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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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征天下- 第6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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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文明只得领命退出院落,天刚一亮,连早饭都没心思吃,摆轿直奔南京国子监而来。

    南京国子监又名应天府书院,是南京最为宏大的建筑群之一,乃是明朝在江南地区的最高学府,有近万名学子在此读书,目标自是通过科举,步入仕途。

    别看邓文明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南京,国子监却从未来过。他在轿中边走边看,只见这座学府北抵鸡鸣山,西临进香河,南至珍珠桥,占地极广,建筑亦极为宏伟。隔着朱红色的院墙,就可以望见正堂彝伦堂高大挺拔的屋脊。

    到了国子监门口落轿、通禀之后,邓文明从侧门进入,穿过左右两侧一间挨着一间的藏书阁,过了头道院,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开阔的庭院内,至少有数百名监生正在集体打拳,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此时还只是清晨,天气还凉得很,这些学子却练得通身是汗,与邓文明印象中那些摇头晃脑、满口之乎之也的读书人完全不同。

    穿过人群,只见彝伦堂门前坐定一人,身形瘦削,面色黝黑,膝盖以下的衣袂中空空如也,显是没有双足。但他的神情却是潇洒自如,不时指点着某个学子道:“你,再用力些!连套拳都打不好,就做了官也是庸官、懒官,害国害己!”

    邓文明赶紧上前深施一礼道:“杨公在上,学生邓文明有礼了。”

    他口中的“杨公”,其实就是名动天下的“东林六君子”之首、现任南京国子监祭酒杨涟。在南京姓杨的人很多,姓杨的年长官员也不少,但一提“杨公”,都知道指的就是杨涟,杨涟的名气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杨涟看了看邓文明,语气淡淡地道:“原来是定远侯世子,真是稀客。残疾之人有失远迎,还望世子不要见怪。”

    邓文明一听杨涟的语气,就知道对方对自己并不感冒,心中暗道父亲果然有先见之明,这位杨大人当年连魏忠贤都敢参,哪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果然,寒暄几句以后,杨涟直截了当地道:“贵府是勋臣之后,嫡长子可以袭爵,其他子弟亦可荫袭武职。国子监却是学子读书以求入仕的地方,不知世子来此有何贵干?”

    邓文明心中暗叫厉害,看这架势,要是没什么大事,杨涟还真要给自己下逐客令了。于是赶紧赔笑道:“学生不过是黄口孺子,何敢来国子监打扰杨公授业。实是家父想来拜望杨公,怕来得冒昧,又有宿疾在身,故此着学生先来通禀一声。如杨公有暇,学生回禀家父,家父才好前来。”

    杨涟先是一愣,随即敛容道:“久闻定远侯贵体抱恙,已有数年不出府门,不知屈尊来见杨某所为何事?杨某当然欢迎,定远侯来时,当降阶相迎”

    邓文明赶紧小声道:“学生来时,家父特意叮嘱勿要张扬,勿要劳动杨公。一个时辰以后,就如学生般直接进来就行。”

    杨涟更加诧异,吩咐一声道:“今天的早襙就到这里吧。我今日有事,早餐后改上地理、数学,孟子晚课有时间再讲吧。”

    邓文明听得一头雾水道:“敢问杨公,学生虽愚钝,也曾读过几年书,四书五经虽未通读,好歹知道名目。却不知这地理、数学,是何学问?”

    杨涟拈须微笑道:“哦,这是当今圣上为国子监新增的课程。地理乃是研究方位、山川、气象的学问,并非风水堪舆,为官者不可不知数学乃是研究数量、结构、变化的学问,亦非止算数那么简单。今岁恩科,考到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不学要吃亏呢!”

    邓文明更是惊诧不已。他原想趁父亲没来,在国子监好好参观一番,没想到刚过片刻,家仆就来通禀:“侯爷到了。”

第1285章 披肝沥胆() 
    当定远侯邓绍煜进入国子监彝伦堂时,不光是杨涟,就连邓文明都吃了一惊。只见老爷子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哪像个长期卧病、大门不出的人!

    见礼寒暄之后,邓绍煜对杨涟拱手道:“不瞒杨公,本侯早就仰慕先生风骨多时了。自从杨公到京,就一直想来拜望,又恐先生崖岸高峻,所以未敢造次。今日之所以冒昧来访,嘿嘿,是有件棘手事情,非得杨公出面不可。”

    杨涟诧异地笑道:“定远侯说笑了。您贵为侯爵,世居南京,而学生只是今年刚到国子监,举目无亲,又是残疾之人,能帮到您什么?”

    “文明,国子监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邓绍煜不急着说,却转向邓文明道,“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妨去前后走走,看看学子们是如何学习的,对你也是一个启发。杨公,可方便否?”

    邓文明当然明白父亲是要支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好和杨涟谈机密大事,忙起身行礼,向杨涟请求参观。杨涟当然点头应允,邓文明赶紧退出堂外,邓绍煜把自己的家仆也打发出去了,很快彝伦堂内就只剩杨涟和邓绍煜两人。

    杨涟何等聪明,当即含笑道:“定远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好,那本侯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邓绍煜捋着花白的胡子道,“不知杨公对当前的时局怎么看?”

    杨涟一边揣摩着邓绍煜的用意,一边不疾不徐地道:“当前的时局,自然是很凶险的。建虏刚刚退走,朱常洵又发动叛乱,叛军焚毁皇陵、蹂躏中原,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百姓家中为之一空。好在圣上御驾亲征,听说已经打败了逆贼洪承畴,孙传庭在陕西也取得大胜,巨魁高迎祥授首。以此来看,局势正向好的方面发展,平定叛乱或许为时不远。”

    “本侯倒与杨公看法稍有不同。”邓绍煜似笑非笑道,“不错,圣上领的兵都是与建虏交过手的,以建虏之凶残,尚且不惧,叛军多是乌合之众,正面交锋如何能是对手。但是由于北面建虏虎视眈眈,圣上能调动的兵力实在太少,战线拉长以后,难免顾此失彼,给叛军可乘之机。近来有传闻说湖北叛军已经从荆州渡江南下,进入湖南,正是印证了本侯的判断。

    “更为可虑的是,以战斗力论,京军固然胜过叛军,然而叛军又远远胜过各地卫所兵,这就是圣上下旨,要各地官军谨守城池,而不得随意出动的原因。如果叛军来个田忌赛马,避开京军,专打各地卫所兵,只怕”

    杨涟听罢肃容道:“学生一介书生,并不知兵,定远侯所虑深远,学生受教了。如您所说,南京就是卫所官军驻守,近来城中谣传纷纷,说叛军不日即将南下,您怎么看?”

    “圣上恐怕也是虑及于此,才先遣曹文诏的关宁铁骑,后调王在晋、袁可立二公坐镇南京。”邓绍煜沉声道,“其实叛军多用流贼,流贼过去亦是百姓,远非建虏这样的顽寇可比。卫所兵虽然久疏战阵,毕竟是军户,如奋力作战,能比叛军差到哪去?关键是久驻生骄,畏战自重,阳奉阴违,甚至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背叛朝廷,如河南等地卫所即是。这样的卫所兵,再多也没有用。”

    杨涟听罢沉默半晌,双眉紧锁道:“定远侯是否意有所指?”

    “常胤绪久任南京守备,军中多其祖故部之后,关系盘根错节。”邓绍煜面露忧虑之色道,“听说昨日虽然他和胡应台交出印信令箭,但不肯奉旨立即赴京谢恩。王袁二公虽然威望素着,毕竟来南京时日尚短。各卫所能否诚心听调?我看尚在两可之间。”

    现在的杨涟,已经不是几年前以一己之力就敢弹劾魏忠贤的那个杨涟。一场几乎丢了性命的牢狱之灾,和两年多隐姓埋名的隐居生活,虽未磨去他的满身正气,却也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此时他边揣摩着邓绍煜的心思,边装作不解地道:“倘确如定远侯所说,您或可上疏奏明圣上,或可与王袁二公商议,却不知为何要说与学生?学生只是国子监祭酒,传道授业尚可,于兵却是一窍不通。莫非定远侯是想让学生出头,重重参劾常胤绪、胡应台?”

    邓绍煜赶紧连连摆手道:“先生误会了。此二人并未公开抗旨,至于勾结卫所、阳奉阴违等事,又一时难以取得确证。先生虽是铮铮铁骨,只恐无处发力。

    “另外,本侯与常胤绪一样是勋臣,在南京二百多年,要说与地方、乃至卫所一点关系也没有,说出来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眼下南京城的局势相当微妙,以本侯的身份,只应谨言慎行,否则恐怕会引发事端,甚至会酿成不测之祸。”

    “那定远侯要学生做什么?”杨涟亦是聪明人,立即颔首追问道。

    “本侯想借杨公之口,向王袁二公表明心迹。”邓绍煜诚恳地道,“不瞒先生,南京十八卫中,金吾四卫的各级将官是先祖邓愈的旧部之后,平时常互相走动。但是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沾染了骄横跋扈、畏战自私的毛病,有些话本侯说他们肯听,有些话就未必肯听。

    “本侯今天来拜望先生,实是想请先生代本侯向王袁二公致意。若二公能顺利掌控局面,则本侯恪守本分,闭门谢客,绝不做干扰朝廷政令之事。万一二公遇阻,需要本侯出力时,本侯自当为圣上尽忠。届时如果撕破脸皮,也只好顾不得二百年的旧情分了。再说句过分的话,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早晚会洗刷污垢、涤清天下,本侯阖府身家性命,全寄托在先生几句话上,还望先生秉公执义!”

    杨涟听罢动容道:“定远侯与学生只是初次见面,就能披肝沥胆,学生敢不奉命!事关重大,您且请回府,学生这就去拜见二公。”

    送走邓氏父子后,杨涟立即摆轿直奔南京守备府,求见王在晋、袁可立。门人却赔笑道:“二位大人昨夜去视察城防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要不杨公暂且请回?”

第1286章 三公破局() 
    杨涟听说王在晋和袁可立甫一到任便连夜视察城防,既吃惊又敬佩,更是非见二人不可,索性停在守备府门前不走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在晋和袁可立才骑马并辔而来,身后是曹文诏、曹变蛟叔侄领着数十名关宁铁骑紧紧护持。杨涟望见二人虽然须发皆白,在马上却是英姿勃发再看自己,虽然也曾雄心万丈,如今已废人,心下难免有些黯然。

    这时王袁二人也看见了杨涟,又惊又喜道:“杨公大驾光临,何不进府稍歇?”

    杨涟毕竟是豁达磊落之人,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哈哈一笑道:“守备府闲杂人等岂可擅入?不过学生思念二位大人久矣,听闻二位昨日刚刚进城,今晨就耐不住性子,早早赶来拜望了。没想到二位更早,倒是学生贪睡了。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咱们进去详谈。”

    王在晋和袁可立是和等人,一听就明白杨涟此来是有事,而不是普通叙旧,忙叫杨涟的随从背他入府。至议事堂分宾主落座后,杨涟先不说自己的来意,向二人笑问道:“听说昨夜二位大人宴请南京文武官员,怎么不好好休息一晚,就这么着急去巡视城防呢?”

    王在晋对袁可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是你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还是你来介绍更为合适。袁可立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道:“不瞒杨公,我们两个奉旨来南京,一是要确保南京绝对安全,二是要筹备钱粮军需,支援各地官军三是看看南京卫所官军是否能战,如果能战,则要抽调精锐兵力,直接投入平叛作战中。”

    “那二位昨夜所观如何?”杨涟问道。

    袁可立叹了口气道:“不容乐观。南京卫所官军名义上虽然不少,但缺额现象相当严重,昨夜我视察了四五个卫营,实际观察,真正的兵力大概只有定额的一半。而且军纪涣散,警备松弛,有的卫竟连值夜哨兵都没配备,王大人和我都带人进营了,对方还一无所知。这样的兵将要是到了战场上,还不得让人家杀得屁滚尿流?”

    杨涟听罢大怒道:“学生来南京之后亦有耳闻,说卫所官军武备松弛,不堪大用,没想到竟惫懒到如此程度!都是谁在带兵,二位大人惩处他们没有?”

    “现在还不宜惩处。”王在晋苦笑道,“我们是刚来,人还没有认熟,也没有视察完所有的卫所。再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军积弱如此,也不是惩处一两个军官就能马上改观的。节寰兄也是这个意思,他不但没有训斥任何士卒,反对他们多加鼓励,军纪相对较好的还当场发放赏赐,很得基层士卒拥戴。只是那些将官,哼哼”

    “怎么?”杨涟立即关切地问道,“莫非有将官不服二位号令?”

    袁可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正是!刚才我在府军左卫视察时,看到府军五卫的营地离得太近,导致城防出现空隙。我便试探性地问府军左卫指挥使赵逢春,杨公猜他怎么说?他说他的营地一百多年来都在此处从未动过,前几个月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刚刚视察过,一句话也没说,说明城防不必担忧。如要调动,则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总之是不能动。”

    在杨涟下首坐着的曹文诏此刻实在忍不住了,愤然插言道:“杨大人,你说他们说的话可气不可气?当时末将没压住火,抢白了姓赵的一句:这还没让你们出城呢,若要调你们出城杀贼,却又如何?结果姓赵的一翻白眼道:末将等祖上就是老开平王常老王爷的部下,平日里得的都是怀远侯府的恩惠,作战时有常家后人指挥,仗才打得踏实,将士才肯用命。听说顺国公要奉旨进京,那公爷离开这段时间,将士们怕有后顾之忧,就未必肯出城作战了。听完这话,当时末将恨不得揍他”

    “曹将军,稍安勿躁!”王在晋沉声打断曹文诏,曹文诏吓得立刻不敢说话了。

    王在晋这才转对杨涟道:“我和节寰兄身负圣上重托,自当谨慎行事,绝不可火上浇油。赵逢春虽然出言不逊,但军中士卒欠饷也是事实。我昨晚就查过户部账册,南京虽总揽江南财赋,但历年都有窟窿,旧窟窿还没填上,新窟窿比旧窟窿更大,因此几无钱粮可用。明年夏征还早,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各卫所肯听号令,手中无粮,为之奈何!”

    杨涟听罢,如同心头堵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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