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说:“也许是这样的。我能够同意。”
你问:“那你现在知道靶纸在哪里吗?”
我说:“不知道。因为您刚才走动了,我不能很好地判断它的位置。”
你问:“为什么你的直觉能感觉到我,却看不到它?”
我老实回答:“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因为,你心里不认为它是和你一体的。就是这个,妨碍你看到它。”
果然!你果然知道了我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
你说:“那张靶纸,它其实也在你的心里。万事万物,不管多远,相隔时间,或是空间,其实都在你的心里。你其实也都能看到它们。为什么看不见?因为你不觉得自己和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以为它们是异己的。所以,你会看不到。如果你能去除这个障碍,你就能看到所有你想要看的。”
我说:“为什么只教我,不教他们?”
你说:“因为那个松果。因为,只有你,能够相信眼睛之外另有眼睛。因为你能使用另外的眼睛去看松果。因为你能够相信全身所有的细胞,其实都可以是眼睛。因为你能使用它们来看我。”
你说:“唯心,不要只用全身的眼睛来看老师。指导只是世界很小的一部分。不要让我遮挡了广阔的世界。”
(七)
后来,有一年的夏天,我站在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前。
我仰视着她,心里浮现出你所说的“全身的眼睛”。
你说:“全身的细胞,其实都可以是眼睛。”(。)8
第五百四十六章 重返花海(上)()
(一)
就像突然有外星生物降临地球一样,整个车厢里的人突然都离开铺位,像涨潮一样地奔各个窗户而去。
转眼间,窗前就竖立了一道人墙。一片“哇!”的惊叹声在车厢里响起来。
列车正沿着川滇干线驶入了春天的万顷花海。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在列车的两边翻卷着细浪。那种景象就好像列车不知何时驶入了一个仙境所在的空间。
黑色的铁轨从花海的中间生硬地穿过,就好像仙子脸上的一道触目疤痕。
列车在大声的吼叫中狼奔豕突地冲进了花海,亿万只蜂蝶在两边的田野里张皇地惊飞起来。
当你惊讶的眼光从窗外收回来的时候,你的视线落到了我的脸上。
你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你看到我嘴唇白。
你说:“唯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有听到你的问话。我怔怔地坐在那里。我的一半已经没入了其他的空间。
你伸手拉了一下我的衣服。你再次问:“唯心?怎么了?”
我被你从梦中惊醒。我如梦初醒地看着你。
我看着你,然后我突然站起来,向车厢接头处跑去。
(二)
你在车厢接头处一把抓住了我。你把我的胳膊握得紧紧的,让我几乎无法动弹。
你说:“告诉我,生什么事情?”
我说:“我要下车。”
你说:“什么?”
我说:“指导,对不起,我要在这里下车。我必须下去。”
你说:“可是,为什么?”
我说:“我来过这里。我以前来过这里。”
你说:“什么时候?”
我说:“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肯定来过这里。”
我说:“或者是一个很像这里的什么地方。”
我说:“这里有些特别的事情,我一定要下去。我只有在那一片花海当中,才能想起那究竟是什么。我太想知道了,太想知道在花海里究竟生了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了一会儿。然后你呼吸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你说:“好吧。我们一起下去。你回铺位去等着。”
你说:“我去问问列车员下站什么时候到。”
你一边离开我,一边回头对我说:“不要站在车厢接头处,这里风大摇晃,不安全,你回去等着。”
你说:“把东西收拾好,我们在下站下车。”
在这一生当中,我常常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每次我遇到奇怪的事情时,都无法对别人说起。整个世界都认为我是疯狂的,臆想的。只有你会这样反应。只有你始终都是信任我的。只有你尽管和他们一样的不理解我,但你始终信任我。
只有你肯陪我做这种荒谬的事情。
你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陪我去做这些荒谬的事情。
就算是高雄,他也不会陪我去做。
(三)
列车的度逐渐放慢下来。
我们背着行李站在车厢出口处。
我看到水泥的站台出现在窗口,站台上的水泥柱一根一根地缓慢向后移动着。
你从侧面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你说:“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是吗?”
我点头。
你说:“你确定要在这里下车,对吧?”
我点头。
你说:“如果我们在这里耽误半天,就只能改签到晚上8点的另一趟车。到达全国联赛报到地点的时候,就要凌晨2点了。那时候报到可能已经结束了。你有可能被取消参赛资格的。你明白吗?”
我看着你,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说:“被取消资格也在所不惜?我们可以在返程的路上来这里的。”
我摇头。我说:“不。那里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
我说:“如果我不去那里,就无法安心参加任何比赛。”
你说:“去了的话,你就能安心了吗?”
我看着你。我说:“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可是我必须要去!就算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疯了,就算是众叛亲离、粉身碎骨,我也必须要去!”
我胸膛起伏着说:“我必须要去那里才能继续呼吸!”
你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那好吧。”
车子刹了一下,在站台上完全停稳了下来。列车员走过来,用钥匙打开了车门。
她说:“下车了。你们带着运动枪械,要拿着介绍信、比赛通知和持枪证、身份证去站里登记一下,像你们上车时那样。等你们改签完车票再上车时,依然要去列车长和乘警处登记。枪械要在特殊地方保存,不得随身携带。”
你说:“好的。”
你对我说:“我们到了,下车吧。”
(四)
在火车头释放的滚滚白色水蒸气中,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小站上下了车。
小站非常安静,万物寂然无声。
我呆呆地看着小站的站牌,在记忆中用力搜索着。但是,让我失望的是,我对这个地方的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当我们穿越站台出站的时候,现整个车站就只有我们两个乘客。
我守着行李站在小站的出口处。
我听着你在向车站上的人打听车站派出所在那里。
你让我等在站台上,然后去站房尽头的一间黄色小屋子里办理持枪登记手续。不一会儿,你从里面出来了,我们的枪械都存放在派出所的枪柜里了。你又向工作人员打听哪里可以寄存个人行李,去看附近油菜花地该怎么走。然后我看到有人从窗口里伸出来一张小地图,在上面比划着。你一边听一边点头。不一会儿,窗口里又递出来两串储物保管柜的钥匙。你拿了钥匙。
你好像在询问交通工具。但是,你得到的回答显然令你失望。
你在窗口那边回头看着我。然后你的目光越过了我,看到我的后面去了——我顺着你的目光回头也向后面看。我看到后面靠墙的地方停了一辆老式的二八载重自行车。自行车的斜梁上写了漆痕斑驳的四个字:人民铁路。
当我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在那边对我笑了一笑。
两分钟之后,你朝我走了过来。除了储物保管柜的钥匙外,你手里还拿着一串自行车锁的钥匙。
一阵温暖从我心上流过。
我对你说:“谢谢指导。”
然后我的眼里就闪出了泪花。(。)8
第五百四十七章 重返花海(中)()
(一)
你骑着那部写着“人民铁道”的二八载重自行车在春天的田间小道上穿行。
我挽着一个红色小运动包坐在你的身后。
因为这里上午的时候下过阵雨,田间小道比较泥泞。你在陌生的道路上小心翼翼地拐着自行车的龙头,你竭尽全力地在溜滑的道路上保持度和平衡,你不住地提醒我抓牢鞍座,小心在扭来扭去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来。
在一些特别泥泞的地方你不得不停了下来。你一步一滑地扛着车越过那些路段。你的运动鞋上沾满了泥污。你在路边的草丛里蹭着鞋底上的厚厚淤泥。然后你在那边寻找一些可以垫脚的东西,小石块啦、杂草啦,铺在最泥泞的地方。你在那边向我伸出手,示意我踩着那些可以垫脚的东西走过来。
当我从那些泥泞中跋涉过去的时候,你一直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确保我走在垫脚物上,不要踏进烂泥。
当我们终于在那片油菜花海的深处停下的时候,你已经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你脱了上衣仍然汗流浃背。你的上衣、裤子上全是淤泥点。你的脸上也蹭了一点泥。
你一边喘气,一边问我:“我们还要向前走吗?”
我看着你,心里觉得很歉疚。都是因为我的奇思异想,你才会这么辛苦。
我看着你脸上的泥点,我伸手在口袋里找手帕。我把手帕递给你。
你看了看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绣花手帕。你没有伸手接它。
你说:“算了,不要弄脏你的手帕了。我一会儿找个池塘洗一下吧。”
我说:“不要再走了,就在这里就可以了。”
(二)
我们现在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上方和下方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层层叠叠,流金溢彩。
我坐在层层梯田中的一块石头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万顷花海。
一些稀疏的电线杆横七竖八地插在花海的中间。
你蹲在我的面前,用一根树棍清理着自行车车辐车轮上厚厚的淤泥。你不时地回头看看我。你没有出声惊扰我。
当你找到一个池塘,把你自己和车都洗干净了一点返回我所在的地方时,你看到我还是那样坐在那里,姿势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一动也没有动过。
你心头滑过一阵怜惜。
你把车架好。你走到我旁边,你也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陪着我,一起看着花海。
我们谁也不说话地坐在那里。听到一些蜜蜂在耳边嗡嗡地响着。
你的耳廓轻微地动了一下。你回过头,正好看到一行眼泪从我的脸上滑了下来。然后又是一行。它们一行接着一行。
你看着我。你说:“手帕?”
我低头递给你手帕。
你叹了一口气,接过它,又递回给我。
你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从你的手里接过自己的手帕。我开始擦眼泪。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掉着眼泪。我的眼泪越来越多。然后,我就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我把脸埋在手帕里哭了起来。
你看着我的肩膀和后背在颤动。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你说:“唯心,看你这样哭下去,我心里很难过。”
我从泪水中抬起头,看着你变得模模糊糊的面容。
听到你说“心里难过”,我的泪水顿时就干涸了。
(三)
“我曾经在这里哭过。”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花海,对你说:“我曾经在这里对他哭过。我记起来了。”
你问:“他?谁?”
我说:“我不记得和他是什么关系了,也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哭。”
我说:“但是,我记得他在我的身边。他对我说话,让我心里一会儿觉得很温暖,一会儿觉得很难过。”
我说:“我记得那种心里一会儿陶醉,一会儿绞痛的感觉。”
你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我们当时都骑在马上。他骑的马就像天马一样飘逸和俊美,全身雪白,有着长长的尾巴,就像仙人手中的拂尘。我跑在前面,他跑在我的身后。我停下来的时候,他策马朝我走过来,他拉住我的马缰绳对我说话。然后我就哭了。”
我说:“我只能想起来这么多了。”
你说:“他是,那个被追兵追赶的奔逃者吗?在有月光的山谷里?”
我说:“是的。”
我感觉到一阵寒冷,声音就颤抖了起来。我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你看着我的眼泪。你说:“原来是这样。”
你说:“所以你要开枪阻止那些人追杀他。”
我说:“是的。”
你说:“你想要重新找到他吗?”
我说:“是的。”
我说:“但是,这是办不到的,对吗?”
你笑了一下。你说:“凡是总有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问:“指导,你相信前生吗?”
你说:“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我相信,既然每个一秒钟都有之前之后,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也都有之前之后,那么,按照逻辑推理,每一个一生,也一定会有之前之后。就像不会存在孤立的、无有前后连绵延续的一秒钟一样,也不会存在孤立的,无有前后连绵延续的一生吧。”。
你说:“每个国家在今天之前,都有它的过去,每个王朝也是如此。我相信,每个个体的生命,也会是这样。”
我说:“谢谢指导。”
(四)
我们那天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很久。
后来,你问我:“唯心,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了他是谁,记起了和他之间的关系,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说:“你们之间隔了很长的时间。”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身不由己地要找他。就像向日葵要趋向太阳。”
我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片花海中,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感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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