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老奴起兵以来,明军还是第一次在正面击退了后金军,没有丢失土地,这种难得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辽东军民的士气,谁又会不识趣的去追究胜利背后小小的瑕疵呢?
但是既然崇祯如此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杨镐自然细细的想了一下,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
督屯通判是负责管理前线军粮收支、储备、发放的官员,而宁前道是有监督军事行动和后勤账目的职责。
但是这两个官员都不够资格参与军事调动的战略决策,如果拒绝高第撤退命令,主张坚守宁远城的是祖大寿这些将官,那么还说的通,因为他们有守土的责任。
但是两个管理后勤的官员居然跳出来反对放弃前线阵地不说,连自己管理的军粮都不撤走,怎么看都有很大的问题。
不过杨镐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又坐了这么久的牢狱,心境早就磨炼出来了,他也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去猜测两名文官的行为,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竖立两个敌人。
“这,这也许只是巧合罢了。若无真凭实据,陛下还是暂且忍耐些时日。以老臣看来,应当先把金启倧调离宁远,然后另派一人前去查账,只要此人有问题,必然会露出一些马脚。”杨镐谨慎的建议道。
朱由检看了他一会,才带着一个讽刺的笑容说道:“这位督屯通判在防守宁远城的时候,因为英勇杀敌,在城头燃放大炮时放多了*,导致大炮炸膛身亡了。而宁远之战,避居觉华岛的八千商民也被后金军屠戮一空。人证、物证都没有了,这笔烂账也就不存在了。”
杨镐默然了半天,才恶狠狠的丢出了一句话:“这袁崇焕、祖大寿可杀。”
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如何杀得,一场损兵折将,物资被抢掠一空的大败仗,现在被包装成了辽事大坏以来的第一场胜仗。朕要是戳破了这个谎言,不但丧失了军心、民心,皇兄又岂能安寝于地下?”
君臣二人对视了良久,杨镐带着一丝厌恶的情绪说道,“那么陛下,究竟想要如何整顿,这些内外勾结,侵吞朝廷粮饷的武人?”
“这些辽西将门,打着辽人守辽土的名义,把那些从建奴底下逃亡而来的辽东生民,当做了为自己屯田出兵的私奴。他们对上建奴畏缩不敢抵御,但是对于这些辽东生民却从来不放在眼中,只当做会说话的马牛。
这辽人守辽土是朝廷的政策,这些辽西将门如此行事,岂不是把辽东生民的怨愤归于朝廷,屯田的好处归于自己了吗?朕可不会养虎为患。
朕想要做的,就是将辽民和辽东军分开,不能再允许这些将门再控制那些辽民,替他们自己屯田营利。
这些辽西将门以宁远…锦州一线屯田牟利,朝廷本就得不到一点好处,还要每年花费300万两银饷,上百万石米豆去给养这只军队。在加上修筑城池,置办军械、甲具、马匹,每年花费不下600万两。
朕打算,把宁远城至宁远中右所之间划为战区,宁远中右所至山海关之前划为民区。战区只许备战,不许屯田,靠近城池附近可以种菜不许种粮。
而民区分田地于辽民,设置县官管辖,不再允许将门私自奴役辽民。
此外关外军队要全部进行整训,年16以下,或40以上者全部让其归家。服役10年以上者,允许其退役。”
杨镐一边听崇祯的设想,一边思考着,最后慎重的说道:“敢问陛下,这辽东军本身就战力不足,如今裁撤这许多军士,要是建奴看到关外虚弱,趁虚而入,岂不成了引火烧身之策?
更何况这些军士终身都在军中服役,除了打仗之外,也不会其他营生。现在陛下让他们退役,要是他们回去找不到营生的活计,岂不成了地方上的祸害?”
“宁远到山海关近300里路程,我大明在这条路上输送粮食,也要花费2石才能送到1石。后金若是以300里粮道,而攻我山海雄关,则师老兵疲之下,还能有什么作为?
如今我大明地方不宁,各地盗匪如牛毛,而地方捕快、铺军畏匪如虎。我意让这些退役将士,转业担任地方上维护治安、缉拿盗匪的捕快,安宁地方。”朱由检心思敏捷的说道。
杨镐顿时点着头附和道:“陛下的主意果然高明,不过那些原来地方的捕快该怎么办?这天下职位都有定数,这退役将士是有了去处,那些被占了位置的捕快们,恐怕不肯善罢甘休啊。”
朱由检终于转身向着御座走了回去,他坐下之后,才开口冷漠的说道:“若是有才能的自然是要留用,那些没有才能的自然要让位,捕快们作乱,难道有边军作乱可怕吗?再说了,要是这些边军连自己的位置都守不住,这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呢?朕已经给了他们出路了不是吗?”
杨镐心中顿时一紧,这位陛下看起来,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这么心慈手软呢。
不过杨镐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踌躇了一会,决定还是对着崇祯实话实说。
“陛下,虽然我大明有卫所屯田制、募兵制,但是到了今天,军队能战者寥寥无几。我大明边军之所以还有几分战斗力,无非就是依靠着九边及各地边境的将门了。
昔日辽东李氏将门起自李成梁,初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纵横辽东,所向克捷。到了萨尔浒之战,辽东李氏故部曲已无复存,
萨尔浒之战,臣命如柏领一路大军出征。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臣闻杜松、马林两军已覆,急檄如柏还。而建奴哨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几达千余人。
可见所谓将门者,所依赖作战的皆自家蓄养的部曲家丁也。今日陛下欲想军民分治,则辽东将领将再无力蓄养部曲家丁,如此辽东军力将更为凋敝。臣敢问陛下,如果后金再犯我大明,辽东还有何军可抵挡?这些辽东将领们要是心怀怨愤,干脆和后金勾结,让后金绕道入侵关内,则陛下欲待如何?”
第173章 五军都督府()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久到杨镐以为崇祯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有所退缩了的时候。
朱由检突然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声音低沉的对着他说道:“朕已经做好了,丢失关外所有土地,辽东诸军叛变投敌的最坏准备。
如果辽东是大明身上的一颗脓包,那么还是早点挤破比较好。
再说了,正如杨卿所言,这老奴去世之后,建奴内部现在权力尚未归一。就算辽西将门因为这军民分治之策而想要勾结建奴,朕不认为,建奴敢于倾巢而出,依靠一群首鼠两端的辽西将门来夺山海关。
再说了,我大明边墙,以山海关最为雄伟,也修缮的最为坚固完好。与其让后金军绕道其他地区进攻关内,到不如让开宁远…山海关一线,让后金军的进攻线路固定于此。
朕之所以想要和杨卿单独面谈,就是听说杨卿当初和辽东李家交好,对于辽东将士也颇为熟悉。朕虽然不知道这辽西将门现在在辽东有多大势力,但是朕相信他们还没能做到在辽东一手遮天的程度,否则这金启倧也不会这么离奇的死亡了。”
杨镐思索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之策固然高瞻远瞩,然而陛下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二。孟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同后金议和,整顿军制,老臣以为势在必行。但是这军民分治,削弱辽西将门的实力,老臣则以为当缓,此事非但事关辽东军心,也同样事涉议和、军制之事,若是辽东军心不稳,则议和、整顿军制都将受到阻碍。
以老臣看,辽西将门虽跋扈,但尚未敢于公开对反叛我大明。因此不如先略施惩戒,取一二辽东军官之头颅,以震慑这些辽东军中的不轨之徒。待到和谈促成,军制整顿成型,再慢慢收拾这些将门不迟。
而且辽西土地不是在这些将门手中,便是在那些辽西当地的地主豪族手中。陛下虽然想要以军民分治,削减这些将门的实力。但是陛下又打算拿何处的土地去安置这些辽东逃人呢?
这辽西的地主豪族和那些辽西将门之间,本身就是一体两面。陛下从将门手中解救了这些辽东生民,到了最后,却还要送入地主豪族手中,对他们来说,无非还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臣以为此策做起来,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不如不做…”
朱由检摆了摆手,打断了杨镐的劝说,“土地的事情,朕会解决。杨卿只要替朕鉴别下,辽东军中还有那些人可用就行了。”
看到崇祯的心意如此坚定,杨镐也无法劝谏下去了,他只能想着,到时设法把崇祯制定的政策稍稍放宽一些,不能激起不可收拾的兵变才行。
杨镐离开之后,王承恩、王体乾再次走了进来。王承恩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是先回乾清宫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去都督府巡视呢?”
朱由检右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重新振奋了下精神说道:“这就出发去都督府吧。”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大明门和承天门之间御道的西侧,和御道东面的六部官房遥遥相对。
五军都督府和六部官房之间,是被高大红墙包围的御内广场,两者之间不能通视。
朱由检一行人从承天门而出,他站在金水桥上就能看到红墙尽头雄伟的正阳门,这红墙之内的广场,也就是后世**广场的一部分,红墙内的广场东西宽五、六百步,南北长约一千六百余步。
厚重的红墙顶上还堆积着厚厚一层白雪,犹如戴着一顶白帽子,而地面上的积雪却清理的干干净净的。
在朱由检看来,虽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异常的厚重大气,但是空荡荡的广场上,却缺少了一丝人气。
王承恩等三、四名太监站立在崇祯的身后,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停在,空旷寒冷的金水桥上,这里被四周的红墙挡在,可看不到多少风景。
王承恩站立着等候时,突然听到了朱由检声音不大的说道:“总有一天,朕要把这两边的红墙给拆了,这广场实在是太憋气了。”
王承恩听这崇祯的言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拢着手低眉顺眼的站立着,等待崇祯发表完自己的感慨。
从信王殿下登基之后,陛下的出格言行就时不时的从嘴边蹦出来。
作为崇祯身边最为信任的太监,王承恩刚开始也许还会惶恐的劝谏一二,试图让陛下谨言慎行,不要影响自己的形象。
但是到了现在,崇祯的言论已经对他免疫了,王承恩发觉与其去劝谏陛下慎言,还不如让陛下身边服侍的太监们闭嘴更来的简单一些。
感慨了一通的朱由检,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居然身边没有人附和自己几声,他回头看了看,发觉一干近侍都低头注视着地面,显然他们是想要装聋子了。
朱由检挑了挑眉毛,便对着王承恩问道:“现在我们该往那走?”
王承恩这才小步跑到崇祯之前说道:“请陛下准许,让小臣为陛下引道,从西侧的长安右门出去,就是五军都督府了。”
“成,那你就在前面带路吧。顺便给朕说说这五军都督府的历史。”朱由检随意的答应道。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乃是太祖朱元璋未称帝之前掌控军权的机构。
以大都督府都元帅而进位于大明皇帝的朱元璋,深切的了解一个事权统一,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大都督府,对于皇帝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
因此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废除大都督府,代以五个地位平等的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
由太祖设置制度,成祖完善制度后,形成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
但是成祖之后,随着勋贵集团的迅速衰弱,文官集团的势力开始迅速扩张,大明的文武制衡制度也就渐渐破坏殆尽了。
到了明代中后期,五军都督府已经失去了参政﹑议政权,由“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下属机构。
而从正德皇帝开始时,滥封军职的风气,也让五军都督府的权威,威信扫地。到了嘉靖末期,世宗皇帝甚至加封了一个游击马芳作为右都督。
这种军职泛滥的结果就是,谁都不把五军都督府当做一回事,而在文官眼中,总兵和走卒也没什么区别。总兵官到兵部接受命令时,都要在府堂外长跪。偶尔有将官行长揖之礼的,都会被认为不识大体。
当崇祯在王承恩的带领下,向着五军都督府走去时。在前军都督府门前,一位身着单衣的士兵正执枪站在门前守卫着。而除了这名士兵之外,门前再看不到一名守卫了。
从外面办完事返回来的经历司工房言司吏,走出轿门看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士兵,不由眉头皱了皱。
他打发走了轿夫之后,循着台阶向着前军都督府大门走去。都督府大门紧闭着,只在右侧开了一个耳门。
言司吏走到耳门前时,听到了门内耳房内传来了阵阵喧哗声。他停下了脚步,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走到了耳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3、4名士兵正躲在耳房内围着一个炭盆取暖,盆内使用的都是些劣炭,导致整个不大的耳房内充满了烟火气,不过温度到底是比外面暖和了些。
言成泽一进门,就被这炭气冲了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躲在房内烤火的士兵们,看到一个30来岁的低阶官员走了进来,顿时收声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眼尖的,在烟雾中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才安心的行礼说道:“原来是言司吏回来了,司吏大人可有什么吩咐吗?”
言成泽定睛看了一眼,方才认出了给自己行礼的,是守卫大门的当值小旗吕善河,他摆了摆手免去了其他几名士兵的行礼后,才有些不快的开口问道。
门外的那名士卒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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