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
他说:“琴儿,知道这些天我内心的感受吗?虽然我拉着你的双手,和你相距咫尺,但是,你却总是在很远的地方。”
他说:“琴儿,现在举国皆知,你是我的妻子。我们的生命已经紧紧地关联在一起,密不可分。你不要总是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我说:“汉王说笑。琴儿总是在自己的宫室里,在汉王安顿我居住的地方。自金风寨入行宫之后,琴儿从来没有待在过其他的地方。”
刘申说:“琴儿,你并非如同幼年那样,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你是在自己的家里。你是这家里的女主人。面对你的夫君,你不需要每次都回答得这么得体、这么完美,这么无懈可击,就像白天在朝堂上履行大婚的礼仪一样。”
他说:“有时候,我多希望你也能对我生生气,吵个架,捉弄一下我,和我开个玩笑,撒撒娇,比如,娇嗔地推推我,把枕头轻轻地扔在我脸上。”
我说:“如果汉王喜欢,如果这是汉王的旨意,琴儿自当遵旨。”
“如果这是我的旨意,如果我喜欢,你就可以忍受。就像刚才我强令你自己更衣那样。对吧?”刘申说。
我不说话。
他说:“但是,琴儿。你知道,我所渴望的是什么。你知道我渴望的并不是你凡事恭顺地遵旨,不断地委屈自己来满足我的愿望。”
(四)
刘申抓住我的手,他看着我,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大吃一惊,我说:“汉王,请汉王起来,这,这怎么可以?”
他轻轻地把我的手背送到他的唇边。
他开始吻着我的手背。他再次吻我布满伤痕的手背。
他说:“不要总是在床第之间也叫我汉王。琴儿。我此刻不是汉王。我此刻只是一个男子,为你身为女人的美丽和仪态所倾倒。这是我们的洞房,不是外面的朝堂。在这里,只有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卸去所有的那些伪装,回复我们最本色的身份:女人,和男人。”
他说:“告诉我,作为一个男人,我就不能引起你身为女人的任何冲动和激情吗?”
他说:“当我轻轻吻你的指尖的时候,你的内心,就一点也没有波澜微漾的悸动吗
?”
我说:“自从在燕塘关的马厩里见到汉王之时,琴儿对汉王就充满了感激和敬慕。这种感情,从来都没有变更过。”
刘申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继续吻我的指尖。
我说:“汉王请速速起来吧。若有内侍宫人看到现在昭阳宫内的场景,不久之后,就会有言官上奏,提醒汉王不要被新汉军进献的美色所迷惑,指责琴儿是红颜祸水,轻浮浪荡,德行配不上昭阳宫的尊贵。”
刘申听了,便微微一笑。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他说:“琴儿,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脱下这盔甲呢?抑或是,你将永远都不脱下它?”
我说:“正如汉王此刻所见。琴儿能够脱下的,全部都已经为汉王脱下了。”
(五)
刘申说:“一生穿着它,你会很累的。我不忍见。”
我低头不语。
他说:“没关系。一生很长。我可以等着。”
他说:“如果什么时候你累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早就可以脱下它。你随时可以脱下它。任何时候。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只要你累了。”
他说:“我会用生命,一直等着。”
那天,你给我选的丈夫对我说,如果我累了,我可以随时脱下这副盔甲。
可是你呢?你不管多累,永远都不能脱下你的盔甲。你为自己选择了,永远都不脱下盔甲。
所以,那一生,我也都没有脱下盔甲。因为,我也不忍见你,那么孤单。
第二百九十八章 汪太淑妃(上)()
(一)
我在红色的拜垫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行礼完毕之后,我伏地等待着。
我听到一个温柔动听的嗓音在说:“还傻站着做什么啊,你们还不去将君夫人搀扶起来。”这嗓音带着一点后鼻音,听起来有银铃叮当般的效果,格外有吸引力。
宫女们过来,将身着沉重的君夫人大礼服和戴着复杂头饰的我,从拜垫上搀扶了起来。
我抬头看到正座上端坐着的刘申的母亲,老汉王一生最宠爱的妃子:汪太淑妃。
虽然汪太淑妃如今已经年过半白了,两鬓的头发略略有一点灰白间杂,但是脸部轮廓清晰,鼻高眼深,眉清目秀,皮肤细腻白皙,想来祖上也带有一点西贝尔人的血统,良好地继承了西贝尔人和汉人的长相优点,并完美地加以了融合,果然是端庄美丽,可以想见年轻时是如何的艳光四射,令老汉王一见钟情。看到她,我马上就理解了刘申的长相为何如此英俊端正。
汪太淑妃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气质文雅脱俗,仪态安静和婉,说话温柔得体,音量大小适中,吐字清晰,语速不疾不缓,显见得不是空有一副绣花的皮囊,而是内有懿德,气质芳华,通情达理,毫无倨傲乖张的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看了,心生敬意,倍感亲切和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我忍不住想起《诗经》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的句子。
汪太淑妃就是那种内外兼美,宜室宜家的淑女吧。
我看着汪太淑妃的同时,她也在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们互相看了几秒钟,汪太淑妃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她点点头,流露出内心对我这个新媳妇的满意和赞赏。
她对左右说:“给君夫人搬椅子过来。”
她笑容盈盈地对我说:“好了,见礼过后,我们就不用这样拘束了。君夫人也不用口口声声尊称我为太妃,就称呼我为母亲就好了。母亲两个字,本来就是世上最尊贵的称呼了,太妃太后这些,反倒不如母亲二字。听汉王说,你在娘家小名叫琴儿,我也这样称呼你,可好?”
我跪了一跪,谢汪太淑妃赐座。我点头道:“是,母亲,琴儿遵命。”
我落座之后,汪太淑妃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我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绯红了脸,低下头去。
汪太淑妃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定国公的千金,陈将军的遗孤啊,大将军府上调教出来的女儿家,果然是端庄美丽、仪态万方、举止进退、知礼有度,果然大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与尊贵。怪不得汉王专程为了你的事情,在我这儿滔滔不绝了整整一个上午。”
她说:“你可知道你在汉王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吗?他是我儿子,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什么时候也没有见到过他提到你的时候的那种神态。他对你,是动了真情的,而且情深似海,宠爱得无以复加。为了让我对你能够接受,能够先存一个美好的印象,他在我这儿跪着说到口干舌燥,生平雄辩陈说的本事,全都用出来了。宫中女眷众多,我还从未见过汉王对任何别的女人也能这样。”
我低头说:“母亲过奖,琴儿羞愧。谢母亲和汉王的爱护关照。”
(二)
汪太淑妃又让左右奉茶。
茶奉上来,我先接过一杯,起身恭奉给了汪太淑妃,然后才谢领了自己那份。
等汪太淑妃喝过一口之后,我才尝了一口。我觉得颇为惊讶。
汪太淑妃看着我惊讶的神情,微笑着说:“正是琴儿你平时最爱喝的那种。”
我说:“母亲怎么会知道?”
汪太淑妃说:“是汉王再三提到的。他回宫之后,把各宫主管内侍都叫了过来,把你平素喜欢的物事、生活的习惯,一一都详细地交代过了。”
她说:“汉王说了你的身世。果然是令人唏嘘啊。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先王又多年对你一门未加抚恤,定国公虽然疼爱你,可又遇到战乱,负伤早故。你一个女孩儿家,身陷火海,经历屠庄,又在刀光剑影中冒着生死的风险,全家人都凄凉惨死,实在是让人听了心有不忍,伤心落泪啊。亏你怎样一路熬了过来。”
她说:“汉王对我说,你的身世这样凄凉坎坷,如今,独自远嫁到我运州的王宫里来,我们母子,还有宫中上下人等,一定要多疼爱你,精心侍奉,让你很快适应宫廷生活,消除你的陌生感和孤独感,让你在新家过得幸福如意,让你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你称心如意,放心安定,抚平你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断不能让你在宫中受到种种委屈,受到种种的惊吓。”
我听得全身一阵暖乎乎的,不觉感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刘申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进入宫廷生活做了这样许多细致入微的准备。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
我起身作礼,再度深谢刘申母子的疼爱。
(三)
汪太淑妃又说:“琴儿啊,我朝宫中的规矩,向来是君夫人为后宫之主,在宫中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这个老太婆,以前一宫之主缺位,我只好代为多操心一点,如今,你已获得册封,整个后宫,我就都交还给你了。以后,就全靠你替汉王打理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就可以安心休息,颐养天年了。诺大的一个家,千头万绪,众口难调,诸事不易,这样劳动你费心费力,汉王和我,都深深地感谢你。”
我赶忙再次起来称谢,说这是琴儿的本分,琴儿必定多多请教母亲、宫中姐妹和各位主管,尽心尽力,为汉王打理好这个家。
汪太淑妃说:“如今汉王还年轻,局面还在混乱当中,没有安定,汉王是个有志向的孩子,在女色上头,本就不是太贪恋,所以,宫中虽有一些侍奉过汉王的女子,但并无尊贵位分的妃嫔。琴儿你便只能先独力承担起这份辛苦了,如果实在忙不来,就选几个位分低的,搭手帮忙做点琐碎的小事。待将来宫室充盈,有了有位分的妃嫔,就能为你略略分劳了,你也会多几个得力帮手了。”
我点头领命称是,并表示为汉王子嗣繁衍着想,局面安定后,一定多劝汉王多纳妃嫔,充盈后宫。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汪太淑妃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的每一种细微表情。
我们俩又交谈了一会儿,汪太淑妃把管理后宫最要注意的事情和
我一一交代了,又特别交代了如何与外臣的诰命眷属们相处,如何礼数周到,相处得体,为汉王起到巩固君权,加强君臣关系的作用的事情。果然是千头万绪,关系重重,诸事不易。
汪太淑妃交代这些事,头脑清楚,叙述有条有理,考虑周到细致,让我不胜钦佩。我有点点惶恐起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后宫之主,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做得像现在这样妥当。幸亏之前在崔家的时候,姨娘被父亲禁足在自己院中的那段时间,还操持过一段家务,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基础,但,还是远远不够的。
我以前没想到过,身为一宫之主,工作竟然是这样辛苦的,职责竟然是这样重要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汪太淑妃(下)()
(一)
说了一会儿话,汪太淑妃看着我顶着沉重的头冠、穿着沉重的大礼服在椅子上端正地半坐着,便体贴地说:“琴儿,你穿得这样隆重,坐了这么久,想必很辛苦吧。我们仪式上的事情都做过了,不如都放松一点。”
她说:“你们伺候君夫人把这身衣服换了吧。更衣过后,我们也不必像庙堂上的塑像那样端坐在这里了。琴儿,我们到里间去喝茶吃吃点心吧。你们去准备几样蜜饯瓜子什么的,送进来,泡一壶好茶吧。让我们娘儿俩亲亲热热地单独谈谈心。”
我起身谢礼道:“谢母亲体恤。琴儿去去就来,伺候母亲喝茶,陪母亲说话。”
(二)
我换了一身新妇平时的服饰重新进来,我们移驾到汪太淑妃平时住的西厢房卧室里,在床上的小几边对坐着说话。
汪太淑妃再次上下打量我,再次表示了赞赏和满意。她说:“美人儿就是美人儿,不管穿什么,做何打扮,都是这样的赏心悦目。娶了这样的媳妇,真是汉王的福气,连我也跟着饱了好多的眼福啊。”
我不禁面红耳赤,再次谦谢道:“母亲取笑。琴儿愧不敢当。”
汪太淑妃看着我,慈爱地说:“尝尝宫中的小点吧。汉王的宫廷向来简朴,讲究实用,不事铺陈。这些点心都是精致好吃的,摆盘可能不是怎样的雍容华贵,但吃起来,味道却是很好的。你若喜欢哪样,便可吩咐厨下多给你专做。”
我每样都略略尝了一下,果然如她所言,虽然貌不惊人,味道的确样样都很可口,令人一试难忘。
我再次谢过她的恩典。
汪太淑妃看着我。她说:“琴儿,如今,这房里就只有我们二人,不妨敞开来,彼此说点心里话吧。”
她说:“我嫁给先王的时候,也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龄。和先王恩爱了几十年。其实,汉王并不是先王和我唯一的孩子。在他前头,还有过好几个孩子,大多是男孩,其中有一个是女孩。只可惜,那时候天下动荡不安,先王立国未稳,我们也跟着辗转南北,颠沛流离,屡屡身陷险境,哪有如今这样的安定悠闲。那前头的几个孩子,不幸都没有长大成人。眼看着自己一次次怀孕,一次次辛苦生产,生下一个个可爱的孩子,拉扯到几岁,便各种原因先后夭折,我的心这个痛啊。等你将来自己做了母亲,才会有深切的体会。汉王,应该是先王和我唯一长大成年的孩子。先王和我,因此对他都非常的珍爱。”
她说:“生养众多,存活无多,这是先王和我最深切的遗憾。如今的情势,虽然也不能说就是太平了,但条件比起早年间来说,还是强得多了。母亲希望汉王和你,要珍惜如今的安定生活,早早添丁,多多生养,让母亲早点抱上孙子孙女,弥补一下母亲这辈子的遗憾。”
她说:“君王的子嗣,就是国家的根基。琴儿,你要多多用心,为国家扎牢根基,让列祖列宗能放得下心啊。”
我再度面红耳赤。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