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穿着紧身的骑马装走向场地中央跪着的那北汉马官。
越走近他,我就越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那道目光的炽热的温度。我再次感觉到他在专注地看着我腰间的白色玉佩。他很喜欢那玉佩吗?玉佩的确是很美丽。
我走到他身边,说:“起来吧。谢谢你昨天为我推荐马。”
马官恭敬地叩头后站了起来。他看着我,一时不能说话。
我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他摇头说:“不是。只是,略有一会儿,有点无法呼吸。”他身体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被骑马装紧裹着的青春正盛的身体。
我的脸有点微微发红了。
我回避着他身体里的目光。我说:“现在,可以开始教我了吗?”
他恭敬地说:“可以。请夫人上马。”他拉过马的缰绳。赤色小马灵动闪亮的大眼睛,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
我们先练习缓步走。
他用一根调马索挂在那匹骏马的口衔旁边,牵引着它在直径10米到15米的范围内,以他为圆心绕着走。他用手上的调教鞭控制着马的步伐与行进速度,以便我专心体验带动笼头的力度和幅度。
我就这样慢慢地围绕着他的身边策马缓行,好像月亮围绕着太阳运行。
他同时用马官恭顺的眼睛和男人惊叹的眼睛注视着我。
他的注视里面没有芒刺,没有侵略,没有掠夺,没有邪恶,没有尖利的刀片寒光闪动,没有居高临下的凌辱,也没有卑躬屈膝的逢迎。
他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地站在我的对面,用好奇、欣赏、赞美、友善、热情、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觉得应该找点话聊几句打破这种窘迫。
我说:“你是专门负责驯马的吗?”
他说:“小人是汉王的马官,只为汉王一人当差。”
我说:“汉王宫中一定骏马如云吧。”
“有一些,并不太多。”马官答道。
我说:“可是汉王一次就送了我们七匹啊。”
他说:“汉王是倾囊而赠。”
他说:“夫人现在骑的这匹马,原是汉王给自己新买的坐骑。因为马的岁数还小,一直都没舍得骑它。”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说明他说的是实情。
我说:“那汉王割爱时心里一定有所不舍吧。”
他说:“是。不过,汉王一定很高兴做了这件事情。”
我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它的新主人是夫人。”
我停住马。他低头道:“小人妄言了。”
我说:“你胆子很大。”
他再次谢罪说:“小人粗鄙,但知驭马,余事懵懂。请夫人饶恕。”
我笑了一下:“有话直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看着我说:“小人谢夫人饶恕不罚。”
(三)
我说:“马官,你很了解汉王吗?”
他说:“了解一些。”
我说:“汉王是不是一个好人?”
他说:“什么叫做好人呢?这个定义是因人而异的吧。依在下看来,汉王应该还是一个好人,但不知道会不会是夫人心目中的那种好人。”
“关于汉王,夫人都知道些什么呢?”他问。
我说:“听说他不愿意服从自己的命运。”
他说:“那么,夫人怎么评价这种人呢?”
我说:“我觉得,他们都可以算是有勇气的人。但,更多的,他们都是值得悲悯的人。他们的内心都会很孤独吧。就像你们的汉王,不被父亲认可,不被兄弟友爱,在自己的家里遭人谋害。”
我说:“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自己的家人为敌。那种滋味,会是很孤单的吧。不管白天如何度过,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孤单就会出来啃噬他们,让他们觉得内心空洞,无依无靠,让他们渴望安慰和陪伴。也许他们并不喜欢这种生活。但是,好像也没有可能选择其他的道路。”
他听了我的话。他站了下来。马再一次停了。他没有觉察。
我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我这样说汉王,有点失礼了,是吗?”
他忙说:“没有。没有的。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汉王。小人听了觉得很陌生罢了。”
我说:”我想,你们的汉王,需要一个人对他好,对他很好很好。不是为了他的权势,不是为了他的地位,不是为了他能够带来的利益,只是为了疼惜他内心的无助和孤单,而对他很好很好。“
马官听了,便说:“夫人的心,真是很善良。”
我说:“这样谈论你们的汉王,还真是有点失礼妄言了。和大胆的人说话,就不知不觉地也放松了。”
我说:“随便说说而已,务请你回去以后,不要传这话了。你们的汉王有亲生母亲,也有很多女人,想必早已经有很多对他这样好的人了。”
他说:“是。小人绝不妄传夫人谈论汉王的话。”
他说:“小人保证,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夫人说过的这些话。”
我说:“不传就好了。”
(四)
试完缓步走后,我们又试了几圈小步跑和快跑。
赤色马果然非常机敏,学习得很快。到快步跑的时候,我和它已经彼此都接受和喜欢上了。我们配合得非常好。应该说,是马官对我、对马的引导和指点都非常到位,我们才能配合得这么默契。能够放松地享受骑着千里马的漂浮感,我显得非常惬意。
“夫人试骑了几圈,可喜欢这马吗?”
马官问。
我说:“很喜欢啊。它很可爱。你选得很好。”
“那,夫人就再骑几圈吧。”马官说。
我想了想,说:“算了,今天不骑了。彼此熟悉和接受是一个慢慢的过程,今天,就彼此有个好感,就足够了。”
马官说:“夫人所言极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扶我下马,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颈上。
他轻轻地持着我的手,让我落地站稳。
他迟疑了一下,把我的手恭敬地松开。
他说:“夫人的马骑得其实也很好了。大将军之前应该教过夫人。”
我说:“你骑得才好,教得更好。一会儿,傅将军会给你打赏。”
我说:“虽然也学过,但是闺阁之中,少有机会骑马,有段时间不练习,就又有点生疏了。”
马官说:“以后夫人还要常常骑一下这马,千里马都是不耐投闲置散的。”
我说:“好的。记住了。”
我说:““回去可以告诉你们的汉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马,不会辜负他的美意。”
马官说:“是。”
(五)
再次迟疑了一下,马官行礼道:“夫人恕罪,可是,在下不知道怎样回禀汉王。”
我不明所指地看着他。
他说:“小人,该说,是什么人对汉王说了这番话呢?”
他说:“可不可以告诉小人,夫人是大将军的什么人?”
我再次感觉到他身体里的另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避开那目光,说:“就说是大将军的家人吧。”
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那马官在后面跟随了一小步。
他在我身后说:“听人说,大将军并没有婚娶。”
我回头看着他。
我说:“作为一个马官,你问得太多了。”
我回到车上,带着那匹骏马返回宅邸时,远远看到这个马官还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在车上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放下车帘,隔断了他的目光。
(六)
傅天亮问:“小姐,我们现在护送你回住处吗?”
我说:“不。送我去总兵府。我有事情要见大将军。”
傅天亮说:“是。启程,去总兵府。”
护送我的马队跟在我的车后,一路车声粼粼、马蹄疾扬地奔向总兵府。
我在门口下车,问卫兵:“大将军在里面吗?”
“在的。小姐。”
“速去启禀大将军,我有要紧的事要马上见他。就现在。”
(七)
你坐在桌前批公文。
你看着我带着面纱,穿着骑马装,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说:“怎么就回来了?天色还早,还可以再骑一会儿啊。不好玩吗?”
“我不会再去学骑马了。”我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去了。”
你偏头看着我,说:“怎么了?那马官对你无礼吗?还是骑马教得不好?”
我看了看左右,我沉默不语。
你放下笔,你示意左右退下。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我说:“哥哥,他根本就不是马官!他才是汉王派来的真正的使者!那个正使,应该是冒牌的。”
你看着我:“从哪里知道?”
我说:“女人的直觉。他绝对不是一个马官。”
你平淡地说:“那又怎样?他若在教你骑马,不管他以前的身份是什么,他那时就是马官。”
我看着你。
我说:“你早就知道他不是马官了,是吧?你在马厩听他插言的那时候,就知道他不是马官了,对吧?“
你说:“是的。我早就知道。比在马厩时更早。”
我不由得有点生气了。
我略带气恼地说:“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你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还有一件。”
你说:“其实他也不是汉王派来的使者。他就是汉王本人。他就是王长子,北汉王刘申。”
第二百三十章 张凤鸣()
(一)
北汉使臣抵达燕塘关的第三天夜里,发生了一起未遂的刺杀事件。
刺杀的目标是你。而我全程都在刺杀的现场。
刘申的使者刚离开运州,密报就传到了南汉王廷。
刘言手下有个近臣叫做张凤鸣。此人虽是外戚出身,但却颇有政治眼光。他立刻看到了北汉刘申和你接近这件事情当中蕴藏的巨大危险。他从中嗅到了灭亡的味道。
他认为刘言应该当机立断,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而阻止这件事情最彻底的办法,就是除掉你。但是,派军队去剿灭你,那是不现实的,那会更快地促使你倒向刘申,而且新汉军战力强悍,一旦动武,胜负实难预料。
张凤鸣觉得,最经济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暗杀你。
他向刘言提出了派遣死士潜入燕塘关刺杀你的计划。
但是,刘言对此摇摆不定。他担心刺杀不成,事情败露,反而招致你的报复。他尤其担心这样会把报复性的暗杀引向他自己。
张凤鸣知道刘言不是一个能断事的人,遂决定不等他的决断而自己行动。
张凤鸣的亲妹妹是刘言的宠妃。他自觉依仗着这一层的关系,如果一击得手,刘言必定会原谅他的擅自行动。于是,他以病假的名义离开了峒城,他随着自己招募来的一批死士一起参与了这次行动。
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假扮商贾,绕道混入了燕塘关。
他招募的杀手也在几日内三三两两地陆续到达。
在你宴请北汉使臣的那天夜里,他们在西门附近的一家客栈集聚,分工布署了刺杀行动。
张凤鸣知道你是清流宗宗师的得意弟子,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掉以轻心。
为确保成功,他们在所有的刀剑上全都用上了剧毒。只要有一个人有机会刺破你一点皮肤,你就必死无疑。
张凤鸣认为,凭他招募的这些人,配合得当,出其不意地攻击,一定有机会能刺破你的皮肤。
为确保一击成功,张凤鸣并没有立刻行动。
他带着几个人对你进行了秘密的跟踪和侦察。
侦察表明,张凤鸣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你对自己的直觉、应变和观察能力一直都很有信心,对暗算这种事情一向不加防范。你认为这种风险一向都是由你带给别人的。你不认为有人能在刺杀你这件事情上得手。
所以,你在燕塘关内活动时,从来都是便服往来,从来不穿护身软甲,随身武器也就是一把佩剑而已,你也不喜欢前呼后拥,通常随身的只有三五个卫兵。你居住的那座府邸,防卫也并不严密。当时燕塘关内的军民关系很好,居民都很爱戴你,你把那府邸当成一个生活的地方,并没有把它变成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
张凤鸣的人观察到,你在府邸里经常都是一个人活动的,通常一个卫兵也不带,而且,你甚至连佩剑也常常不带。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们观察到你一天数次地服药,午间和傍晚需要小睡,这表明你的身体状况似乎还是不大好。
为最后确定刺杀的地点,张凤鸣亲自潜入到舅舅的府邸来探查。他正好看到了晚饭后你一如往常那样地送我回住处去。我们说着话走在后面,前面只有一个丫鬟提着灯笼照路。张凤鸣从你看我的眼神中,发现了与刘言看他妹妹时相似的某种东西。他判断我是你钟爱的女人。这个发现让他狂喜。
张凤鸣觉得,他也许可以选择我们在一起的时机来下手。如果次日晚上,你再次这样送我回去,那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他们可以通过攻击我来分散你的心神,牵制你的行动。万一不能损伤你,挟持我也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可以帮助他们全身而退,平安离开燕塘关。
如果能绑架到我,张凤鸣认为,即使刺杀失败,应该也同样可以阻止到你和北汉的结盟。
但是,张凤鸣太不了解你了。你的自信和不加防范,是有充分理由的。那并不是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结果。
(二)
你的对面坐着三个人:孙湛明、孙浩成、徐在田。
你说:“有三件事要告诉你们:第一件,北汉王刘申来了,他此刻就在燕塘关;第二件,峒城汉王的人明天晚上准备刺杀我,阻止我和北汉王的见面;第三件,后天,我要拿下怀州。”
“前两件事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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