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哑然失笑,心说你们这可真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返回后宅的路上,朱由检和管宁走了个脸对脸,也只得停下来和他打声招呼。
管宁这两天真是忙得四脚朝天。他身为信王府的总管太监,大事小情都要经手,尤其是住房的分配,更是让他大伤脑筋。
原来这信王府以正中的池塘为界,大体上可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除了银安殿,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后院除了朱由检居住的红萼楼,也有东西两个跨院。每个跨院中,各有房子十几间,可以供人居住。
本来这王府是从**星府改建而成,**星府上虽也有几十口人,但房间仍是绰绰有余。可改成信王府以后,太监、宫女、侍卫、家丁全部加起来,足有将近二百人,房子一下就不够住了。
这一天多的时间,管宁把精力全都用在协调住房上了。林佑坤的腾骧右卫他惹不起,单独划了一个跨院。而其他的太监宫女,有的仗着自己资格老、和管宁关系铁,想要单间;有的结为对食,要求“夫妻”分在一起;有的更变态,非要挑些年幼的太监或宫女,自己来当“干爹”或者是“干姐姐”。
如此一来,几乎人人都想挑房,谁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挑房,但是僧多粥少,又不可能都能得到满足。最后都吵到管宁哪里,闹了个不可开交。
最后管宁只能摆出总管太监的派头,强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一分配。结果除了几个关系和他特别好的太监宫女,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单间之外,剩下的都不得不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一个房间。绝大部分人都对管宁的分配方法大为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时见到朱由检,管宁这才懊悔自己只顾忙这些细务,竟将这个最重要的目标给忽略了。
他忙迎上前去媚笑道:“王爷,今日逍遥伯府送来了请帖,请您腊月二十八日去赴晚宴。请王爷示下,具体事宜该如何安排?”
第75章 逍遥伯府()
腊月二十八日这一天,连日阴沉着的天难得地放了晴。虽然气温仍是极低,路边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坨子,根本无法融化,但阳光照在身上,总还是暖洋洋的,让人顿觉心中舒畅不少。
只是年关将近,对于不少贫苦百姓来说,日子就不好捱了。如果没有欠账,那还好一些,不管手头再怎么紧,总得张罗些年货,买几挂鞭炮,包顿饺子,再扯几尺布,给孩子缝件新衣裳。孩子高兴了,这个年也就算过了。
若之前不得已向富户借了钱,那可就惨了。这时候的行情,借钱都是驴打滚、利滚利,若年初借了十两银子,到年底,差不多就得还三十两。穷苦人家本就生财无道,又从哪去找这么多银子?因此一到年底,很多根本还不起债的穷人就开始东躲西藏,生怕让债主堵到家里。
这时候,过年就真的比“过关”还难。债主上门,找不到男人,就拿妇孺出气。赶上脾气好的,只是臭骂一顿;若是脾气不好的,则免不了摔锅砸碗,甚至动手打人。要是赶上这家的女人还有点姿色,甚至有可能被调戏一番。
直到年根底下,躲债的男人才敢摸着黑偷偷回家。此时家里往往是一片狼藉,连粒米都不剩。老婆孩子也哭作一团,男人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垂泪。而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则是大排筵宴,歌舞升平。如此情景,真可谓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而朱由检在这几天里,对此的体会就更深了。城中的贫民,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而城外的大批饥民,就连个像样的窝棚都没有。虽然孙传庭购置了几百件棉衣,但饥民太多,十个人也分不到一件,只得优先给年幼的孩子和体弱的老人发放。
饶是如此,一到入夜,饥民们还是只能挤做一团,用体温互相取暖。守城的兵丁虽然没有上峰的命令,不敢放饥民进城,但到了夜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大批饥民在高大的城墙边躺倒,好歹利用一面墙,挡一挡彻骨的寒风。
朱由检虽不敢再冒险出信王府,孙传庭却每天向他汇报情况。这几日,朱由检又让孙传庭提了一万多两银子,粮食暂时是不缺了。但在仓促之间,御寒的棉服却无法买到那么多。因此每天冻死的人数都在增加,腊月二十六日,一夜竟冻死七十多人。
朱由检听得心如刀绞,大滴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将他身前的桌子都打湿了一片。
孙传庭急得起了满嘴燎泡,嘶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您的奏章都呈上去好几天了,怎么朝廷还没有动静?就算是不允,也应该给个话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这些天,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忙着清剿东林党;东林党人则忙着自保,或辞官回乡,或与杨涟等人划清界限,或干脆转身一百八十度,投靠魏忠贤。而大明帝国的皇帝天启,仍一如既往地钻研着木匠活。城外的几万饥民,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朱由检绞尽脑汁,昨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临时的办法。他让孙传庭买了大量的布匹,再把木棍钉入冻得**的土地中,搭起数十顶简易的大帐篷。帐篷之内,再用木柴和枯草铺成大通铺。
这种临时的帐篷虽然比军用帐篷的性能差得太远,四处漏风,又很不结实,但毕竟聊胜于无。
昨夜,数千灾民就被安排在大帐篷中过夜,果然一个冻死的也没有。只有其中一个帐篷,因夜间举火不慎引燃,烧得只剩一片灰烬,有几个逃跑不及的老人被烧死。好在其他帐篷离得较远,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
朱由检听了孙传庭的汇报,心中稍觉宽慰地道:“看来此法还是管用的,只是从此要严防火灾,夜间严禁举火。先生,你再去多买些布匹,把帐篷弄得厚一些,让灾民们好歹过个暖和的年!”
这几日他一直夜不能寐,今天算是得到点好消息,终于放松了一些。孙传庭走后,他赶紧返回红萼楼,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红日西垂。
岳父周奎家的晚宴就安排在今天。朱由检对这次赴宴也颇为重视,毕竟是女婿第一次登老丈人的门,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为此,信王府出动了五辆马车,专拉送至逍遥伯府的礼物。除了一万两银子以外,朱由检还挑了一些古玩玉器,一并送给周奎。他们夫妻二人分别坐上八抬大轿,林佑坤和管宁则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北城的信王府出发,围着京师绕了大半个圈子,这才抵达了位于正阳门内的逍遥伯府。
离府门还有老大一段距离,朱由检就听得前面爆竹声声,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再往前走了几步,周奎即亲自接出府外,敲锣打鼓地把朱由检和蕊儿的大轿迎进了府门。朱由检坐在轿中,感觉自己倒似个新娘子一般,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轿落地,朱由检和蕊儿刚迈步出轿,满满一院子人立即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口中齐声高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从打前世起,就最烦这一套。一个傻x领导来视察,一帮傻x举着鲜花傻x兮兮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可是天下最傻x的事之一了。
见礼之后,众人一齐进入宽敞的前厅,蕊儿则被让至后宅。此时前厅内已经摆下三桌酒席,居中的一桌,自然让朱由检坐了主位,周奎在下垂首相陪,其余能入座的,也都是身份显贵的高官。官阶稍低一些的,则只能坐在其他两席。
入座之后,周奎先向朱由检介绍今天的来宾。他身为新任锦衣卫指挥副使,暂代田尔耕执掌锦衣卫,新府第落成,下属们自然要前来捧场。像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名列阉党“五彪”之辈,悉数到场,不过孙云鹤和杨寰官品较低,只能做到其他桌上。
朱由检扫了一眼同桌的许显纯和崔应元,只见这两人身躯都比较肥胖,再加上一直笑容可掬,倒似两尊弥勒佛嵌进了椅子中。如果只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人与传说中的杀人恶魔联系起来。但此二人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个是锦衣卫指挥,都是在锦衣卫中执掌实权的人物,杨涟等“东林六君子”,应该就是在他们直接负责的诏狱中受审。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历史上,这“六君子”最后一个也没活着走出诏狱。除了顾大章不堪受刑,投缳自缢以外,其他五位全被残酷地害死在狱中。而直接负责对“六君子”审讯的,好像就是这位许显纯。此时见他谈笑风生,朱由检倒如吃了个苍蝇,感到无比的恶心。
周奎介绍完官阶较高的许显纯等人,又指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头发和胡须已经开始花白的老者介绍道:“这一位是礼部主事徐光启徐大人。”
徐光启?朱由检一愣,心想这一位在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算是龙朔国历史上非常少见的学术型官员,对数学、天文、农学、军事都有很深的研究。他忙欠身离座,对徐光启笑道:“原来是徐大人,久仰久仰!”
朱由检的这一举动,让满桌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刚才介绍到许显纯等人时,他也不过是点点头、用鼻子哼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让许显纯心中暗觉不爽。而徐光启仅仅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又是刚从七品河南道御史升迁而来,此前根本不在京师。朱由检为何“久仰”徐光启,众人实在难以捉摸。
徐光启也是大吃一惊,忙避席跪倒道:“微臣贱名,何能扰殿下之听?”
朱由检绕过酒席走上前去,双手将徐光启搀起道:“徐大人的大名谁人不知,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您翻译的《几何原本》,真是旷世之巨着!像平行线、三角形、直角、锐角、钝角、对角、相似等术语,均可千年不朽!”
朱由检倒不是存心恭维,几百年后,每个初中生可以说都是徐光启的弟子,这些术语也天天被使用。而“几何”一词,也正是徐光启在此译着中首先使用的。帝王虽称“万岁”,但死后也不过是在棺椁之中慢慢腐朽。但徐光启却泽及百世,他对未来的影响,远比同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大,真真正正做到了死而不朽。
但朱由检对徐光启的这番赞美,却让同席的其他人不以为然。在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里面的书可不是指《几何原本》这样的“杂书”,而是专指四书五经这样的圣人之书。尤其徐光启还是翻译海外的着作,更让在座的人鄙夷,无不以为皆是些奇技巧罢了。
此时朱由检才注意到,徐光启旁边竟还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忙问道:“这位是?”
哪知那洋人当即起身深施一礼,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草民汤若望,见过信王殿下,愿主赐福给您!”
第76章 汤若望献枪()
“你们要洗濯,自洁,从我眼前除掉你们的恶行。要止住作恶,学习行善。寻求公平,解救受欺压的,给孤儿伸冤,为寡妇辨屈。你们来,我们彼此辩论。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你们若甘心听从,必吃地上的美物。若不听从,反倒悖逆,必被刀剑吞灭。这是耶和华亲口所言!阿门!”
汤若望自来龙朔国,还没有见过像朱由检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因此他抓住机会,开口便朗诵了《圣经》中的一段。若朱由检能感兴趣,他就有机会为这位亲王布道了。即便朱由检不听,若能打动同桌的其他官员,也是大功一件。
孰料朗诵完毕,同桌的人却窃窃私语道:“这个洋和尚在胡说些什么?耶和华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大言不惭?”
徐光启见汤若望引起同桌人的反感,忙轻拉了他一下,打圆场道:“这位汤若望先生来自西洋,是耶稣会的传教士,眼下在钦天监见习。他精通天文,曾成功预测一个多月之前的月食。”
许显纯轻摇着肥硕的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日月交食,主朝纲不振,奸臣当道,故此天象示警。今万岁和九千岁大发神威,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奸佞小人革职拿问,重振朝纲,拨云见日,警兆已除矣。钦天监责在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如此关乎社稷之重地,竟让一个洋和尚混了进去,礼部也真能胡闹,哈哈哈!”
汤若望也知道许显纯的身份,不便与他争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朱由检倒对此人很感兴趣,开口问道:“先生这个名字,是来我大明后才取的吧?西洋离此不下万里,先生又是如何而来的呢?”
汤若望忙恭谨地答道:“草民本名约翰?亚当,生于科隆,曾在罗马学院修习。格里高利历1618年,也就是大明万历四十六年,草民奉牛首国王国与浦叶国王国的共同君主、费利佩国王阁下的谕旨,从里斯本启航,历时一年,在万历四十七年夏于澳门登陆。先是在澳门学习了几年中文,今年年初才从澳门北上,抵达京师。”
徐光启早已被汤若望发展为基督教的信徒。此刻见朱由检听得认真,也帮腔道:“汤先生来我大明不光是传教,他学识渊博,超出光启百倍。光启师从利玛窦,但恩师已离开西洋多年。汤先生却是刚过来,带来很多最新的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枪械和大炮,若朝廷可加以利用,对辽东战事不无裨益。”
汤若望来龙朔国数年,知道龙朔国人自幼浸传统文化,掌控社会的士大夫这一级,绝大多数人都只尊奉孔孟之道。而市井小民,或信佛教,或信道教,也都非常虔诚。至于基督教这种舶来品,则十分抵触,传教进行得异常困难。
因此自利玛窦始,耶稣会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强行宣讲教义,而是先熟悉当地人的礼仪,搞好与百姓的关系。再给地方官员献上从西洋带来的新鲜玩意儿,甚至重金贿赂。
这种策略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潜移默化之下,倒是培养出了龙朔国的第一批基督教信徒,徐光启即是其中之一。但是以徐光启为代表的官员,其实更为看重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先进科技,可以说双方是在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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