先看看朝廷的风向再说,他这一犹豫便错过了机会,只能看着李夔龙成为了新皇的新贵了。

    3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楊維垣看清朝廷的风向了,也稍稍了解了这位少年天子治国的方式。

    虽然看起来崇祯推行的内阁改制,损害了皇帝自己手中的权力,但是却也让皇帝从文官集团的斗争目标中解脱出去了。

    但皇帝把权力交出来一部分之后,朝廷中官员们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成为皇帝让渡出来的这部分权力的掌控者。

    如此一来,居于权力争夺圈之外的皇帝,反而成为了地位超然的权力分配者。在楊維垣看来,事实上崇祯给出去的权力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他相信,朝中有不少人并非看不清这个事实,只不过没有谁能拒绝权力的诱惑而已。

    协助皇帝治理国家,帮助主君成为圣君;和从皇帝手中获得权力,实现自己的施政理想,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大多数士大夫接受的教育是为了前者,而有理想的士大夫们心里想着的却往往是后者。

    而对于崇祯用人的喜好,楊維垣觉得他也已经足够了解了,就是皇帝所看重的,不是文名高著的词臣,也不是什么声望卓著的名士,而是真正能做事的人。

    在这种状况下,楊維垣知道,要想进入皇帝的视野,首先就必须要证明他是一个有用的人。

    这件案子无疑是一个机会,正因为如此,楊維垣显得格外的慎重。

    他从没考虑过这件案子按照律法应该怎么判,而是一直在想崇祯究竟希望这件案子怎么判。

    对于薛贞的提问,他只是稍稍沉默了会,便开口对着身边的姚士恒问道:“姚御史你怎么看?”

    姚士恒有些发愣,他一直在想,为什么皇帝会让他参与三法司的会审。毕竟按照规则,他还不够资格参与三法司会审这么隆重的政治活动。

    这件案子的详情昨天就送到了他手中,但是姚士恒却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作为御史的弹劾工作,同参与三法司的断案工作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并不需要担负什么责任,因此姚士恒心里不会有什么负担。

    但是对于后者,他的心里就感觉有了几许负担。虽然他知道,以他的品阶,就算是参与了三法司会审,也只是一个泥塑菩萨,应该没人把他的意见当一回事。

    不过姚士恒却依然以为,自己如果参加了会审,就负担起了对案卷中这些人的责任。

    听到楊維垣的询问,姚士恒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正想着自己是否也应该符合大理寺卿的意见。

    不过当他的视线掠过跪在下方的董卫贤身上时,又对这个人的遭遇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短短一年之内连续失去了儿子和妻子,家业、女儿也被人夺走了,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早就悬梁自尽了吧。

    现在按照潘士良的意见,不仅要把女儿重新送回翠红楼,而董卫贤本人也要被处死,这还真是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在这案子里,事实上董卫贤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他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借了一点钱而已。

    “下官以为…”姚士恒看着低头跪在苇席上的董卫贤,口中始终发不出附和潘士良的话语。

    姚士恒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看一些话本小说,他平生最为敬佩人物,一个是北宋的包文正,另一个是本朝的海刚峰。

    往日里,他常常在夫人沈蓉面前推崇这两人,不过熟悉他绵软性子的沈蓉,却讥笑他。

    “君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君与两位贤令平日行事可谓南辕北辙,观君之慕二贤,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往日姚士恒对夫人这尖酸刻薄的评价简直是深恶痛绝,但是现在这段话却莫名的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姚士恒顿时大感羞愧,原来夫人对他的评价还真不是讥讽,就如同现在,明明他打心眼里认为这董卫贤罪不至死,但是他却缺乏勇气为此而同阳武侯进行抗争。

    今日的天气虽然无风,但是阳武侯薛濂却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冻僵了,他现在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怨气。

    再他看来,这不过是家奴和几名穷军汉之间的纠葛,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坐在这里陪审。

    身为大明勋贵的一员,薛濂认为自己对皇帝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不敬的念头,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而这几名穷军汉借钱还不了,还胆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内劫人,这种行为简直是耸人听闻的罪过。像这样的案子,就应该判七人斩立决,以威慑那些试图在京城内犯罪的不法之徒。

    牵扯在这样一桩案子里,自觉颜面无光的阳武侯,自然是想要尽快了解此案,结束被人围观的尴尬场面。

    潘士良只处死首恶的提议,虽然还达不到他心里的预期,但是能让他尽快离开的话,他也打算就此息事宁人了。

    但是姚士恒犹豫不决的神态,终于让他把不满稍稍宣泄了一些出来。

    虽说大明中期之后,勋贵就矮了文官一截,但那是文官集团不允许勋贵插手国家政事,并非是把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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