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误会,杨廷麟立即飞马奔向官军,见果然是卢象升亲率天雄军赶到。原来自从杨廷麟走后,卢象升一直不放心,派精锐骑兵暗中跟随,已经侦得了刘国能部的驻地和兵力等情况。他本人接到刘国忠送回来的杨廷麟手书后,自是大喜过望,一方面立即向朱由检上奏,为刘国能部申请免死,一方面干脆亲赴戴场岛外围,准备接收工作。
不料到了半夜,戴场岛突然杀声大震。卢象升情知有变,又担心杨廷麟的安危,干脆率军直冲敌营。如果不是杨廷麟及时出现,此时刘国能的部下早已伤亡惨重了。
听杨廷麟讲述经过后,卢象升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事情虽然曲折,刘国能到底是归顺了,也没有太多伤亡,结果还是比较理想的。须臾中军来报:“刘国能率部来降了。”
卢象升与杨廷麟急忙出阵迎接,只见刘国能率领着长长的队伍,全部空着双手,步行来到阵前。刘国能本人来了个“肉袒出降”,脱光上衣双手反绑,来到卢象升面前双膝跪倒,眼含热泪道:“尚书大人:罪民刘国能及所有部众,情愿归降朝廷,国能罪大恶极,听凭尚书大人落,但求圣上开恩,饶了将士们和无辜妇孺!…”
卢象升赶紧把刘国能双手搀起,亲释其缚,又为他披上衣服,勉慰他道:“过去吴国有个人叫周处,年少时性情凶顽,乡邻都很怕他。其时当地又有猛虎和蛟龙,和周处并称三害。周处恃勇杀虎击蛟,而乡邻以为三害同归于尽,正在庆祝,不想周处活着回来了,看到大家这么讨厌他,这才后悔。
“他向贤人6云请教:自己想改过自新,但岁月已经荒废了不少,恐怕今后会一事无成。6云告诉他:古人贵朝闻夕改,你前途尚可,只怕你没有远大志向。有了志向,还怕没有扬名天下之时么?
“刘将军,本部院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虽然你过去错得不轻,然而迷途知返,未为晚矣。我已向圣上上奏,谅不日即有恩旨到。本部院相信,只要你和你的部下诚心归顺,人人都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郝永忠不就是个好榜样么?对了,听说你的儿子受伤很重,我军中有军医,可马上为他治伤,以免耽误了伤情。”
刘国能见卢象升对他礼遇甚重,感动得热泪滚滚,又急忙命人把刘天琳抬来。军医急忙上前探视,片刻后禀道:“尚书大人,这孩子伤得不轻,有几根肋骨断了,须得马上进行手术,否则刺到心肺,便有生命危险。”
“这孩子是罪民惟一的骨血,又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万乞尚书大人救他一救!”刘国能带着哭腔求道。
卢象升立即命军医进行手术。这位军医虽然年龄不大,却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名医赵明德的高徒,此次是朱由检特意派到卢象升身边的。只见他熟练地取出各种手术用的工具,先给刘天琳验了血型,立即叫来二十几个与他血型相同的战士,让助手开始采血。
他自己则给刘天琳灌下赵明德、陈司成等太医院名医集思广益配出来的麻醉汤剂,然后动刀切开刘天琳的胸腔,为他接上断骨,清理创口,缝合、敷药,一气呵成。与此同时,新鲜的血液不停注入刘天琳的左臂静脉中,以防他失血过多。刘国能爱子心切,很想过去看着,却被卢象升劝住道:“刘将军,你还是不要看了,怕你心疼!不过请放心,军医一定会全力施为的。”
刘国能只得听命,然而额头和手心全是冷汗,生怕传来噩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军医回禀:“手术很成功,没有伤到内脏,断骨已经接好了,只需静养一段时间,让骨头长牢即可。”
刘国能这才如释重负,赶紧跪倒给卢象升、杨廷麟及那位军医磕头谢恩。卢象升忙搀起他笑道:“这下将军放心了吧。天也快亮了,此地天寒地冻,大军还是先回邳州整编,天琳就在城中调养,条件也好一些。”
刘国能感恩不尽,突然失声叫道:“啊呀糟了,刚才天琳生死未卜,罪民方寸已乱,竟忘了向尚书大人禀报紧急军情!”
接着他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朱由崧如何“传诏”要流贼去攻湖口,流贼如何商议,又如何决定佯攻彭城,实攻南京,以及各股流贼如何分配任务,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卢象升听罢大惊,同时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刘国能归顺了,否则这么重要的军情是不可能及时掌握到的。而且现在的形势相当严峻:洪承畴和白莲教要舍弃湖北,全力合击戚显宗,戚显宗能不能顶得住?南京虽有长江天险和数万卫所军,然而流贼的兵力达到惊人的四五十万,形势更加危急!
与杨廷麟略一商议,卢象升立即决定:时间紧迫,不能再等尚在途中的军需了。马上向京师飞鸽传书,同时紧急通知郝永忠、李来亨、孟拱三将,让他们留下少量军队继续驻守,主力则要迅与自己会合,去追击流贼主力。
片刻之后,天雄军中的数羽信鸽已经振翅飞起,很快就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江南岸,亦有一人拼命抽打着已经快要跑不动的坐骑,向东不停奔驰。他肩负的任务与信鸽完全一样:送信!
第1413章 单骑狂奔()
天将黎明,借着长江岸边浓浓的雾气,这位骑手狠命地往马屁股上抽着鞭子,试图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但是这匹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马,经过几天狂奔,早已累得脱力,突然恢地一声长嘶,马失前蹄,重重栽倒在地。
那骑手身手倒是颇为矫健,在马匹即将倒地的一刹那甩脱了马镫,飞身纵出丈许,避免了被马儿压在身下的命运。他赶紧过去查看,却见马儿闭着眼睛口吐白沫,怎么拽也拽不起来,呼吸渐渐微弱,竟是活活累死了。
“嗨!欲则不达,老翁早跟我说过,怎么就忘记了!”骑手懊恼地嘟囔了两句,忽觉腹中金鼓齐鸣,并传来阵阵绞痛。原来他已经将近三天没吃东西,若不是一股信念支撑着,恐怕早就饿昏了。
此人看了看死马,长叹一声道:“马老兄,对你不住。按说你驮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我怎么也该挖个坑把你葬了,免遭兽虫啃食。不过我身负重任,现在估摸着也快到了,怎么也得再坚持一下。没奈何,只好把你吃了,大不了你变成马面,早晚哪天来勾我便是。”
说着他便掣出钢刀,一刀削掉马腿。他也不打算点火烤肉,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怕火光引来敌人,索性就这么席地而坐,生着吃了。生马肉又酸又柴,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便吃掉一条。拍拍肚子觉得差不多了,他便一骨碌爬起身,撒开两条腿向东大步流星飞奔而去。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从南京撞到鄱阳湖、又从鄱阳湖撞到洞庭湖的悍将黄得功。自从在岳州与翁玉和王承恩分手,他便拼命向东赶路,打算抢在叛军动进攻之前赶到湖口,给戚显宗送去叛军行动的情报。
但岳州距湖口甚远,若走水路,长江从岳州便折向东北,至武昌复折向东南,到湖口足有八百余里。黄得功嫌这么走绕远,而且他要隐蔽行踪,也不可能乘船东下,便选择走旱路,也就是从岳州径直向东,穿越湖南进入江西,直接抵达湖口。这段路程大约五百多里,确实比沿江走近了不少。但沿途多是丘陵地带,还要翻越九岭山脉,想在五天之内走完这段路,着实并非易事。
更要命的是黄得功没有马匹,只能步行。饶是他体力和毅力惊人,第一天硬是不眠不休,也仅跑了一百里。照这度,是不可能在五天之内赶到湖口的。
好在第二天黄昏时,黄得功进入了一座名为白霓镇的大镇子。此地属于湖北崇阳县,是一座千年古镇,人丁兴旺,商贾云集,颇为热闹。其实这里已经被叛军控制,但黄得功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又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进镇时倒也无人留意。
黄得功进镇后先找人打听镇上有没有马,是不是卖。路人以为他是过路的行商,便告诉他有,镇子中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黄得功大喜,一路打听着过去,果然见一条长长的石板街上,两边尽是各色商贩,其中就有卖骡子卖马的。
黄得功赶紧上去选马,不过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原来这些马贩主要是卖骡子的。
骡子这种动物是公驴和母马杂交所生,它的习性介于驴马之间:体型似马,长相似驴,耐力比马强,性情比马温顺,合群,食量还不大,很适合做田间劳作的牲口或是脚力。不过骡子不能生育,又尽干苦力,所以老祖宗造字的时候,以马字旁配个“累”字,十分生动形象地概括了这种不幸动物的一生。
但是骡子耐力虽好,奔跑能力却不佳,黄得功选了半天,才挑出一匹正宗的马。他也不知道民间马卖什么价钱,反正急着赶路,人家说多少钱就是多少。孰料向怀中一摸却傻了眼:原来一路奔跑太急,竟把银子包掉了,现在已是身无分文!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一匹马的价格不菲,黄得功登时就急得冒了汗。不过想想自己肩负的重任,黄得功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先不买马,而是到旁边的小饭馆里点了半桌子酒食,风卷残云,不消半刻便吃了个精光。当伙计要过来算账时,黄得功拔腿就跑,三步两步即来到刚才看上的那匹马旁边,一把夺过马贩子手中的马鞭,飞身上马,二话不说便向东狂奔而去。
“拦住他!他抢马,还吃饭不给钱!”
马贩子和伙计急忙追赶,却哪里追得上?黄得功不由得暗叫惭愧,他本想从叛军手中抢马,但时间实在来不及,这回却是抢了老百姓。只好等平叛以后,抽空再来白霓镇,把饭钱还了。至于那位倒霉的马贩子届时是否还在,也只好不去多想了。
抢马之后,黄得功是轻松了许多,不过这匹马就惨了。因为黄得功着急送信,根本不让马休息,只要马一停步,立刻用鞭子狠抽。这匹马坚持了三天,勉强翻越了九岭山,刚走到长江边,终于坚持不住一命呜呼了。好在已经重新走到长江岸边,离湖口已经不远。黄得功又赶了半天路,终于遥遥望见湖口西侧的江洲岛。
眼看胜利在望,黄得功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戚显宗的舰队很显然是停在江中的,不可能靠岸,否则必会受到叛军攻击。可自己是在南岸上,又没有小船,怎么能把情报送到军中呢?游水过去?别说他不怎么会游泳,在鄱阳湖里已经差点淹死,就算会游泳,在冰冷湍急的长江水中,也不可能游到江心。
黄得功登时急出了满头大汗,正在不知所措,忽听身后有人断喝:“干什么的?”
黄得功扭头一看,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眼看就要到了,竟然撞上一小队叛军士兵!不过他倒没想逃跑,反而大步迎上前去,想把这队士兵全部干掉,只留一个活口,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盘问出渡江的法子。
孰料刚走了几步,对面又是一声断喝:“不许动!再动开枪了!”
第1414章 得见亲人()
黄得功正待与叛军拼命,不料突然被十几支鸟铳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着,便不敢轻举妄动了。有道是“神仙难躲一溜烟”,即使黄得功身手了得,也不可能快过鸟铳的弹丸去。他心中不禁惊讶:虽说叛军也有鸟铳,但数量很少,最常用的兵器还是刀剑与弓箭。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撞到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叛军?
正思忖间,十余名叛军已经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夺掉黄得功的佩刀,又把他结结实实地绑了。其中一人低声喝问:“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白莲教的人?”
黄得功被缚得紧了,恼火地回敬道:“你爹才鬼鬼祟祟呢!你们这帮乌龟王八蛋,平时不是总自称圣教如何如何么,怎么,不装神弄鬼啦?”
“咦?”那人奇道,“你不是白莲教徒?”
黄得功本想痛骂对方,又一想已经落到人家手里,多说无益,便只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把头别到一边。那个小头目见黄得功不肯开口,便冷笑道:“这家伙身怀利刃,又这么不老实,肯定有问题。先押回去,不怕他不开口!”
众人便推搡着黄得功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长江岸边。此处停泊着一条小船,船上亦有白莲教徒守候。众人押着黄得功上船,小船立即往江心划去。
黄得功心中一黯,白莲教舰队的庞大规模他是亲眼见过的,看情势想逃脱是不可能了。没想到已经来到湖口,差一点就能把情报送给戚显宗,却在这最后一步失败了。现在黄得功只想着趁众人不备,在船上动突袭,哪怕今日丧命于此,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无奈人家对他看管甚严,两个精瘦却力量很大的小伙子把他夹在当中,想动弹都动弹不得。
不过眼见这条小船越走离江洲岛越近,黄得功又高兴起来。他并不知道湖口之战的详细经过,但从白莲教徒和王承恩那里,也知道江洲岛现在处于官军的控制之下。小船离江洲岛越近,自己不就越有机会么?
看起来,这艘小船是打算偷着去江洲岛侦察的。黄得功暗忖绝不能让敌人得逞,眼见离岛岸已经不远,冷不丁挺身向左右猛撞。那两名士卒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跟黄得功还是无法相比,当即被撞得飞了出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黄得功腾空而起,使了个“千斤坠”,狠狠地跺在小船的甲板上。这一跺的力道十分刚猛,木质的船身登时“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小船失去平衡,立即倾覆在汹涌的江水中。黄得功哈哈大笑道:“龟孙们,老子送你们喂…”
他本想说“送你们喂王八”,可是还没等说完,冰冷的江水已经灌入口中。黄得功本来就不会游泳,这会双手又被缚,猛喝了几口水后便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地被江水卷着向下游漂去。
昏昏沉沉之中,黄得功感觉突然被人从身后牢牢地锁住双臂,倒架着自己往前游。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拖到岸上,头朝下脚朝上倒吊起来。此时黄得功从口鼻中不住地往外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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