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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右手紧紧握住你平时用的瓦尔特手枪,你的周围一两米范围内散落着十来颗子弹。它们显然是从旁边架子上的一个子弹盒里掉落出来的。子弹盒已经侧翻在架子的边缘,盒盖打开着。
汪指导看到你的时候,你正用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汪指导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挣扎着用力扣动了扳机。
汪指导吓得大叫了一声,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躲在柜子后面的两个人也都被吓呆了!
——但是,并没有枪声,他们只听到喀喇一声清脆的扳机扣动声。
子弹竟然卡壳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我们射击队发生过的唯一一次子弹卡壳!就像第一枪是你生平唯一的一次走火!
就在汪指导惊吓到头脑一片空白的那个瞬间,你用枪口紧紧地抵住太阳穴,又扣动了一次扳机。
你痛得完全失控,神志不清。你一边挣扎着蠕动,一边对准太阳穴一次又一次地扣动着扳机。
汪指导在一片喀喇声中清醒过来。他不顾安危,纵身扑过去,抓住了你的右手。
你和汪指导一起滚在地面上。汪指导竭尽全力把你握枪的手从身边扳开。
汪指导大声地说:“不!不!你忍耐一点!再忍耐一下!放开枪,求你!放开枪!”
他拼尽全力,压住痛得打滚的你,用力一个一个地掰开你痉挛的手指头,把手枪硬是从你手里夺了下来。
他把手枪放在地面上,关闭保险,用力向前推,手枪顺着地板向房间的另一个方向远远地滑了出去。
他用力按住你,回头大声地说:“还不快过来帮忙!把那支枪拿走!吗啡!给他吗啡!”
(四)
你蜷缩在地面上,颤抖着急促喘息,四肢一阵阵地抽搐。
“吗啡没有效果吗?”汪指导问你。你按着肚子无力地摇头。
“新药呢?你吃过了吗?”汪指导问。你汗如雨下地点头。
“也没有效果吗?”
你的身体突然挺直,你一把紧紧抓住了汪指导的胳膊,把他差不多拉到了与地面贴近平行的位置。你哆嗦着说:“枪……给我枪……”你的眼珠向后脑翻了过去。你松开了汪指导的胳膊。你声音漂浮地低声说:“枪……”
你气若游丝地说:“给我……”
汪指导对门卫说:“他撑不住了,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门卫答应一声,转身飞跑了出去。
汪指导对队医说:“想想办法帮他!”
汪指导把你紧紧地抱住。他对队医说:“他全身很烫,先把他架到医务室去,给他量个体温!”
汪指导大声地对着门外喊叫:“快来几个人,帮我把他扶起来!”
汪指导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喊过。他的声音穿越了墙壁,惊心动魄地回荡在整个靶场。
第七百二十章 救护车(上)()
♂
(一)
你被一群人簇拥架扶着,送进了医务室。【零↑九△小↓說△網你已经完全迈不动步子。你的双腿僵硬不能弯曲,脚尖在地上一路拖着。
你被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医务室的床上。你艰难地喘着气,痛得死去活来,完全听不见大家所说的话。
场地里已经到达的所有的队员都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跟着朝医务室的方向涌去。门窗旁都是往里看的人。
汪指导大声地对队医说:“体温计,快!他身上烫得像火烧。”
在你量体温的时候,汪指导和队医谈论着你下午来时的情况。队医确认说,下午你很早就来了,你一到场地就来了医务室,你说觉得很难受,感觉自己有点发烧。但是,当时你的体温并不高,只有37度2,仅仅是很疲倦,其他检查也没有特别的异样。你来前刚刚服用了新药,也感觉不到胃痛,所以队医认为你只是天气阴冷有点感冒了。他给了你两颗感冒胶囊和一杯水,你接过来服下,就离开了。
就在他们谈论的时候,你发出一点声音。你想要说话,可你说不出来。汪指导赶紧过去看你。他觉得你是想要呕吐。
你被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你快要忍耐不住了。但你还在忍耐。
你摇头表示不要吐在地上。【零↑九△小↓說△網你艰难地在搀扶下走到医务室的水池旁边。
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剧烈的呕吐。它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了。
所有人听着你痛苦不堪的呕吐的声音,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快要吐出来了。
队友们在窗外惊恐地骚动了起来,有好几个女生抽泣了起来。
汪指导满头大汗地用力架住你,清晰地感觉到你身体内部一阵阵像十二级台风一样席卷而过的痉挛。
当你开始呕吐的时候,队医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汪指导就立刻转过身来,对我们说:“不要在这里看,大家都回到场地里去自己做热身练习!”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光看向s和d。
汪指导说:“各小组组长请负责维持正常的训练秩序!这边有老师们处理!”
队友们在汪指导的驱赶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你。但很多人的感官全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继续留在医务室里。
后来,大家才知道为什么汪指导会要把学生们全都赶走。因为你当天吐在水池里的,全是鲜血。你大约吐了五六分钟才停止下来。停止的时候,你已经全身绵软无力,几近虚脱了。
汪指导和门卫又把你架回了床上。
队医在看体温计。【零↑九△小↓說△網然后她开始迷惑。她把体温计顺过来倒过去地看着。
汪指导问她怎么了。
她看着汪指导,她的脸色变了。她说:“如果不是体温表坏了的话,他现在有42度5!”
她声音发抖地说:“他有生命危险!”
她说:“可是,可是,他一个多小时以前,明明只有37度多啊!”
汪指导像听到一声晴天霹雳一样,顿时呆立在那里。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
队医一阵风似地从房间里冲出来,扑向救护车。
你倒在床上,对一切都没有反应了。
汪指导被尖锐的鸣笛声惊醒过来,他对你说话。他轻轻地拍打着你的脸,呼唤着你的名字。
几个医生和担架员出现在走廊上。队医在前面给他们引路。
队医用很激动的声音在说:“他情况很糟,绝对走不了这么远!”她是指从医务室到大门口的距离。
所有人再度聚集在走廊里,围在医务室这边。
(二)
汪指导隔着窗户让队员们离开的时候,s带着他那组的同学回到了靶位前。
他在那里呆了半分钟,就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惊醒过来,他放下枪飞也似地跑出了场地,他朝我正在排练的小剧场跑了过来。
在一片纷乱当中,并没人发觉他的离开。
我拿着一支眉笔,坐在化妆室里,对着镜子,心不在焉地给自己画眉毛。我画了一次,姜老师过来检查,她瞪了我的眉毛一样,厉声说:“心心!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啊!扫帚眉吗?擦了,擦了重画!”
我拿起化妆棉,沾上卸妆水,用力地把眉线擦去。我再次提起眉笔,小心翼翼地画着细线。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周围正在换装和梳头发的女生们发出一片惊叫。好多女生抓起身边的衣物挡住胸部。
我在镜子里看到s像一阵旋风一样地冲了进来。
他罔顾周围的一片谴责,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后。因为跑得太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什么都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
我的预感应验了。你不能来看演出了!
强烈的悲伤在我全部身心中蔓延开来。
眉笔从我手里落下去,在眼角留下一道淡褐色的划痕。
s一把抓过我的胳膊。他说:“快!”
于是,整个世界就此脱落。或者说,我从整个世界中脱落出來。
我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我用光线一样的速度逸出了房间。
我向你奔去。向我们的宿命奔去。
(三)
我在场地的门口停了下来。我扶着门框以便保持站立。
咽喉干涩犹如沙漠,心脏狂跳得要撞破肋骨的框架冲出体外了。
我看到医务室门口围着许多人。所有的人都在朝房间里看。全场秩序大乱。
我眼前发黑。我向一个看不见的深渊坠落下去。
怎么才能挡住它?我情愿付出一切,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要能够阻挡它碾压你!
我抓着门框拼命喘气的时候,担架员抬着你从医务室里出来。人群纷纷后退,给你让出生命的通道。
你躺在担架上经过我。我看到了你的脸。
你这时好像清醒了一点。汪指导在旁边不停地对你说话,希望能帮助你保持意识清醒。他说:“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你微睁着眼睛。我知道你听到了汪指导的话,你只是不能作出反应。
经过我时,汪指导根本没看见我。但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光芒是微弱闪烁的,让我一瞬间就想起了溪源峡谷黑水河中央的大石上看见过的那道目光。
我们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
我看到自己出现在你的眼眸当中。我知道你也看到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抬着你从我身边经过。
并没有什么东西捆绑我。但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我像石头一样立在那里,感觉到内部的风化和崩溃。
第七百二十一章 救护车(下)()
♂,
(一)
救护车的车门关上的时候,我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我双膝发软,差一点瘫软在地上,要不是后面追过来的s把我使劲拉住的话。
就在我感到自己也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救护车的门突然又打开了。
汪指导从里面跳出来,我看到他向我走来。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他说:“你,上车,跟我们去。”
他的这个动作让全场的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我还穿着演出服,眼圈上涂着油彩,脸上打着腮红。
汪指导显然感觉到了大家的这种目光。然后他又一把抓住s的胳膊。他说:“你,也过来,跟我上车帮个忙。”
他说:“其他人解散回家,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二)
那是我第二次坐进一部救护车的里面。但我第一次在里面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看到。
车子在刺耳的尖叫声中在狭窄的街道上快速地行驶着。
你的头毫无生气地落在枕头上,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动。你呼吸有严重困难,你无力把空气吸入肺腑。
我看到他们很紧张地给你注射了什么。他们把你连接在氧气瓶上。
汪指导不停地鼓励你呼吸。我已经知道,汪指导突然从车里出来拖我上车,是因为你在进入救护车的时候,微弱地说了我的名字。汪指导当时非常担心这就是我们的最后时刻了。
s在我耳边,带着满脸的震惊,和极大的心痛,语无伦次地悄悄地对我说:“指导把自己关在枪械室里。他手里拿着枪,我们听到枪声。他痛得拿不稳枪,第一颗子弹射在窗户上。子弹盒打翻了。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第二枪。子弹卡壳没有响。他一直在扣动扳机,枪口顶着太阳穴。汪指导扑上去把枪夺了下来。”
他流着眼泪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指导这样。”
我眼前浮现出分区停电的那个夜晚,你痛得全身都靠在墙上,大叫“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的”那个场景。
我喃喃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实在太痛了。”
我再次听到呕吐声。
你又吐了满满一纸袋的鲜血。
汪指导把我拉过去,让我坐在你身边。
我看着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除了你窒息的痛苦之外,什么都不再能感觉到。
(三)
担架从救护车上下来。
我们也跟着下来。我下车的时候双腿无力,几乎坐倒在地上。汪指导和s在两个方向用力地搀住了我。
我跟着推车穿过走廊。我看着他们把你推进了急救室的门里。我看着玻璃门在面前关上。我看着你消失在朦胧的玻璃后面。
每个人的生死都是单独的,没有人能跟进别人的死亡。不管多么相爱,我也无法跟随进去,无法陪伴到你。我只能看着你,一个人走进它。
我看到有医生匆匆走了过来,叫汪指导和s过去有点什么事情。他们跟着医生走了。
于是,只剩下了我。
我独自站在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走廊上,独自站在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当中,独自站在呻吟和咳嗽声当中,我孤立无援地站在广大的生和广大的死之间,我感到身处万古坚冰当中的寒冷。我全身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我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我握得那么紧,指甲都深深地掐入了皮肉里。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古往今来无以数计的生离死别的锥心痛苦。我突然之间就与这片无边的苦海连通了。它们突然之间就奔涌进了我心里。我就是这样,明白了,它们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它们全都是我自己的痛苦。
它们全部都是我的。
(四)
那一天下午,当我就这样全身颤抖着站在急救室门前的走廊上时,我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正在目睹剧烈的痛楚。我也必将陷入这样的痛楚。愿我因为这样的目睹,体会和了解世界上所有生命都将会陷入的痛楚。愿我生起广大的悲悯。”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召唤,这是我自己写给你的文字。
我梦游似地回过身来。
我看到高雄站在距离我只有五六步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他手里拿着我写给你的纸条。他低头念着它。
他念到这一句,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