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还会上演。那时,我们恩爱了数十年,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逐渐成为了对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那时候的断离,会比现在更好受一点吗?”
你说:“我们当中,总有会一个人先走。剩下的那一个,必须经历眼看着生命中的至爱变成尸体,必须目送着他被推入焚尸炉,变成温热的灰。必须经历捧着骨灰盒回来,独坐在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内心绞痛的那种绝望和痛苦。”
你说:“只要我们想要在一起,这一切就无可避免。不管我得病不得病,不管我还能存活多少天,这都是必然要去经历的。区别只在于是在年少时经历,还是年老时经历。”
你说:“一般来说,一个人在年少时,比垂暮之年,更能经受得了打击,更有力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更容易重新开始,对吧。”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并不一定就是那个最糟糕的结局。”
你说:“心心。你要如实地看待这件事情。它是一个打击,然而,未必是最糟糕的结局。”
你说:“你真的更愿意看到我变得老态龙钟,鸡皮鹤发,眼花齿摇,然后在你眼前化为灰烬的那一天吗?”
你说:“那样的结局,一定就比现在更好受吗?”
你说:“心心,不要被眼泪冲垮内心的理智。我希望你能够冷静地认真思考。”
(五)
你把没有在输液的那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我低头握住你的手。
你说:“心心,不要拒绝去经历必然要经历的事情。”
你说:“这一次,我没有选择推你离开。我选择了和你一起。”
你说:“你会鼓起勇气,陪我一起,走到最后吗?”
你说:“这是你以前强烈的愿望,是吗?”
我点头。我说:“是的。这是我所愿望的。”
我流泪道:“我以前知道,你是勇敢的,可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勇敢的!”
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你摇头。你说:“心心,不是陪着我。是和我一起,是帮助我,去救所有人。”
你说:“我希望你,终能爱所有人,如同爱我。”(。)
第六百八十二章 沙田()
♂,
(一)
在志愿参加修复壁画的那段日子里,我跟着项目组的老师一起去了一次香港,随同参加一个考古界的年会。我并非正式的会议代表,只是作为老师的助手去的。
年会快要结束的那天,我没有出席一个不重要的议程。我独自到沙田去看赛马了。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赛马。我喜欢的不是其中的博彩成分,我喜欢的就是漂亮的马本身。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阿拉伯马了。当我在马场上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阿拉伯马时,我马上就被它滑如丝绸,火焰般闪亮的皮肤吸引了。
我想都没想就在它身上押了一注。然后几分钟后,我就赢了。我博到的彩头让周围的人一片惊哗。
然后,我就带着很多的意外收入和同样多的古老悲伤离开了。我离开之后就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彷徨。我不想回到年会的会场去,我也不想回酒店去参加那个晚上的冷餐会了。
于是,我就穿着风衣在街头的商店到处逛。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卖品牌服装的地方、卖手袋的地方、卖珠宝的地方、卖手表的地方、卖香水的地方、卖电器的地方、卖化妆品的地方、卖音乐和电影的地方。我感到内心的空虚。
我每走过一个地方,手里就多了一个袋子,我手里的袋子越来越多了。它们多得我都拿不了了。其实,它们里面所装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因为在时间里感觉空虚难当而要买它。我就像买重装铠甲那样地买它。
当我从一个步行电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手里的袋子忽然全都掉在地上了。
当我俯身去把它们拣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鞑靼美人在对面墙上的雪花纷飞中旋转起舞。我看着那张海报就呆了一下。海报上的美人是当时俄罗斯石油大亨的女儿,该国新锐的人气歌手,我很喜欢她的新专辑《冬天》。
就在我发呆的那一下,旁边有个女人对我说:“要帮忙吗?”
我说:“谢谢。”
然后,她就过来帮我把袋子都拣起来了。
当她把一些袋子归拢,重新递给我的时候,她停住了。
我再次说:“谢谢。”然后我就从她手里拿过袋子。但我发现她把那些袋子攥得紧紧的,我没法拿到。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看完之后,也停住了。
我们就这样,在那幅巨大的灯光海报前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她的手就颤抖起来了。她的嘴唇也颤抖起来了。她难以置信地说:“心心?是你吗?天哪,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我的眼里也有了眼泪。我含着眼泪点头说:“是我。雯丽姐!”
那些纸袋再次哗啦一声又全掉到地上了。里面掉出来许多华丽的包装。
(二)
我们在一个酒店的咖啡吧里面坐下了。很多的袋子像小山一样堆放在我们旁边。
刘雯丽说:“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说:“是啊。世界真的很小。一转眼,你来香港定居,都这么多年了。”
刘雯丽说:“你来香港多久了?”
我说:“四天吧,我下周就回去了。”
我说:“你呢?来这里以后都不再联络我们了。你生活还好吗?”
刘雯丽说:“一言难尽啊。”
那天,就在那个咖啡吧里,刘雯丽对我说了我们别后她的生活。
你去世之后,我和雯丽姐就没有再见过面了,我们因为同样的原因都不想再看见对方了,所以,我们就失散了。
听人说,你的葬礼过后不久,刘雯丽就匆匆嫁人了。她嫁了一个非常有钱的香港秃头男人,然后就跟着他离开了我们居住的那个城市。她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的婚礼当时很轰动,香港的报章上都刊登了。她的家族都因此而觉得相当荣耀。但是,从此我就没有再听说过有关她的事情。
现在我知道,她终于在香港定居下来之后,过得并不快乐。她所嫁的男人不仅年老,而且对她并不好。此外,她发现她还要面对丈夫的其他女人们,以及她们的子女们。她因此就和丈夫发生争执了。这种争执以她的一次住院而宣告结束。
她住院之后,警察找来了。但她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放弃自己的法律权益。经过谈判,她拿到了一笔安顿费,就重新获得自由了。
从那以后,她就独自在这个城市漂泊。
她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小型的贸易公司,日子过得还可以吧。
她始终都是独身一人,她说再也不要结婚了。她说,孤单的时候就随便找个男人睡睡吧。她说这样就够了。
她还像过去那样漂亮,也还像过去那样会穿着,有品位。但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的面容上有了很多岁月的风霜。
她说完自己的情况,然后又问我的情况。
我说完之后,她说:“你还没有结婚吧。”
我摇头说:“还没有。”
她说:“我知道,不管你嫁与不嫁,你都不会倾心于别人了。”
(三)
那天,我们的谈话终于还是谈到了你。事实上,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就是因为你。所以,不管我们怎样不想谈起你,我们最后还是谈到了你。
我们谈了几句,就都感觉想要哭了。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女孩了。所以,我们最后还是没有哭。
我们一起喝着很苦的咖啡,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刘雯丽问我:“心心,你当初为什么不嫉妒呢?”
她说:“我之前一直想问你这句话。”
她说:“你看到有个比你更合适他的女人对他亲昵,你怎么能够不嫉妒呢?”
我说:“你也没嫉妒啊。你做得比我更好。”
刘雯丽笑了起来。她说:“那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会演戏罢了,只是把内心的嫉妒压在心底。但你,你不是演戏的。你是心里没有那种感情的。”
她说:“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的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爱他。每当我看到有更多的人爱他,我心里就觉得更安全了。”
(四)
那天,我们分开之前,我对刘雯丽说:“谢谢你当年爱他,帮助我们。”
我说完就看到她眼里泛起一点泪光。
我说:“更谢谢你当年虽然也很爱他,但却只表现出有一点点爱他。”
刘雯丽对我说:“心心。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了解你内心的痛苦,那个人,就差不多是我了。”
她说:“这么多年了,忘了他,重新生活吧。”
我说:“我不会忘记他的。我会用余生爱着他。用所有的余生一直爱他。”
她说:“这样啊,那我就祝福你吧,今生无悔,心心。”
我说:“我也祝福你,希望你一直能过着想要过的生活。”
(五)
雯丽姐后来还是又结婚了。这次找的男人,比她年龄要小,也没有什么钱。
她给我发来过婚礼的邀请函,但是我没有过去参加,我只托人送了一份厚礼给她。
听人说,她后来这次嫁得挺好,那个男人一直对她不错,在生意上也颇能帮她一把。
我跟高雄说过沙田的偶遇后,高雄就一直暗中帮衬着她的公司,直到他出事。
现在,雯丽姐依然在香港生活着,她和丈夫没有要孩子。
她找到想要的幸福了吗?(。)
第六百八十三章 绸带()
♂,
(一)
那次,在沙田,刘雯丽和我说到一件事情。她说,这件事情缠绕她很多年了。
从你第一次住院开始,你最后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那些日子,因为身份所限,我很多时间是不能陪伴在你身边的。在你母亲过来照料你之前,陪护着你的,通常是汪指导、体育组的同事们、高雄和刘雯丽。
刘雯丽可以名正言顺地公开去看你。她去看你的频次可以很高。她去了之后,其他的人都会有意识地避开,让你们有机会单独在一起。在很多人看来,她是正在和你谈恋爱的女朋友。
雯丽姐每次去之前,都会设法联络我,问我有什么想要对你说的,或者想要带给你的东西。她每次都忠实地做着我们之间的信使。高雄也是这样。
我和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密了。
在沙田,刘雯丽告诉我说,到后来你被疼痛折磨得很厉害。她去看你的时候,你常常浑身大汗淋漓,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在她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常常都趴在枕头上,你把脸埋在里面,不让她看到你脸上的神情。
你有时候似乎能听到她说话,有时候完全被疼痛淹没而不能有丝毫的反应。
无论你能不能听到她,你经常都不能答复她。
在她说话的时候,如果你的手没有被固定,你就常常会竭尽全力地抓紧床边的金属护栏。你那么用力地抓着它,就好像把整个生命都吊挂在上面一样。
因为太过用力地抓握,你常常都不能自己松开抓握。当护士进来给你量血压或者量体温或者打针的时候,常常需要把你的手指一个一个地轻轻掰开。
有一次,护士很忙,就让刘雯丽帮忙。当她碰触到你的手指时,发现它们僵硬得有如石头一样。
刘雯丽尝试了很多次,她觉得除了掰断你的手指以外,好像无法让它们松开。
护士不停地问她好了没有,她着急得汗都出来了,但还是一个手指头也没能掰开。
护士非常不耐烦地走过来,白了她一眼,把她推开,自己动手去掰开。当你的手指终于松开的时候,刘雯丽看到它们不能控制地颤抖不已。
刘雯丽说,它们就像被踩断身体的小虫子那样,神经反射地颤抖着。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她就这样,忍不住在你面前哭了。
她趴在你床边饮泣吞声地哭得几乎晕倒。
就在她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的时候,她听到你的声音。
你对她说:“辫子。”
刘雯丽满脸是泪地抬头看着你。
你用手指轻轻地挑了一下她落在床边的一个淡黄绸带结成的蝴蝶结。
你温存地看着她,微弱地说:“你,辫子上的,绸带,散了。”
你说:“你,今天,很漂亮。每天都,漂亮。”
这句话让刘雯丽当场又哭了。
你看着她在你床前哭得透不过气来。但你不能再说话了。
那天,后来,刘雯丽哭得不可收拾。
她不想你再耗费力气来安慰她,她就一路哭着离开了病房,然后一路哭着坐公车回到了家。
她回到家之后,就一头扎在床上,整整哭了大半夜。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她几乎都看不见操作机床了。
因为你经常抓握那两处的栏杆,并且大量出汗。后来,那两处栏杆上都依稀可见你手指抓握的痕迹。
刘雯丽说,后来,看上去好像你的手指印迹已经蚀刻入金属里面那样了。
(二)
刘雯丽在你病中曾经去看过你上百次。但她告诉我说,她从未听到过你的呻吟。
你每次,都在她面前忍住了。
在沙田,刘雯丽说,她那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并不完全是因为看到你在被痛苦反复碾压。
她哭是因为你在忍受痛苦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照顾她的感受。
你一直在竭尽全力地照顾别人的感受。尽管你已经非常力不从心了。
她说,虽然你从来也不曾爱上过她,但你就能为她做到这样。由此可以知道,你如果深爱一个人,你能为她做到怎样。
雯丽姐说:“他永远都是安慰者。明明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