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有个老船长在海上航行了一辈子,航海经验极其丰富。
有一次有人问他一个问题:如果航海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海域上一场风暴正飞速席卷而来,你会如何处理航向?
老船长先是否定了常规的选择:掉转船头拼命驶离风暴的方向,试图逃跑。
然后又否认了常见的第二个选择:扭转船头90度,希望从侧面绕过风暴。
他说,正确的选择就是将船头对准风暴的方向,全速航行,冲向风暴。
因为第一种选择会增加船只和风暴接触的时间,第二种选择还会进一步把整个船只的全部侧面暴露给风暴,增加船只风暴接触的面积,两者都会拉长船只和风暴缠斗的过程,增加倾覆的危险。
而听起来最危险的方法常常却是最安全的,迎头穿越风暴,虽然也有很大的风险,但在三种方案当中,却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可以利用船只和风暴两方面的相对速度,减少两者接触的时间,令船只最快速度离开风暴影响范围,同时船头以90度直角方式和风暴相遇,也可将两者的接触面减至最小,而且让船只最坚固的部分迎接风暴最强劲的第一击。这个选择看上去孤注一掷,非常疯狂,但却是最理性的。
这个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明白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个故事。
我们生命中有一次最大的暴风雨,正在前方向我们扑面而来。
你将会在这次风暴中沉没消失,你希望我能够经得起这次风暴的考验,能够因此而获得力量,因此而变得更加强大。
你希望我不要试图逃避,不要退缩畏惧,希望我正面迎向生命中的惊涛骇浪。
我始终都记得这个故事,直到今天,就连你当时述说时的神态语气,都记得非常清晰,如对目前。
(三)
当时,我们还对其中的一幅图片很有兴趣。
那图片上显示的,是一座高大的白石建筑,典型的拜占庭风格,有着巨大的石柱、两侧有着长长的、宽大的石头台阶,门庭上雕刻着各种神明和花草的图案。它建筑在一个小山包上,背靠葱茏繁盛的花草树木,面朝烟波浩淼的蔚蓝色地中海,视野极其开阔,四季海风拂面。
你长时间地凝视着这座房子,你说,对这房子,你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熟悉感,仿佛它和你,之前曾经有过,或者未来将会发生某种十分亲密的联系。
你说,你感觉到这个房子是常年有人居住着的,虽然它的大门在图片上看很严密地关闭着,门前也没有停放车辆。
你说,住在这房子里的,是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夫人。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却仪态庄严,衣着端庄华贵,带着大颗海水珍珠的首饰,待人处事,和蔼而有礼,显示出非常良好的教养。你想她是欧洲的贵族出身,多少代往上,家世都颇为显赫。
你说,你能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看到她蓝绿色的眼珠,看到她额头、眼角和脖颈上的皱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你还说,这栋房子里,有一架古老的竖琴。夜晚的时候,琴声会从房子里飞出来,在星空下徜徉,和远处阵阵的海浪声,彼此遥相呼应。
那时,听你这样说了,我觉得很惊讶。你说得那么详细,就仿佛曾经身历其境。
我觉得你断然不是虚构的。
你一定是真的远隔时空看到了那里的一切。
(四)
后来,我真的去了一次摩纳哥。
我拿着当地的旅游地图,一条街一条街地找那栋房子。我问了很多人,尽可能详细地向他们描述那房子的外观,但是,那样的房子在这个小国里非常之多,他们给我指了很多,到实地一看,却都不是。
几经周折,最后,我终于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和画册上一模一样那栋房子。
我站在它巨大的阴影里,仰望着长长的台阶,心潮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克服了自己的畏缩和犹豫,鼓起勇气,登上了台阶,按响了大门旁边的电子门铃。
一个门房出现在大门打开的缝隙里。
我对他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拜见这房子里的老夫人。
门房看了我的护照,转身进去了。
不一会儿,有位正如你当年所描述的那样的老夫人出现在门口,她让门房打开大门,请我进去,和她一起喝一杯下午茶。她说:“这房子还没有中国人进来拜访过,你是第一位。”
和她一起往房子里走的时候,我看到房子里有个巨大的大厅,穹顶高耸,在大厅的右侧,无数美丽的花朵之间,赫然摆放着一架古老的竖琴。
而这位老夫人,也果然是欧洲某个王室的伯爵夫人。
她年轻的时候,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来到这里定居,共同建筑了这栋宅邸,然后一直居住于此,丈夫死后,他们的儿子也外出经商了,做的是古董文物方面的生意,她就一个人留在这栋大宅里。
果然是真的!
你当年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坐在伯爵夫人的花厅里,端起加了新鲜牛奶的阿萨姆红茶时,心里百感交集。
这房子,真的和你有着密切的关系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等待着答案在未来的揭晓。
第七百三十四章 墙壁()
♂
(一)
在春天融融的暖意当中,你终于再一次地出院了。【零↑九△小↓說△網
但是,这一次出院,我并没有感觉到像上一次那样的欢喜。因为你虽然离开了医院,但是身体却已经非常衰弱了。你就连上下楼梯也感到非常困难,上楼梯一抬腿就觉得心脏疼痛,下楼梯一迈步就觉得双膝发软,更不用说每天坐车或者步行几公里过来上班了。就连半班,你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你只能继续请病假,在住处慢慢调养。
在休养中,等待着未来的降临:再一次地恢复,或者,再一次地倒下。
成校长几次过来看望你,询问你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另外,给你送来了慰问金和特别补助。
这笔钱可谓雪中送炭。你已经好几个月不能上班了,工资也都停发了,虽然医疗费你母亲离开之前已经都预付过了,不足部分,高雄也替你垫付了,但是,日常生活,总是需要花销的,你也不想再对母亲开口要钱。虽然家里条件宽裕,但毕竟要负担两个病人,妈妈肩上的财务压力,也十分沉重的。
你用这笔钱请了楼下传达室张师傅的老伴,每天来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刘雯丽、汪指导夫妇、柴老师和他新近找的女朋友,我们的英语老师、脸上有着雀斑,但是笑容十分灿烂感人的许老师,也经常过来看望你,帮你料理各种柴米油盐的杂事。
大部分时间,你都觉得头晕目眩,身体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稍微说两三句话,就会上气不接下气。
情况好一点的时候,你可以在走廊散散步,坐在窗口晒晒太阳。
你已经几乎吃不了东西,哪怕是喝水,也会引起吐血。
你也要定期去医院抽腹水。
除了最顶级的止痛药,你已经不需要任何药物了。
你知道自己的寿命,只剩下很少的天数了,也许一百天都不到。
大家也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是,每个人都在你面前强颜欢笑,好像你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一样。大家都把沉重压在心底,不想有任何的流露,让你觉察。
(二)
有一天,汪指导来看你的时候告诉你,新指导已经通过了学校的招聘考试,很快就能正式调入,过来上班了。他来上班之前,可能需要和你交接一下。汪指导说,如果你体力不行,就不用去靶场了,他可以带着新指导到这儿来和你见面。
你很欣慰汪指导终于找到了新的帮手。那位新指导,正是你之前鼎力向汪指导推荐的人。他是农村出身的,靠自己的一路奋斗,取得了一连串的桂冠,现在退役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也不喜欢俱乐部那种需要周旋在有钱人之间的工作氛围,他宁可到这里来教小孩子。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和你的俊朗英武不同,新指导长得不是很好看,有着黑黑的皮肤、瘦瘦的神采,厚实的嘴唇,憨厚的谈吐,但是,他做事很认真负责,细节抓得十分扎实,人品也相当正直本分。【零↑九△小↓說△網
你们谈了一会儿工作交接的事情。
然后,你对汪指导说,你很想再回射击队去看看队员们,和大家告别一下。
汪指导马上说,这个没有问题。等你哪天状况较好的时候,他带个车子过来接你回去靶场,和大家见个面,收拾一下你放在办公室的东西。
你虚弱地说:“谢谢了。”
你对汪指导说,去过这一趟之后,你就不会再去上班了。你打算在新指导报到后,辞掉工作,买了车票,回自己的家里去。
汪指导默然听着你的最后安排,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但他点头表示赞同,他说:“我争取抽出时间,送你回家吧。”
你笑笑,表示不用,你说:“送我到车站就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中途走失的。”
犹豫了一下,汪指导问你:“这打算,你跟心心说过吗?”
你摇头,说:“还没有。我还想想该怎么措辞比较好。”
你说:“我走了,就再也不能和她见面了。”
汪指导又是一阵心酸,眼泪冲了上来,但他忍住了。
你说:“不过,我想她心里是有这种预期的,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家。我再不回去,就没有办法回去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说:“我走了,也就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
汪指导说:“哪里话。你没有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大家来这里,都是自觉自愿的。你从来没有成为我们的负担。你千万不要这样想!”
(三)
过了几天,汪指导真的如约带了成校长的车过来,接你到了射击队。
车子停在训练场的大门口,你从车上慢慢下来,和汪指导一起,走进了靶场的大门。
你心里很感慨。这几年,经过这里进入靶场,已经有多少次了,你已经熟悉得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毫无差错地走到办公室和枪械室。
很快,就要和这里的一切,永别了。
一时之间,从我们相遇第一天以来的许多往事,熙熙攘攘地涌上心来。
你在大门口的墙壁那里,站下来不走了。
你凝视着那面墙。
汪指导看着你,说:“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你说:“没有。没什么。只是看看我的终点。”
汪指导说:“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不是出院了,感觉也好多了吗?”
你说:“不是胡思乱想。我知道这就是终点。”
汪指导说:“怎么能知道?”
你说:“就是心里知道,我也没法解释。”
你说:“其实,几年前,第一次跟着你来靶场,第一次经过这里时,我就已经知道,这就是终结的地方。只是当时没有对你说。”
汪指导现在依稀想起来了当天的情形。他带着你走进靶场的时候,你似乎是在这里也停留了一段时间,看着这面墙壁。
你说:“我站在还不知道它会何时发生,会怎样发生,但我知道它会在这里发生。”
汪指导看着你,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你看了看他,你笑了一下。你说:“其实,并没什么不好。乐观地说,我还可以在这里给自己先行默哀一下。”
汪指导说:“刚出院不久,就必须要开这种黑色的玩笑吗?”
你看了看汪指导。你虚弱无力地笑了笑。
你说:“能拿一件事情开玩笑,就说明我们并不介意它。”
你说:“终点不终点的,都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咱们不必这样紧张它。”
多年以后,汪指导对我说:“原来他真的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是提前通知我。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也对老周说过,这里就是他的归宿,他不会也不能再去别的地方。”
汪指导说:“他那时就已经知道将来会要发生的事情,而且他一点也不害怕。”
我说:“是的。他知道。”
汪指导说:“你也知道他有时候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点头。我想起那本摩纳哥的画册,想起高雄留下的水晶骰子。
我说:“是的。他向我展示过,不止一次,他能够看见未来。”
第七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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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一个真正的作者都知道,每个故事,其实并非是自己的作品。 ?
就像命运一样,所有的好故事,都有它自己的展轨迹。这不是作者所能左右的。
就像我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老去坏朽一样,事实上,我们也不能控制一个故事。
它会带领写作者奔流向它应有的结局。
(二)
又一次地,你站在了靶场的长廊上,站在了我们的队列前。你依然穿着那套红色的运动服,手里依然拿着记录着我们训练成绩的硬纸板夹。除了当天风和日丽之外,一切场景,似乎都和你来到射击队的第一天一模一样。
但是,其间,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
我们不再是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了,我们当中很多人的身高,已经过了你和汪指导。男生们已经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声音也变得低沉粗糙,女生们的胸脯已经高高地隆起,体态日显婀娜。
你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的变化和成长,心里无限感慨。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已经病得容色憔悴,虚弱难支的你,心里也是无限悲恸,痛感人生无常。
我们在各自的纷纭心事当中,默然无言地彼此相对了一会儿。
然后,你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你开始面向我们说话。
你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说几句,还会中断一下,你就停在那里,用力地呼吸着,把气喘匀。
大家屏声息气地听着你说的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