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仁,而能勇。
(四)
那天,你对傅天亮最后嘱咐说:“师兄,琴儿,还有她的孩子们,我就托付给你了。请在我死后,继续守护她,守护他们。就像我还活着一样。”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平根基()
(一)
我睁开眼睛。看到你坐在床前。你微笑着看着我。
这场景好梦幻啊。它让我感觉已经脱离了尘世,进入了永恒的天堂。
你握住我的手。
你说:“琴儿,你醒了?你看,我说过的,你醒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我在这儿。我不会消失。我还在你身边。”
我也握住你的手。你不再叫我君夫人,不再跪拜称臣,你叫我琴儿。这让我仿佛又回到了燕塘关时期。我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你说:“你今天看上去气色好多了。整个人都有光采了。”
我说:“我是不会发光的。只会反射太阳的光。当太阳照耀着的时候,就自然有光采焕发。如果太阳时时照耀着,那光采,就会一直在,不会减损,也不会消亡。”
你说:“可是,太阳总是要下山的。所以,我希望你是一轮明月,即使是在太阳下山以后,也延续它的光,替代它,光照山川。”
你说:“太阳下山之后,人们就看不见它了。但是,对月亮来说,它始终都是可见的,始终都没有从天空消失过。因为月亮知道它从未消失过,因为月亮始终能够见到它,所以,月亮也就始终能发出它的光。”
你说:“用你的心去看,琴儿,不要用你的眼睛。你会看到没有什么消失过,即使是你看不见它了。”
是啊,要用我们的心去看,不要用我们的眼睛。
若我们能用心去观察万物,就会看到没有什么消失了。雨水落到地上不见了,那是因为它渗入当地,变成了溪涧与河流。溪涧干涸不见了,那是因为它变成了水蒸气,散发到空中,凝成了雪白的云朵。云朵消失不见了,那是因为它降落下来,进入了树根,变成了植物的汁液。很多事物都会消失不见,但它们也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面貌再次出现。它们始终都在我们身边。没有任何东西,能从“存在”变成“不存在”。
我说:“若我一直能够看到,一切事物都在如是循环流转,就没有什么,是会消失的。是这样的吧?”
你说:“是的。就像今天。它会过去,无法重来,但它也会变成记忆,始终存储在你的心里。琴儿,有关我的一切,都已经存在于你的心里。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到记忆里来。我都会在那里等着你。只要你来,你都会见到我。我都会和你,面对所有你需要去面对的。”
你说:“我们不是,必须要有身体,才能在一起。”
我说:“我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我若还有身体,你也就,还有。”
你说:“琴儿。”
你还要再说什么,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你的嘴唇上。
我看着你。我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什么都不用说。就这样,看着我,让我看得见你。只要这样,我就能痊愈了。你不用辛苦自己,一直对我说。”
只有在不能相见的时候,我才会有千言万语要在这里说。相见的时候,一字一句,也毋须再说。彼此落入对方的眼眸,就是一切已经实现。
所有的语言,都只有一个功能:连接。
你说:“好。我会看着你痊愈。所有的星星,那些在崔家大宅的屋脊上照耀过我们的星星。它们,全都是我看着你痊愈的眼睛。”
(二)
天色越来越暗,你又一次离宫回王府去了。
你说:“宫门快要下匙了。我得走了。”
我站了起来。
我说:“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你说:“会的。”
我说:“这次回来,你会给我多少个明天呢?”
你说:“这取决于你。琴儿。取决于你。如果你希望明天还看到我,我明天就还会来。”
我说:“那你就会一直留在运京,不可能去打完战争了。”
你说:“琴儿,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不回去打完战争。”
我说:“可那不是你的心愿。”
你说:“有些心愿,没有可能同时完成。”
我说:“我留你在这里,就是延长了战争。是吗?”
你说:“是的。”
我说:“我这样做,太自私了,是吗?”
你说:“也不是。我在这里,也同样是在结束战争。结束未来君王的母亲,她心里的战争。”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我移开目光,说:“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搁置所有重要的事情,从草原回来。”
你说:“这同样也是重要的事情。作为未来世子的母亲,你心里的平静和坚强,对于国家而言,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心里的状况,也就是国家的未来。你心里没有和平,国家就没有健康的世子,国家没有健康的世子,太平就没有牢固的根基。”
你说:“我可以让战争停止下来。但是,停止的战争,随时都可能再次发生。要让它不再发生,我需要你的帮助,琴儿,再也没有别人能给我这样有力的帮助了。你要帮我成就太平。”
你说:“琴儿,你要有平静的心,去为汉王奠定长久太平的根基,这根基,就是汉王的子嗣,教育良好、继承了汉王的宽厚和仁慈的子嗣。你是汉军的女儿,是汉军的姊妹,你的子嗣,才能得到汉军天然的拥护。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悲,一再地让这根基空悬,或者,毁损掉这个根基。”
你说:“琴儿,我们的婚姻不是为了自己,我们的生育,也同样不能是为了自己。愿以此身奉天下的意思,就是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要为了天下的利益而抉择而从事。就像汉王那样。没有自己,或者,能够克服,只为了自己。”
你说:“琴儿,真正的太平,不在我的马蹄下,而在人的心里。在你的心里。“
(三)
我独自坐在变得越来越黑的房间里。
宫人悄悄进来,准备点上灯烛。
我说:“不。不用点灯。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宫人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面面相觑,但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便遵命悄悄退了下去。
有些人,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就能令所有的黑夜,全都明如白昼。“
第三百八十七章 柔肠百结()
(一)
我看着内侍端着水送进来,伺候你服药。
我看着你随身携带的白色粉末。
我说:“这是什么?”
你说:“是西域新属国进贡的药品。”
我说:“是止痛的吗?”
你说:“是的。”
我的心一阵抽搐。我忍住内心的疼痛和涌上来的眼泪。我问:“你每天都在服用吗?”
你说:“是的。”
我说:“如果不用,会怎样?”
你如实说:“如果不用,我不知道能不能进宫来。”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出了眼眶。
我难过地说:“你就是这样从那么远的地方昼夜驰行赶回来的吗?”
我说:“我真的是太罪过了。”
你说:“琴儿,就像你不惜一切,希望我身体的疼痛得到平息一样,我同样也不惜一切,希望能让你心里的疼痛,得到平息。”
我们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如果你在疼痛里,我也不会得到安宁。”
(二)
你在昭阳宫和我叙别的时候,汪太淑妃正在上阳宫展读刘申写给她的密信。
刘申在信上说:“母亲。儿子这次决定不回来了。请代我妥善向琴儿解释吧。大将军来日无多,此来就是永别。请给他们时间,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兄妹,能够单独在一起。”
汪太淑妃的眼眶里也有了眼泪。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息道:“我可怜的儿子啊,天下这么多女人,为何你就偏偏不能舍下她一人呢?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成全她到这样的地步呢?”
为她自己儿子的命运叹息过之后,她又不由得为我们俩的命运而叹息起来。
多么深情相爱的一对儿,却造化弄人,偏偏只能有这样的结局。
想到我们在昭阳宫里转瞬即逝的生死永诀,善良贤淑的汪太淑妃,也忍不住为我们的命运而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三)
你强忍着头部越来越凶猛的钝痛,在岭南王府书房的灯下,提笔给刘申写奏折。
“汉王,君夫人的情况已经好多了,臣会替汉王守护她,直到她身心康复,能让太淑妃和汉王放心。臣想护送君夫人离宫数日,去宝镜峰的圆觉寺参拜,为国家祈福,为阵亡的汉军将士超度,为汉王求子嗣,让君夫人离开痛失爱子的伤心之地,去外面透透空气,散散心,不知道汉王意下如何?”
看到你的奏折后,刘申提笔回复道:“大将军建议甚合我心。刘申也正有此意,使者会随信宣旨,着琴儿奉诏出宫,前往圆觉寺,代表刘申,代表王室,供奉寺院,为国家祈福。还请大将军辛苦,亲自护卫她去。结束此处的战事之后,我先往北线去,在黄龙要塞等着你。待琴儿的情况稳定之后,我们君臣黄龙一会。”
刘申的使者随信宣诏之后,我也提笔给刘申回信。
“汉王的信,琴儿拜读了。琴儿没有小心照顾好自己,致使汉王子嗣受损,自责甚深,悲不自胜,累太淑妃虑,汉王担心,累大将军抱病千里奔波,万分惭愧。琴儿身心渐渐康复,愿奉旨前往圆觉寺参拜供养,为亡儿追荐,为阵亡汉军将士超度,为国家祈福,为太妃汉王祈求平安,为新朝祈求子嗣绵延繁盛。”
(四)
一番书信往来之后,圆觉寺之行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临行之前,你到上阳宫向太淑妃辞行,请太淑妃的懿旨。
汪太淑妃客气地说:“有大将军护卫君夫人前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这些年,我们母子第一要感谢的,就是大将军。若没有大将军帮着汉王,我们母子不会有今天。汉王父子的种种理想,想要实现,也没有这样顺利和容易。大将军是我母子的恩人。老身我,要替先王,替汉王,深深地敬谢大将军。”
汪太淑妃歉疚地说:“琴儿嫁到运京来后,一直身体不好,接连生病,如今又不幸小产,总是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有悉心照顾她周全,老身觉得,真的很对不起她为国捐躯的父亲和忠贞不渝的母亲,也很对不起大将军的托付。这是老身的真心话。”
汪太淑妃对你说:“老身一生只有汉王这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大将军放心,我会把琴儿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爱顾惜。在这里,老身给大将军一句话:不论将来如何,她都永远是汉王的结发妻子,是这后宫的女主人。我母子决不做凉薄小人,令大将军痛心,令汉军将士寒心。汉王会永远记得有功于社稷的人,永不会辜负他们的牺牲与奉献。”
你看着汪太淑妃。你完全明白,她在表达什么,在承诺什么。
她知道你已经决心为国家而死,你已经决心在新朝建立前死在战场,这是她对你的承诺。若你为国家、为新朝、为刘申而死,刘申将承诺,确保我的王后地位,确保世子成为未来的储君。这是刘申母子对于整个军队的承诺。他们确保未来的储君,是两代汉军创立者的亲近血脉,与汉军血肉一体,荣辱与共。这一点,绝不会因为你的阵亡而改变。
你恭敬行礼,拜谢汪太淑妃一言九鼎的这个承诺。
你说:“臣领会,臣感恩,臣拜谢太淑妃及汉王对汉军的倚重与信任。”
(五)
以奏禀参拜圆觉寺之行程安排为由,吴顺到昭阳宫来觐见我。
金风寨一别之后,我终于又能和吴顺在一起谈话了。
我渴望着和他的见面,只有他,能够告诉我很多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我太渴望知道,彼此分别,不通音讯的这些年,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
“拜见王妃。”吴顺进得门来,纳头便拜。
我急忙亲自下座,令人相扶看座。
我说:“顺子。一家人何用如此客套。你快起来吧。”
我看着吴顺同样黑瘦且沧桑的脸,心里一阵难过。
我问:“你脸上这道深深的这刀痕是什么时候有的?”
吴顺说:“恩图会战时留下的。已经都好了。”
我忍不住眼泪双流。
我声音颤抖地说:“该跪拜的,是我,是我啊!谢谢你,在刀光剑影中,一直护卫他,照料他,陪伴他。是我,应该替父亲,替夫人,深深
拜谢你!”
吴顺听了,便也双眼流泪。
他哽咽道:“有些伤痕是能够看得到的,有些,则在心里,没有人能看得见。小姐这些年,也变化很大,久别重逢,让人忍不住心里难过。”
彼此相对难过了一阵子之后,我说:“顺子,和我说说这些年你们的事情吧。我在深宫之中,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关于汉军,关于你们,关于他,我知道得不惟太迟,而且太少了。”
于是,吴顺就开始了他的长篇讲述。今天你们所听到的这个很长的故事当中,很大一部分,就都来自于他那天的长篇叙述。
听完吴顺对你这些年艰苦卓绝战斗生活的讲述,我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说:“顺子,我的心好痛。快要痛成了粉末。”
“小姐”吴顺的眼泪也再次涌上来了。
他说:“我嘴笨,不懂得怎样安慰一个人。”
我说:“这样的心痛,是没有办法安慰的。只能自己,去承受。”
第三百八十八章 离宫出行(上)()
(一)
圆觉寺之行的前一天,你再次进宫来,将准备好的供养礼单和和祝祷辞等送呈给我审看。你也向我讲述了这些天在运京的军政活动和与新汉军故旧的聚会。
午间,我留你在宫中吃饭。我特地吩咐御膳房照你平素的口味,做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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