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来看老夫笑话,那驸马又是为何而来,该不会是得知老夫病倒,特意来探望的吧。”
梅采梦端起杯盏,掀开茶盖,将茶盏送至唇前浅嗅一下,一口都没喝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相爷言重了,你我虽非朋友,眼下更是势同水火,但我梅采梦也从未想过要看相爷笑话。”
见梅采梦手中的茶盏又放了回去,李林甫呷了一口自己杯中之茶,一边放回杯盏,一边貌似无心的问道。
“怎么,是这茶品质太差不入驸马发言吗,缘何一口未沾便又放下了呢。”
梅采梦摇头浅笑,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回答说。
“茶是好茶,不过近来在下很是焦虑,晚上严重失眠,所以很少饮茶了。”
虽然明知梅采梦所言非实,李林甫还是顺着这个话茬儿接了下去,沧桑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焦虑,失眠,不知何事会让天纵英才,无所畏惧的梅家公子为之焦虑呢。”
虽说声音不急不缓,梅采梦还是从李林甫的话中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不过,此番前来并非为了与其争执,便也没有与之计较。
柔美温润的唇角微微上扬,俊美如霜的脸上绽起一抹淡淡的笑,声音里不悲不喜,不急不怒。
“相爷,这些年来你我几番交手互有胜负,今日相爷陷此困境,不知相爷认为这一次是否可以逆转形势,重回巅峰呢。”
谈起这一话题,李林甫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淡淡的阴郁。
从江南大案到小勃律之乱,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针对自己而来,把持朝政十余年,从未有人可以与自己呈分庭抗礼之势。而今,竟被这一班初出茅庐的后生逼至如此困境,实乃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梅公子,老夫驰骋官场几十年,登台拜相也有十余载,再厉害的对手也曾遇见过,再艰难的困境也曾经历过。”
言至此处,李林甫不仅冷笑,这一次的冷笑并非对梅采梦的轻蔑,而是对自己的嘲讽。
“可是,如今日这般被陛下疏远之境还是第一次。不过,即便如此,妄言胜负还为时尚早,圣心难猜,龙威难测,难保陛下日后不会改变心意,你说是不是啊,梅家公子。”
“相爷所言甚是。”
梅采梦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若寒霜的冰冷,他微斜着头望向李林甫的方向,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是那般锋芒毕露。
“不过,世事难料,即便有朝一日陛下或许会改变心意,可是相爷未必可以等到风向逆转的那一天。”
虽为明说,梅采梦话中却是在暗示自己命不久矣,若换做以前,李林甫定然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一次却是一点儿急怒之意都没有。
他缓缓伸过手去,将几案之上的茶盏又端了起来,不急不缓的掀开杯盏,送至唇边品了一口香茗。
“茶凉了口感便会差许多,所以,茶要趁热品。时机亦是如此,有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抓住了可乘之机,殊不知触到的只是良机划过的泡影,而自己却沉醉其中浑然不知。梅家公子,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
梅采梦点了点头,冷若寒霜的脸上浮起一抹比冰雪更冷的笑意,声音也不再如平常那般温润,而是变得处处刀锋,戾气逼人。
“相爷言之有理,不过,相爷可知当局者迷,而今相爷乃这局中之人,若想看清这步步杀机,环环相扣的局势便绝非易事。”
“是吗。梅公子说老夫深陷局中,那公子你又何尝不是这局中之人呢。”李林甫微微扬首,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而后又将杯盏放回身旁的几案之上。“也罢,那就劳烦梅公子给老夫讲解一下那步步杀机,环环相扣之局势。”
“相爷所言不错,你我都乃这局中之人,所以难免为局势所限影响判断,不过正因如此,你我所见,所知,所感自然有所不同,恰好可以相互补充。”
李林甫没有言语,梅采梦便继续自己的分析。
“诚如相爷所言,机会转瞬即逝,不过眼下相爷正处于极端困境,在此困境之下相爷做任何挣扎都是困兽之斗,于改变时局而言毫无意义。所以,相爷唯有等,等待着转机出现。”
话至此处,梅采梦稍稍顿了顿,冷毅的目光望向这位老相爷,李林甫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可是,相爷的对手不会给相爷喘息之机,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不计得失,趁此机会将相爷你一次击倒。不过,同为相爷的对手我却与旁人不同。”
“不同,”梅采梦的话让老谋深算的李林甫很是好奇,也很是费解,他抬眼望着他,不急不缓地问道,“有何不同,难道梅家公子你不想看着老夫倒台,不想看着老夫丧命吗。”
“我口中的不同并非相爷所想的不同,我敢断言相爷您绝活不过这天宝十一载,不过,我同样可以断言,相爷并非死于此番争斗,而是郁郁而终。”
(本章完)
第96章 少年心事()
郁郁而终,这样的词汇虽然听上去有些宽泛,就好像江湖术士用来骗人的话语一样。不过,对这时的李林甫而已却是一语成谶。
虽然被对方言重了,李林甫却还是不肯轻易坦言自己病之所在,他故作无意的笑了笑,问道。
“郁郁而终,驸马凭何如此断定老夫会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呢。”
既然对方死不承认,梅采梦也不好当面戳破,所以……好吧,所以他还是这么做了。
“外界传言,相爷积劳成疾,卧床不起,不过,在下以为相爷重病卧床不假,却并非积劳成疾,而是患了心病。”
虽然强装镇定,听到梅采梦漫不经心的这般说辞之后,这位高深难测的权相脸上还是浮起了一丝惊讶,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暴露了心底的疑虑。
“心病,不知梅公子口中的心病所指何事。”
面对李林甫的问题,梅采梦却是答非所问,他面色依旧冰冷,声音却缓和了一些。
“这心病究竟所指何事在下也不清楚,不过,在下有一良方刚好可以医治相爷所患之心病,而且保证可以药到病除。”
梅采梦的话愈发让这位老相爷绝对好奇,也愈发让这位老相爷觉得不安。
原本以为眼前这位梅家公子只是一位才气逼人,潇洒不羁的贵公子。而从今日种种迹象看,他似乎不仅是一个潇洒公子那么简单。甚至,其心计之深较之那狡猾卑鄙的杨钊尤甚。
“哦,是吗,愿闻其详。”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在下以为,若是陛下可以移驾相府前来探望一下相爷,那相爷所患之疾便可好去七八分,不知相爷认为在下所言是否还有些道理。”
李林甫心里很清楚,击倒自己的并非年迈之疾病,而是被皇帝疏远之心疾。
若是皇帝肯移驾相府前来探望,则说明他在皇帝心中还有些分量,说明日后还会重用于他。如若不然,则说明在皇帝心中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
纵使他如何权倾朝野,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失去了那之上一人之信任,那他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不复存在。
在此之前,多少名医面对这位相爷所染之疾都束手无策,而今,却被这位不通医理的梅家公子一击即中,真不知这位年轻公子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技能。
“哈……”李林甫仰面而笑,感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面对老夫的病情群医束手无策,而梅家公子你作为老夫最大的敌人却一语道破了玄机。”
梅采梦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很清楚皇帝不会答应前来探望,相反,皇帝的回应会成为击倒李林甫的一记重拳。
人生有高峰也有低谷这很正常,不幸跌倒不可怕,只要你还可以爬起来,身处谷底不可怕,只要你还可以看到爬出去的希望。
人最怕的不是遭遇逆境,而是失去了面对逆境的勇气,看不见还有绝处逢生的希望。
纵横官场数十载,这位权相击倒了无数官场政敌,不料此次却在集贤书院这一班纨绔贵公子身上栽了跟头,陷入如此凄惨之境。
陷此危局,他唯一的希望便是皇帝仍旧没有忘记他,仍旧没有丢其他。其实,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的地位以大不如前,只是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而已。
一旦他不得不接受如今的自己已为弃子这一残酷的事实,于他而言必然会是一记沉重的打击,届时他的病情也势必因此加重,离梅采梦口中的郁郁而终更近一步。
杀人不一定要动刀兵,取人性命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
“既然我都可以看出这一点,相爷何等聪明自然不会不知,可是,相爷您却一直没有走出恳请陛下前来探望这一步,想必是有所顾虑。”
梅采梦虽然没有言明究竟是何种顾虑,然而,于他们来说却是心照不宣之事。
诚如梅采梦所言,对手不会给他李林甫喘息之机,所以,在这一问题上他耗不起。早一天弄清皇帝心意,便早一天得以解脱。
若皇帝已然放弃于他,即便等到什么时候他都难以翻身,从这一点看早一点死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老夫所有的对手之中,你梅采梦是最特别的一个,眼下老夫身处泥淖,你们集贤公子为上升之势。你方才断言老夫活不过天宝十一载,那老夫不妨跟你赌一局。”
“赌一局,”梅采梦并未去看李林甫是何表情,微微扬首冷笑一声,“不知相爷想赌什么,是赌钱,还是赌命。”
李林甫摇头冷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
“不赌钱也不赌命,你断言我活不过今年,若是结果证明你错了,那么以后你就彻底离开朝堂,用不得与老夫为敌,这个赌约梅公子可否答应。”
“当然。”梅采梦耸了耸肩,神情里略带不屑,淡淡道,“就依相爷所言,不过,这场赌约你输定了。”
虽然梅采梦胜券在握,李林甫却仍旧不肯死心,至少不能输了气势:“是吗,那就走着瞧。”
赌约已经许下,又坐了一会儿梅采梦便离开了相府。从相府出去后,他们没有直接回驸马府,而是去了香冢鸣。
这一夜香冢鸣比较安静,因为没有驻唱。这一次梅采梦并未登上驻唱台,只是一个人在台下入座,一个人小酌了一会儿便又离开回了驸马府。
得知梅采梦去过相府后,次日一下早朝杨钊便直奔驸马府,想要从梅采梦口中探知一下李林甫的虚实。
结果,梅采梦只是说让他安心准备自己的事,不要再图让皇帝至李林甫死罪,并且再次强调无论如何李林甫绝活不过天宝十一载。
虽然梅采梦所言来源于史书所载,可是于杨钊看来却是很矛盾的。你让我不要妄图将李林甫陷害之死,却又说他绝活不过今年,难不成他还会自杀不成。
很明显,这一点梅采梦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同杨钊解释清楚的,你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未来人吧,这时空穿梭于大唐子民来说终归是过于超前了。
所以,他只是自信满满,却不做任何解释。
(本章完)
第97章 友谊的裂痕()
三日后,李林甫之子李岫于宫外求见。
那时,李隆基与杨玉环正于兴庆宫内闲坐,一边品尝点心,一边闲聊,恰好李青茵与梅采梦也在场。原本李青缘也要一起进宫的,只是恰好患了风寒便没有过来。
李岫见到皇帝后,便又影帝附体一副惨兮兮的跟皇帝讲述父亲的病情,并呈上一封李林甫的亲笔函。
信函上的字数不多,却句句凄惨,句句扎心。
承蒙皇恩,老臣才有今时今日之位,为相以来,老臣无一日敢懈怠政务,无一日敢不念皇恩。而今,老臣日日反思己过,刻刻感念君王,奈何老臣的身体江河日下,恐时日无多,老臣死不足惜,只望临死之前再一睹圣颜。
呈上信件后,李岫又悲痛中来,躬身说道。
“陛下,家父重病在床,群医束手无策,恐时日无多,家父说自己已然年迈,死不足惧,只是日日感沐皇恩,却不得入宫向陛下请安,特让卑职前来恳请陛下移驾相府,让其临死之前再一睹龙颜。”
不得不说,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实在是太感人,也太可怜了,梅采梦明知是假都不由得为之感动。
不过,可惜他需要感动之人并非驸马梅采梦,而是皇帝李隆基。从这一层面上看,李岫和李林甫显然是失败了。
听完李岫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后,李隆基一面口头上对李林甫的病情表示慰问,一边又将这一问题抛向梅采梦身上。
“驸马,听闻前几****曾去相府探望过老相爷,以你所见,朕是否应该移驾相府呢。”
表面上李隆基只是想听听梅采梦的意见,而这位梅家公子却从皇帝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他并未同皇帝说过曾前往相府一事,而皇帝却显然早已知道了,这说明相府内有皇帝的眼线,或是有宫里的人日夜监视着相府。
如此说来,无论是安郡王府还是驸马府都难以逃脱同样的命运。也就是说,他与府中见过什么人都早已传到了皇帝耳中。
那么,杨钊几次三番造访驸马府一事自然也无法瞒过皇帝的眼睛,若是让皇帝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不过,眼下并非考虑这一问题的时候,于是,原本同桌而坐的他便连忙起身答话。
“陛下,臣前往相府探望之时,相爷已经卧床不起,恐怕是过于操心朝政,积劳成疾所致。不过,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我与相爷势同水火,所以,臣不敢妄言陛下是否该去相府探望一事。”
梅采梦的话表面上看无非是想置身事外而已,不过,他却故意说李林甫的病乃积劳成疾,这样看似无心的一句实则很不友好。
几日前于相府他曾直言心病还需心药医,而今却又变成了操心政务,积劳成疾,不得不说这位梅家公子实在是太狡猾了。
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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