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朱由检长考了,别看在前世没少在网上下棋,但这样的开局他还是第一次走出来。按理说他的三子是“小目”位置,对方的三子是“目外”位置,又轮到黑棋走,朱由检应该是略占些主动的。但这个时代的围棋没有贴目,先行的白棋又天然占有优势。所以局面还可算做两分,关键看后面怎么走。
至此朱由检不禁加上了小心,暗道此人思路不落窠臼,想必棋力也不会低。刚才既然是以大雪崩定式取胜,这次朱由检再次选择托,引诱对方走大雪崩。而那中年文士也似是在斗气一般,毫不犹豫地往上一顶,这个角上登时爆发了一场激战。
前面数手,因为熟记定式,朱由检是见招拆招。角上的白棋和黑棋很快分为四块扭杀在一起,眼见是鱼死网破之局。刚才黄先生就是在这里犯了错误,想当然地不肯被吃,结果被朱由检所乘。
这位中年文士却在长考之后,下出了一招“内拐”。朱由检当即大惊,心想这步招法可是号称“活着的棋圣”的吴清源率先弈出的,大雪崩定式至此开始新的发展。可此人居然第一次下这个形状,也能走出这步“内拐”,难道竟与数百年之后的吴清源思路暗合?
此时朱由检已经有些紧张,选择了让白棋取角地、自己取外势的下法,试图凭借厚势在中央围起大空。
而对手也颇为配合,又连掏朱由检两个角。至此四个角已经全部为白棋所占据,而黑棋筑起几道高墙,对中腹的三块白棋孤棋形成包围之势。
可接下来的棋局发展,很快就让朱由检认识到了自己棋力的不足。三块白棋看似凶险无比,但不论朱由检怎么追杀,始终阻挡不住对方灵活的转身。最后三块白棋竟连在一起,在棋盘上蜿蜒一尺有余。
朱由检知道“棋长一尺,无眼自活”,但自己实地远远落后,如果杀不掉白棋,那可就大败亏输了,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强行破眼。但黑棋自身也有不少毛病,皆被中年文士一一利用。只见他这里一碰,那里一断,很快就把朱由检的黑阵搅得四处起火,八下冒烟。最后不但没吃住白棋,黑棋反被吃了一块。朱由检见无力回天,便爽快地一推棋枰道:“我输啦!”
观棋的茶客登时欢声雷动,他们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不但见了许多新奇的招法,还欣赏了一局精彩的杀棋。
那中年文士却冷笑一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围棋是必须要有座子的。阁下不放座子,自以为标新立异便可取胜,在下只是略施手段,挫一挫你的邪气而已。我观阁下之棋艺,似乎比刚才这位黄先生还要差一些。望阁下今后好自为之,否则必受其咎。”
这番话说得颇不客气,朱由检不禁好笑道:“我棋艺不如你,这我承认。但你说我‘必受其咎’,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罢。难道我不下座子,还要遭雷劈不成?”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哄笑,那中年文士却正色道:“围棋不仅仅是一种游戏,其变化无穷却又暗合阴阳之道,与修身、治国同出一理。棋下得堂堂正正,其人也必是正人君子,治国也必用圣人之道;若尽走些歪路数,一旦忝居高位,其为祸也大,不可不慎!”
朱由检听了哑然失笑道:“这位仁兄实在言重了。围棋与治国虽然都需要动脑子,但对象不同,岂可简单类比?”
“怎么不能比?”中年文士不以为然地道,“唐太宗、宋太祖,以及我朝太祖高皇帝,皆为此中高手,他们难道不是明君么?”
“仁兄未免以偏概全,”朱由检嘿嘿一笑道,“据说南唐李后主也好围棋,不也落得个亡国之君么?”
“他只是好棋,却不擅棋。”中年文士兀自强辩道,“擅棋者必擅谋。真正的高手皆是思维缜密、环环相扣,从第一手即开始筹谋,不出三十手即可奠定胜局。治国亦是如此,昔诸葛亮未出茅庐先知三分天下,此亦擅谋者也。”
朱由检却不想与他争辩了,心想哥是从前世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的中国棋圣聂卫平可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手”了吧?可别说治国了,老聂一心钻研棋道,连自己的生活和家庭都安排不好。可见围棋和治国根本就是两码事,没听说老人家围棋水平有多高,不也照样带领人民搬走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了么!
不过莫名被人奚落一顿,朱由检还是感到有些不爽。因此便向李贞妍要过那一万两银票,往回一递道:“仁兄花这一万两银子,不会就为教训我一番吧?您的高论不敢苟同,这银票也请一并收回!”
那文士却长身而起,诡异地一笑道:“阁下远道辛苦,些须川资不成敬意,倒和这盘棋没什么关系。”
朱由检顿生警兆,刚想询问时,那人已经飘然出门,且行且吟道:“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朱由检忙对李贞妍使个眼色,李贞妍会意,立即冲到街上,却哪还有那人的踪迹?
第589章 故乡的味道()
离开茶馆回到客栈,朱由检心中仍是惊疑不定。很显然,那中年文士说他远来辛苦,又说“西北望长安”,说明他对朱由检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朱由检这时是易容的,怎么会被对方看穿?那人又是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他从东南沿海一路北行?
“王爷,我总觉得这个人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到过。”李贞妍歪头思索道。
朱由检也有同感,不过那人的相貌他仔细端详过,显然是一张普通而陌生的脸,之前从未见过。而且他的所作所为真的很难理喻,如果说他对朱由检抱有敌意,为何要留下一万两银票?但若说他是友非敌,又为何对朱由检极不客气,还藏头露尾的?
“他会不会也是经过易容的?”李贞妍突然惊悟道。
“对呀!”朱由检猛地一拍大腿,“咱们可以易容,别人当然也可以易容了!看来此人绝非东厂爪牙,因为这不符合东厂的行事做派。那他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白莲教的人?”李贞妍提醒道。
朱由检沉吟半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呀,这一路上与白莲教接触几次,总感觉这个组织极其神秘,行事乖张诡异,而且对自己似有所图,前日在武昌,那位与蕊儿一模一样的圣女还对自己一救一放。但他们欲炸长江大堤的行为,又非大奸大恶不能为,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利用呢…带着难以解开的疑问,朱由检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李贞妍却是一夜未睡,生怕有人趁深夜实行暗杀。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起来,朱由检揉了揉带着血丝的双眼,自失地一笑道:“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还是先回家吧!”
李贞妍自是大喜,只要回到秦王庄,朱由检就彻底安全了。她刚要为朱由检恢复本来面目,朱由检却笑着阻止道:“不忙,我想就这样进秦王庄,给王妃她们来个惊喜。”
李贞妍拗不过他,只好结了房钱,二人便从西安北门出城,沿着西秦公路步行赶往秦王庄。
屈指算来,朱由检阔别这条公路,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当时他从秦王庄出发,也是走的这条路,但路两旁去年栽下的杨树,今年已经长了老高一截。此时夏收刚刚结束,农田的土地刚刚翻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这就是故乡的味道,怎能让人不心生感慨!
一路之上也是热闹非常,运送各种商品和物资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还有不少赶着去秦王庄做买卖的行商。看来自己离开这大半年,秦王庄的发展并没有停下脚步,显见比去年更为繁华了,这也让朱由检感到十分欣慰。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十几里的路程,二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秦王庄的外城城墙依然是那么巍峨雄壮,如同一个强大有力的巨人,保护着城中百姓不受流贼的袭扰。城头上,肩背鸟铳、手持长枪的秦兵正在来回巡视,警惕地了望着远方的动静;而在城门处,二十余名守城的秦兵正在细细盘查过往百姓及车辆,所以人流的速度一下子减缓下来。
朱由检与李贞妍也挤在人群中缓缓向前,到了城门处一看,在这里坐镇的正是自己委任的守城将领解胜。一年不见,解胜的身材比过去更加魁梧强健,人却沉稳了很多,两鬓居然早早地有了几根白发。
朱由检心头一热,知道守城重任压到这个本是庄稼汉的年轻人身上,也确实是难为他了。正感慨间,两名秦兵往他身旁一左一右立定,一名军官走过来上下打量他道:“看你眼生得很,是第一次来秦王庄么?”
朱由检正好也想检验一下守城士卒是否尽责,便信口胡诌道:“啊,是是是!小人从武昌来,听说秦王庄这里生意好做,特来参观的。后面这人是小人的伙计。”
“原来是商人。”那军官的态度立即和蔼起来,“远来是客,欢迎到我们秦王庄做生意。那就请在这簿子上登记一下,姓名、籍贯、以何为主业、打算在秦王庄逗留几天。登记完毕后,我给你开一张条子,你可凭条子到城中客栈住宿,房钱比西安城便宜一半呢!没有条子的话,客栈是不接待的。”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暗暗佩服此种安排的巧妙。这看上去是对商人的礼遇,实则是对外来人员进行了较为严密的监管,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策。
他当即张冠李戴,用“郑森”这个名字登记完毕。那军官看了看笑道:“原来是郑老板,经营农产品的。好了,最后一项例行公事,要对二位搜身,看看有无夹带兵器。除了兵器要暂扣以外,其他随身之物我们绝不侵占,这是秦王庄的规矩,还望郑老板理解。”
朱由检又是一阵暗赞,心想解胜如此谨慎,就算是东厂或锦衣卫的人冒充行商想混进城内,没了兵器他们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自己被搜身倒没什么,可李贞妍是女儿之身,怎能让这些军士乱摸。朱由检心想这种情况不在少数,倒要看看解胜如何处理。
于是他就面露难色,对那军官小声说道:“不瞒军爷,我这伙计其实是我的小妾,因为女子出门不便,这才扮做男人模样。您看…”
那军官诧异地望了李贞妍一眼,不觉失笑道:“好家伙,扮得够像的!没关系,女子我们有女兵搜身,请到旁边那间草棚子里去。入城以后,尽可恢复女装,我们秦王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绝无作奸犯科之人。”
朱由检听了,心中又是一阵赞叹。不光是因为检查措施严密,让歹人无机可乘;还因为这军官对百姓态度和蔼,而且肯定具有一定文化程度,否则也说不出“路不拾遗”、“作奸犯科”这样的词来。
对比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军士多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只会抡刀砍人,很容易就做了欺压百姓的兵痞。而秦兵的综合素质不知比他们高了多少,有这样的军队,何愁不能驰骋天下!
第590章 我回来了()
朱由检穿过外城高高的门洞,进入阔别已久的秦王庄城内,自是喜不自胜,真想振臂高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是啊,这里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熟悉!外城林立的碉堡石壁上,还有刀砍箭射的凿伤,那是去年李自成攻入外城时留下的痕迹;砖厂的烟囱咕嘟嘟地冒着黑烟,那是一炉红砖正在煅烧;兵工厂高达数丈的了望塔上,正有人往下倾倒着什么,那必是工匠们正在制作铅弹了。
而在一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震后的废墟!是他,以及千千万万勤劳的人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这个奇迹!
穿过外城进入内城,就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所有的民居都已经完工了,清一色的红色砖墙,有一种质朴的美感;食堂、纺织厂、幼儿园等设施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时透过院墙飘到街上,感染着城中所有的人。
而与离开时不一样的是,内城内的主干道两旁,新增了许多茶馆、饭馆、客栈和商铺,因此显得比往日更加热闹。
其实任何一座城市发展到一定规模,都必须有足够的商业设施,来满足市民的消费需求。朱由检对秦王庄的规划,当然也包括着这一层。但一年之前百废待兴,有限的银子得花到刀刃上,因此朱由检只着重建设了砖厂、兵工厂、纺织厂等关系到秦王庄生死存亡的重要企业。
这些企业都是动用秦王府的库银兴建的,相当于是“国有独资企业”。至于饭馆商铺等规模较小的产业,显然私营更为合适,也因为有竞争的存在,显得更有活力。
不过当时朱由检只是在城中规划出了商业区域,没有来得及具体开发。如今这个区域却已被鳞次栉比的商铺填满了,其繁华程度不次于西安。除了没有古玩玉器店这样的奢侈品消费场所,秦王庄现在与真正的大城市也没什么区别了。
朱由检看得满怀欣喜,便与李贞妍携手进了一家茶馆。因为现在是巳时,正是秦王庄内的居民工作的时间,所以茶馆内顾客不多。伙计见有人上门,自是殷勤招待,并将二人引至环境更好的二楼。
朱由检选了个靠窗的座位与李贞妍坐了,要了一壶茶、一些点心,一方面略为充饥,一方面也是想借机观察一下城中百姓的生活状况。
这时猛听窗外楼下一阵锣响,朱由检举目一看,不禁莞尔一笑。原来是一个马戏班子刚刚开场,就在两条街的交叉口处围起圈子,鸣锣吸引往来行人。李贞妍眼尖,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不是红娘子那个班子么!”
“客官好见识!”伙计殷勤地赔笑道,“这个马戏班子来秦王庄大半年了,各种把式耍得极为精彩,老百姓都喜欢看。听他们说,他们的班主果是雅号‘红娘子’,现在正跟着一位贵人出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陕西与他们会合。要论功夫手段,他们这些人都及不得红娘子十分之一呢!”
伙计这么一说,朱由检眼前不禁又浮现出红娘子那淳朴而又俊俏的容颜。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登州,不知道自从与自己失去联系以后,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