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尺,更没敢去拉倒佛像和菩萨像的镀金法身,也没再杀害寺院的僧人们。他们就只在寺院里搜刮了一番,掠走了一些浮财,然后驱散了僧众,在寺院里点了一把火,看着火势渐大,浓烟和烈焰吞没了大殿的房梁,就离开了。”
你说:“传说,我们现在所站的大殿上的这个地方,就是慧远和尚当年盘腿圆寂的地方。”
我说:“这是真的吗?他能够自由地死去,又自由地活过来吗?”
你说:“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我说:“还有人真的能够在生死之间来去自如的吗?”
你说:“应该是有。以前的历史也记载了一位叫做邓隐峰的禅师。他说,之前没有人会倒立着死吧,那我就表演一个吧,我倒立着死。然后他就真的倒立过来,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圆寂了。好几日都倒立不倒。后来他的姐姐听说了,他姐姐也是位出家的比丘尼,就过来看他。看到他这模样,就在他腿上敲了一下说,死都死得这么顽皮,哪有人这样死的,你不要搞怪惊吓别人了。于是邓隐峰又活过来了,对姐姐嘻嘻一笑,说,那好吧,我还是正过来死好了。他又靠墙站立着,再次闭目圆寂了。”
你说:“这样的记载还有不少。应该是有人,能够做到在生死之间这样来去自如,游戏自在。”
我听了,真是发自内心地不胜倾慕。我感慨道:“好羡慕这样的自由自在。”
你说:“以前在清川,师祖也给我们讲过慧远和尚。师祖说,你们不要错会了自由自在的意思。”
“师祖说:自在在心,不在身体。心自在,才是真自在。心若自在,不论死况如何,都一样是自由自在。心若不自在,不管死得多么潇洒漂亮,多么特行**,一样是不自在。自在不自在,但看心的状况,不是必然拘泥于外相的。”
我听了你说的话,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思惟着你师祖的话,觉得里面有什么深深地触动了我。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这里地势高,又没有了墙壁,风很大,小心着凉。我们去寺院后走走吧。”
(二)
我们沿着寺院后的小路并肩漫步。这条小路通往寺院的塔林。
塔林已经毁于战火很多年了,只留下一百多座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塔基。从这些塔基,依稀可以想见当年塔林的庄严。
“哥哥那么多要紧的事情,今天怎么有空专程陪我来游山呢?”我问。
你说:“陪你游山,也是要紧的事啊。”
我看着你。
你说:“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很快,又要开战了。我们这样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多了。”
我说:“我知道。分别的日子,永远都比相聚多。”
我说:“其实,哥哥今天带我出來,并不止是游山玩水,赏杜鹃花海吧。哥哥带我来这里,给我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对我说一句话的吧。”
你说:“是的。”
我说:“哥哥只是想对我说,不管死状如何,若心自在,那就是于生死之间自由自在的。”
你说:“琴儿,你聪慧过人,我想说的,你都明白的。”
我扭过头去,我看着远山的雾霭。
我说:“我真的,恨这世间所有的战争。”
你说:“不要恨。”
你说:“仇恨的心,就是婴儿期的战争。”
(三)
午后。我们骑马慢慢下山。我们沿着山间的溪流向下走,一路看着溪水的飞珠漱玉。
在半山腰,我们停了下来,让马匹休息一会儿。
我们坐在溪水旁边。
关文良去林间采了一大束杜鹃花过来。你把花束送给我。
我接过来,放在身边。
我们并肩坐着,听着流水淙淙的悦耳之声。
我把一朵朵花从枝条上摘下来,放入溪水当中。
我们看着水流带着它们向前漂去。
我们看着这些花朵在流水中旋转着,穿过石头的缝隙,在石头的表面上漂过,跌宕起伏地流向远方。
“不知道它们会流落到哪里?会在水中沉没,还是会遇到新的土壤,在那里变成来年新的花?”我说。
你看着我。
你说:“所以,你不能让它们这样随意地漂着。你要把它们安顿在一个妥当的地方。”
你捡起一枝花,你把它插在河边土壤深厚的地方。你说:“这样,它们就不会漂着漂着,就沉没到水底去了。”
我看着你。我说:“插在这里,花朵虽然是安全了,但是,它就不能跟随着流水走向不可知的前方了。它就只能在这里,看着流水流经它,独自流向不可知的前方。”
你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流水始终还在它的身旁,还在它的根基上,滋润着它未来的重生与再次的绽放。”
我说:“也许,有些花,它是宁可沉没的。只要能跟着流水一起前进,它不在乎最后的沉没。”
你说:“琴儿,不要那么傻。”
你说:“你知道这流水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你说:“是不能流出來的眼泪。深藏在心底里的眼泪。是牵挂着花朵的水滴的悲伤,因为,那些花,最终随着它们沉没了。”
你说:“世界上的死亡和沉没,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自己,就亲手造成了太多的死亡和沉没。琴儿,请帮帮我,不要再给这世界,再增加另一桩了。”
我看着你。
你说:“就当这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愿望。”
你说:“琴儿,帮帮我,不要跟着我,陷入死亡和沉没。帮帮我,让你自己,就像这满山盛开的杜鹃花一样,灿烂热烈明艳鲜亮地活着,美好地存在着,在这个世界上。”
你说:“琴儿,你会答应我吗?”
我内心悲伤地凝视着你。
亲爱的你,我一生最爱的人,这么悲恸的问题,你让我怎样回答呢?你让我怎样回答?
第两百五十七章 宴请()
(一)
恩爱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色彩鲜艳的春装。
这一天,你早早派人来说,晚上单独在你的院子里请我吃饭。
你从来没有这样隆重地单独请过我一个人。
我心情激动了一整天,早早换好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隆重地打扮得焕然一新,在那里等着晚饭时光的来临。
你在门口等着我。我们一起走进你的房间。
我看到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我说:“怎么?今天你真的只请了我一个人吗?”
你说:“真的。就请你一个人。”
我说:“就我们?”
你说:“就我们。”
你不断给我夹菜。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说:“干嘛自己不吃?”
你说:“看你吃更香。”
我说:“今天的菜味道真好,很清淡,很爽口。舅妈给你的小厨房换了新厨师吗?”
你点点头。
我说:“要不,也借我在大厨房用几天,让妹妹们也私下饱饱口福?”
你笑了笑,说:“这个,可有点困难。”
我说:“你舍不得啊?”
你说:“那倒不是。只是,他比较忙,而且,他生平的本事都在这桌上了。”
我看着你。我突然大吃了一惊。我站了起来,我说:“是你自己?”
你点头。
我说:“你会做饭?”
你点头,说:“当然。在清川这么多年,可是都要自己动手才有得吃的,总不能让师父和师祖给我们当厨师。”
你说:“不过,我也就会桌上这些,再多,也不会了。”
我惶恐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行呢!这让我怎么能心安呢?”
你笑笑,示意我坐下。
你继续给我夹菜:“不用吓成这样子吧。一家人,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
你说:“不嫌弃难吃,我就很满足了。”
我说:“怎么会嫌弃。只是,哥哥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哥哥为了我,如此屈尊,去做下人做的事情?实在是,有点惶恐得不知其味。”
我说:“这一顿,花了哥哥多少时间呢?”
你说:“大半天吧。”
我说:“你的时间多宝贵,我真是当不起,受之有愧。”
你说:“之前已经说过了,陪你,让你高兴,同样,也是要紧的事情。”
我局促地再次坐下。我说:“你也吃点吧。”
你笑道:“好吧,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吃心理压力太大,我可以为你分担一点。”
(二)
“喝茶。”饭后,我们一起喝茶。
你把茶盏推给我。你看着我。
我说:“你不会是一时兴起,才这样大费周章地请我的吧。”
你笑笑,说:“知我者也。”
我说:“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你说:“是的。可不知,能不能说。”
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说:“那你会答应吗?”
我低下头。我的心一阵收缩。
我轻声说:“在怀州,我答应过的,以后都不再违逆你的心愿了。”
你说:“任何心愿吗?”
我说:“任何。只要你都好好的,不要着急,不要觉得有压力。”
你说:“琴儿,我又要去打仗了。我要一直向北走,直到完成心愿。我们会很长时间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会有多久。你知道,我无法带着你。”
我不语。
你说:“燕塘关只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它不是一个家。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就算我不去打仗,天气好了,敌人也会卷土重来,不会允许我们过安定的生活。这是没有选择的。”
我说:“我知道。安定的生活,就是梦中的海市蜃楼。”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
你说:“后天。”
“后天?这么快?“我很难过。
你点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如果,需要很久你才能完成心呢?”
你说:“那我就很久都不能回来。”
我说:“如果需要很多年呢。”
你说:“那就很多年都不回来了。”
(三)
我们再次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
我说:“我会和舅舅的家眷一起,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
你说:“不行。你不能在燕塘关。你也要离开。和舅舅的家眷一起离开。”
我说:“去哪儿?”
你说:“去更安全的地方。开战之后,这里太靠近敌人了,你们在这里,很容易被袭击。”
你说:“舅舅会镇守在这里。但是女眷们都必须去更安全的地方。我在草原上不能分心再顾到你们。”
我说:“哪里是安全的呢?整个防区都会在战线上。”
你说:“去运州。你们都去运州。”
我吃惊地看着你。
我脱口而出,说:“不!”
你说:“没有其他任何地方,比运州更安全的了。你在那儿等着我。”
我说:“不。一口食物也能把人噎死。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安全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你说:“你说过不会违逆我的任何心愿。”
你说:“答应我。琴儿。”
你说:“在我被下一口食物噎死之前,答应我。”
你说:“也许,这就是我在世界上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去运州,让你自己安全,让我心安。”
我看着你。你说:“琴儿。我发过誓,永远不再把你留在危险的地方。”
你说:“答应我。”
我无法对你再说不。
(四)
“后天,你会先去金风寨和汉王会盟
吗吧?”
你说:“是的。”
你拉过我的手。你说:“琴儿,跟我一起去金风寨吧。”
我再次不语。我不想再见到刘申。
你说:“战争一旦重新开始,我就不知自己会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你说:”陪我最后一程吧。让我也最后再陪陪你。”
再一次地,我无法对你说不。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我不想你回到危险里去。”
你说:“我也不想。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承受。”
“好吧。我都听从你的安排。”我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答应我要平平安安的,要活着回来见我。”
你说:“好。我答应你。”
我说:”不要忘记我。不要把我就这样丢在运州。”
你说:“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你说:“就算我把整个世界都忘记了,把这一生都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那就是我们那一生里,单独吃的最后一次晚饭。
第两百五十八章 祈愿()
(一)
我们牵着手,走进了总兵府第三进院落的厢房。
我们一起站在房间里。
这是一间卧室。小而简朴。但是布置很温馨,并没有丝毫兵戎的气息。
这是我父母曾经的洞房。是他们相亲相爱生活过的地方。我就是在这里孕育的。
我在这个世界上,流落了很久,才终于能够回到这个房间,我出生之前的家。
现在,我又要离开了。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再回来。
也许,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后来,我还是重新回来了。
但是,我身边的你,却永远都没有再回来。
那一天,就是你最后一次站在这个房间里。
你说:“这些日子,我经常一个人来这房间里。我看着这房间,想着你父母当年是用怎样的心情彼此相爱,想着如果你的父亲知道世界上还有你,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何等用心地爱护你。”
你说:“我常常想着,如果你父母还活着,他们会想为你做些什么事情,会为你做到什么事情。他们想要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