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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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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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岸边的滚滚人潮之中,我却没有看到他。

    在我和先皇的一生当中,情况总是那样。他的目光始终凝聚于我,而我,却那么惭愧地,常常没有注意到他。

    这一生,我其实算不上一个贤良的妻子。不管先皇怎样地对你们说,他自己怎样地评价。

    关于这一点,我自己心里,始终清楚地知道。

    我不是好的榜样。我希望你们女孩,都不要学我这样。

    (三)

    刘申是来见你的。他是应你的邀请来见你的。

    他出现的时候,身份是一个过路的客商。

    他在临水和燕塘关一带已经游荡了三天了。他没有急于去见你。

    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往往不在他的脸上,而在所有和他接触的人心里,在他们的嘴上,也在所有因他而存在、而消逝、而改变的景象里。

    所以,他并不着急见到你。在见你之前,他先要自己来看看你所在的地方。他相信,凭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一个更真实的你,能看到你心里。

    他走过临水镇外乡间的田埂,看着老牛在田埂上悠闲地吃草。他在城里铁匠铺前歇脚喝水,他看铁匠们帮士兵淬补着砍杀得缺刃了的马刀,他看着刀刃上开出的血槽。

    他品尝着酒庄里的陈酿,他看着女人们头上的簪子花样,他看着绸缎行里的货架,他看着孩子们的游戏,他看着孙浩成的马队排成一行,盔甲整齐、刀剑明亮但安静无扰地沿着道路的右侧,巡视着市面的治安和四门的城防。他看到了很多你的面貌。

    他喜欢你的每一个面貌。他觉得你所有的这些面貌,无不亲切而美好。你所有的这些面貌,都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自己牵着老汉王的手,走在峒城宽阔的街道上。

    他想起那时峒城的繁华与富庶,想起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市面的人声喧嚷。这些童年的记忆,本来是非常深刻的。但是,突然之间,他才发现,这些记忆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对世界的印象变得昏暗起来,沾满尘土,发黄脆断,浓烟滚滚,到处都是金属的声音,就连清新的空气似乎也都消失了。

    他好像忘记了,世界原来还是可以这样干净的,这样的优雅,这样的悠扬。

    那一天,刘申站在河的对岸,心驰神往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幅淡墨点染的风景画。

    他是如此专注地看着我,以致于没有发现,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张保带着几个士兵,也在专注地看着他。

第两百零四章 和歌() 
(一)

    “他看上去气质过于华贵,不太像是逐利的客商。”张保向你报告说,“在他穿过街道的时候,我们的人故意不小心和他撞了一下,从他身上偷下来了这个,看上去非常值钱。”

    他把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了你。

    你拿过玉佩,你看着它。

    你说:“跟着他,不用干扰他。”

    “他那样看着小姐,也不用管吗?”

    “不用。让他看吧。如果他喜欢。”

    “如果他有什么异动呢?”张保还是觉得颇为不放心。

    你说:“他不会有异动的。”

    张保说:“那若是他要离开了呢?”

    你说:“就让他离开。”

    张保问:“不用派人继续跟着,看看他到底回到哪里去,或者再会去哪里吗?”

    你说:“不用了。我知道他会去哪里,又会回到哪里去。他自己还会回来的。”

    张保问:“他是谁?大将军认识他吗?”

    你说:“他是我在等着的人。很快,我们就会认识了。”

    (二)

    “这个人,他很特别。”

    回到自己的住地后,刘申对扈从说。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畏惧他,闻之色变,可是,在他驻扎的地方,我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缕的杀气,他的军队刀剑明亮地走在市井的街道上,但却并没有让人恐惧的暴戾之气。他是怎么做到的?在杀人如麻的同时,保持一颗柔软而温暖的心?”

    “去打听:我们在河边看到的,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她是谁?她还这么年轻,带露花朵般的年纪,可是,心里就有了汪洋大海般的死亡,以及这么深厚的,对于一切死者的,温柔的怜悯。”

    刘申对随行的内侍说:“去弄清楚,她是谁家的女孩,她有着什么样的家庭。”

    刘申说:“对她,我很好奇。”

    (三)

    就在你和张保谈话,刘申和随从议论的时候,河岸边响起了中元节的和歌。

    优伶们的歌声,就像白色的雾气一样,浮动在水面,碰触着每一个寄托哀思的人的心。

    “死者,听我呼唤你的真名:你不是已经死去的人,你是终会死去的人。”

    “死者,我就是你。”

    “死者,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在觥筹交错的席间,在耳鬓厮磨的床第,在金碧辉煌的王宫,在所有奔向成功或者失败的路上,在所有**实现或者破灭的途中,请听到我,听我呼唤你的真名。”

第两百零五章 中元节 (中)() 
(一)

    “回来了?进来吧。”你睁开眼睛,你说。

    我推开你的房门,我走了进来。我在你身边坐下。

    你说:“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

    我说:“看你在小睡,不想惊扰你。而且,这身衣服太素净了,不合适穿着来看你。我想去换了更吉祥的衣服再过来。”

    你说:“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这些。”

    你打量着我。你说:“你穿素色,很好看。”

    “带去的河灯都放了?”你问。

    我迟疑了一下。我点点头。

    你说:“可惜,舅舅和马太医死活不同意我出去。不能去陪着你。”

    我说:“我代你为父母亲都放了。”

    你说:“我很不孝。到现在,都还没有能为父亲好好地补办一个丧事,也未能为父亲守灵三年。父亲生前很想死后与母亲合葬,我也没有替他办到。”

    你说:“我连母亲的坟茔也没有守护好。还有,你父母的坟茔。”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若说谁有错,也只能说是大哥。”

    你说:“如果我早一点想到要替他谋一个好点的出路,早一点想办法帮助他,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现在反省,总是我,作为兄弟,替他着想远远不够。”

    我听了你的话,我就沉默。

    (二)

    你看着我。你说:“怎么了?”

    我说:“其实,我并没有放了所有的河灯。我还带回来一盏。”

    “是他的?”我点头。

    你说:“还在恨他吗?”

    我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我说:“不太恨了。”

    我说:“只是,还是不愿意想起他。想起他,心里就会很难受,会觉得很冷,会突然害怕一个人在灯下,在路上。”

    你拉过我的手。你说:“但,你还是为他做了一盏灯。”

    我低头不说话。

    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盏灯呢?”

    我说:“不知道。”

    (三)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说:“是什么?”

    你说:“其实,我这儿也有一盏灯。”

    你从床的内侧拿出一盏莲花灯。

    你说:“是我让舅舅家的三妹替我做的。”

    你说:“可不可以帮我再去一次河边,把这盏灯,和你拿回来的那盏,一起都放了?”

    我拿过你手里的河灯。我说:“这灯是给谁的?”

    你说:“给所有因我而死的人,以及将要因我而死的人。”

    你说:“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我只能用一盏灯,以为全体的代表。”

    我看着你给我的那盏灯。我的心里浮现出了两个人。

    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两个人?我做了这么多的莲花灯,为什么就独独忘记了这两个人?

    我忘记了那个曾经在我身体里短暂地停留过的生命,我也忘记了闻高,那个在我眼前咽气的人。

    我忘记了因我而死的人。忘记了,我杀过的人。

    你早就准备了这盏灯,你早就知道,我会忘记这两个人。我们总是太容易记住别人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总是太容易忘记,我们也曾这样地,伤害过他人。

    我看着你。我明白你想要对我说的。

    我们自己也曾有做伤害他人的事情,为何总是不能体谅别人对我们的伤害?

    我们伤害别人,总是有着种种情非得已的理由。但是,在伤害过我们的人的角度看来,伤害我们,又何尝不是有他们的情非得已?

    我想起了大哥倒在我身上的泣不成声,想起了闻高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说起来,他们有什么绝对不可饶恕的错误呢?他们也不过只是因了各种缘由,而在世界上挣扎求生。

    他们也只不过像我一样,想要在这脆弱的一生里,能够活得有多一点的尊严,多一点的体面,多一点的如意,多一点的自由。

    如果我能够冷静下来,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行为和他们的行为,站在他们的里面,来看待他们的行为,就会发现,其实,我们和我们的敌人,真是鲜少不同。

    而,当我们能够冷静地看到这种鲜少不同时,我们心里的悲悯,就会超过心里的敌意。若我们一直这样冷静地看着,我们就会慢慢地变得,没有敌人。

    就像你。你之所以总是敢于独自深入敌人的重围中,就是因为,在你的心里,没有敌人。因为没有敌人,也就没有对立,因为没有对立,也就毋须恐惧。

    所以,一颗真正勇敢的心,它的基础,不是悍不畏死,不是能够以意志力来压制恐惧,而是,没有恐惧。

    (四)

    我把那盏灯拿在手里。我看着你。

    我说:“好。我会再去一趟河边。我会放了这两盏灯。”

    你说:“没有那些被我们伤害的人,我们就无法理解伤害我们的人。”

    (五)

    于是,我又一次地去了河边。

    虽然夜色已深了,但是河边还是有很多放灯的人。

    我走到河水的边上,我点燃了它们,把它们放在了水面上。

    我轻轻地推了一下它们,看着它们也加入了那片绵延到天边的灯海当中。

    一盏代表着伤害我们的所有人;一盏代表着被我们伤害过的所有人。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如果没有伤害我们的人,我们不会明白我们伤害过的人的痛苦;

    如果没有人来承受我们的伤害,表现出受伤害的痛苦来让我们看到,我们也永远不会愿意去体谅那些伤害我们的人。

    那天晚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当我把这两盏小小的灯推入生死的茫茫苦海时,我似乎领悟了某种很深邃的道理。虽然还不是很清晰,也不是很坚定,但是,我有点能够体会了,明白这样道理的人,将会是能够容纳一切的人,能够承担一切的,能够理解一切的人,和能够帮助一切的人。

    当我放完这两盏灯,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眼前的世界不一样了。

    虽然两次放灯之间,只相隔了一个时辰,但是,我看到

    的世界却很不相同了。

    现在,我不仅能够看到河面上那条死者的河流,我还能看到两岸流淌的生者的河流。

    那条生者的河流,它也同样是在川流不息地向着死者之海奔流的。

    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就在两岸生者的河流之中,看到了那条暂时肉眼还看不见的死者的河流。

    这两条河流,它们原本就是没有边界的。

    这就是放下仇恨的奖赏。

    当我们能够放下内心的仇恨,我们就能看到从前视而不见的东西。

    仇恨,就是那个遮蔽我们视线,让我们不见真实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要放下它的原因。

第两百零六章 中元节(下)() 
(一)

    从那年以后,在一生中每一年的中元节,我都会去放灯。

    在连续不断的放灯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盂兰盆节的放灯。

    放灯的意思就是:放下仇恨,放下恩爱,放下所有遮蔽视线的东西,生命的光明就会显露出來,就会有光明显露出來,照耀所有生死的旅程。

    放下,就是灯。

    而这所有的明白,都要感谢你,在那天的夜里,递给我了一盏那样的灯。

    很晚的时候,我第二次从河边回来。

    虽然你已经很倦乏了,但你还没有睡。你在等着我。

    “都放掉了?”你看着我进来,你问我。

    我说:“都放掉了。”

    我走到你的床前。

    我忽然在你面前跪下来了。

    你动了一下。你说:“为什么?”

    我看着你,泪眼模糊。

    我深深地朝你拜了一拜。我说:“谢谢。谢谢帮我放下。”

    你伸手拉我。

    你说:“起来吧。我没力气,拉不动你。”

    我站了起来。我站在你面前抽泣着,掉着眼泪。

    你看着我的眼泪。你的心充满了爱怜。

    你温存地说:“琴儿,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我泪眼朦胧地说:“什么?”

    你把一件东西递给我。

    透过泪水,我看到那是一块白色的玉佩。

    我把它举起来,放在更明亮的地方看着。

    那是一块小巧玲珑的玉佩,看上去珠圆玉润,洁白无暇,雕工精致,几乎没有任何的缺陷。我不知道它价值几何,但是一定非常珍贵。

    我看着你。

    我那时候不知道,它的确是一件礼物,但它并不是一块玉佩,它是我的未来。

    它是你送给我的未来,那个不再有你的未来。

    “希望你喜欢。”你说。

    我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不管是不是贵重的。”

    你指了指我的一身素衣,你说:“他和你很般配。”

    好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你说的是“它和你很般配”。

    后来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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