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劳戚将军。”袁可立森然道,“可以让他们进来了!”
戚将军?朱由检猛吃一惊,急忙抻着脖子向正堂偷偷张望。但见堂前立定一人,年纪约在五十多岁,身高八尺,全身戎装,体态雄健,正气凛然。眉眼之间,依稀与戚美凤有三分相似之处。
朱由检心里立即打起了鼓,暗道这必是自己未来的岳父老泰山、戚家军现任家主、登莱指挥使戚显宗了。一看他这种威严的气度,便知不是太好说话之人。朱由检的脑门上不禁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本来他对提亲很有把握,此时却突然心里没底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正堂外传来脚步之声,随即有人高声喊道:“外邦朝天国特命使臣李民宬,叩见大明天朝袁抚院大人!”
袁可立却是一言不发,任来者在院中叩拜完毕之后,进入正堂再次叩拜。朱由检偷眼观看,见此人身着大红色官服,与明朝的官服形制极为接近。只有两只帽翅既宽且短,与袁可立等人所带的乌纱帽截然不同。
“你叫李民宬?”袁可立冷冷地开了口。
“正是。”那人忙用流利的汉语答道,“现有吾国国王的国书奉上,请抚院大人过目。”
说着他便从从人手中接过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恭恭敬敬地呈给袁可立。
朱由检还以为李民宬会像那些脑残韩剧一样,张口闭口“思密达”,至少也得配个翻译。没想到人家字正腔圆,比某些龙朔国人的官话说得还好。如果不是他亲口说自己是朝天使臣,朱由检必会以为这就是个明朝官员了。
袁可立接过国书,却连看也没看,随手掷于公案之上,用凌厉的目光迫视着李民宬道:“本抚院问你,旧王光海君李珲还在人世否?”
“启禀抚院大人,当然还在。”李民宬忙躬身答道。
“光海君可有子嗣?”
“有一子名叫李祬。”
“李祬何在?”
“与光海君同在江华岛。”
约有盏茶功夫,袁可立没有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民宬。突然他抬高声调,声色俱厉地问道:“本抚院听说,光海君今年三月十三日已经被弑,可有此事?”
李民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万无此理,万无此理!光海君只是被幽禁在江华岛,大人若不信,可派员与外臣同至岛上探视。如有半句虚言,外臣死无葬身之地!”
“罢了!”袁可立冷哼一声道,“就算你们没有杀掉光海君,但总有动兵之举吧?难道光海君是自行退位的?”
李民宬此时已是热汗直流,尚自狡辩道:“光海君失德,其种种无状已详尽记录于国书之中,抚院大人一看便知…”
“不要转移话题!”袁可立断喝一声道,“本抚院问你是否动兵,据实回答!”
李民宬张口结舌,他哪敢据实回答。因为事情的真相就是绫阳君李倧发动兵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百分之百的篡位自立,再怎么描也是越描越黑。
眼见会见陷入僵局,袁可立就要把李民宬轰出去了,朱由检觉得再不帮着说话,朝天使臣这一趟就算白来了,李贞妍希望的大明与朝天继续交好也就成为泡影。
情急之下,他只得从后门径直闯进正堂,来到袁可立身旁耳语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第466章 恩威并施()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朱由检就这么闯进来与袁可立私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登州众官员没一个认识朱由检的,又见他未着官服,显然只是白丁,更是对他大为不满。尤其是戚显宗,简直是对他怒目而视了。
袁可立也把脸一沉,却并未发作,只严肃地盯了朱由检一眼,那意思自然是:这是极其重要的外交场合,你怎能如此胡闹?
此时朱由检退缩也来不及了,只得用恳切的眼神注视袁可立,又向朝天使臣李民宬斜了一下,意思是要说的话题与朝天有关。
袁可立沉吟片刻,终于起身道:“各位稍候片刻,本官去去就来。”
接着他便随朱由检来到后堂。李贞妍此时已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也没想到朱由检有此突兀之举。
“尤公子,有话请讲吧,但要快些,朝天使臣还在外面候着呢!”袁可立一进来气哼哼地道。若不是看在卢象升的面上,恐怕他早就对朱由检大发雷霆了。
朱由检忙将酝酿已久的说辞拿了出来:“巡抚大人是否想将朝天使臣逐回,坚不承认绫阳君为朝天国王?”
“那是自然。”袁可立决然道,“纲常有序,君臣理应各安其分。想那光海君李珲即王位已有十五载,且有朝廷的正式册封。李倧虽系王室成员,但也只能为臣。如今遽行废立之事,将置大明于何地?就算李珲无道,也该由该国大妃具奏朝廷,待朝廷核实后处置。如今李倧以臣篡君、以侄废叔,其心不但无李珲,更无龙朔国,正该明其罪而讨伐之!”
李贞妍听罢已是热泪盈眶,情知兄长是断难获得袁可立的谅解了。但是她又无可置喙,因为袁可立所言皆出于理,李倧篡位是铁一般的事实,她就是想辩解,也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
朱由检却认真地对袁可立道:“巡抚大人所言极是。但如今我大明最大的敌人并非朝天,而是建虏。若朝廷重责朝天,朝天必倒向建虏,辽东局势就更加吃紧,东江毛总兵也再难立足。这一节大人想过没有?”
袁可立听罢沉吟不语,只是紧锁双眉,不错眼珠地盯着朱由检。朱由检的眼神也毫不游移,他情知龙朔国自古以来做“天朝上国”太久太久了,任何外国与龙朔国的关系,不是敌国就是藩属,从未有过平等的外交。
而这种外交的体现形式即是“入贡”,也就是外国使臣觐见朝廷表示臣服,朝廷则给予丰厚的赏赐。如此龙朔国得名,外国得利,两方皆大欢喜。
在国力强盛之时,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而且还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用强大的儒学文化使四海宾服。可是现在大明国力衰微,眼看就有亡国的危险了,兀自做着“天朝上国”的迷梦,不肯展开务实外交,仍抱着过去“君君臣臣”的那一套,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袁可立比起朱由检见过的许多官员,算得上是思想开明、有真知灼见的了。但他能否认同朱由检的论点,朱由检心里也没底,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良久,袁可立突然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公子有如此远见。且稍坐片刻,容老夫见完朝天使臣。”
说罢他就昂首阔步重返正堂,继续问李民宬道:“朝天国内现在安定否?”
李民宬发觉袁可立语气放缓,虽不明其故,但也绝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忙顿首禀道:“‘反正’当日,市不易肆,朝野晏然。上至有司,下至百姓,无不奔走相告,大快人心。更何况东江毛总镇提重兵驻于铁山,即使敝邦想欺瞒天朝,毛总镇岂肯为敝邦做掩护?”
袁可立听罢,终于露出了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命道:“来呀,给李大人看座奉茶。”
李民宬登时受宠若惊,再三拜谢之后,才敢斜签着身子坐下。袁可立又将国书拆开,细细浏览一遍,方才开口道:“李大人!”
“外臣在!”李民宬慌忙重新跪倒。
“国书中语气倒还恭谨,尔主李倧所言与你方才所述也略无出入。”袁可立字斟句酌地道,“李倧说李珲私通建虏,此等通敌大罪,当然应予惩处。但李倧之过在于未禀朝廷擅自动兵,此乃大过失,功不足抵。因此册封国王之议,断不可行!”
李民宬正要绝望之际,袁可立又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李倧能维持朝天不乱,使百姓不受刀兵,亦不无微功。昔李珲得位之时,朝廷也未立即册封,后见其恭顺,方才正式封为朝天国王。
“如今李倧之言,朝廷已悉知之,但尚需听其言,观其行。若果能戮力同心,助朝廷抗虏,或许朝廷正辞谴责、李倧认罪之后,圣上隆恩降赐,仍行册封,亦未可知。若仍三心二意、首鼠两端,致使天威震怒,尔主想为平民亦不可得矣!”
李民宬忙连连叩头道:“敝邦岂敢欺瞒朝廷,万事自当听从抚院大人吩咐。”
袁可立这才换了一副笑容道:“李大人请起。既如此,本抚院当奏明圣上,乞圣上仍宽待朝天。登莱地方对朝天的海禁也可即行放开,大小商船仍可得水师护航。只要叮嘱尔主万勿自误。”
李民宬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因为袁可立身为登莱巡抚,在对朝天事务中有极大的发言权。他若肯为朝天求情,那明廷多半是不会惩戒朝天了。
而且袁可立还留下活话,李倧仍有被正式册封的可能。至于开放海禁、派水师护航,就更是锦上添花,他这次的出使任务就这样出乎意料地顺利完成了。
李民宬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和丰厚的礼品,如今都没用上;袁可立先冷后热,恩威并施,转变如此之快,让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但李民宬不明白,在场的官员全都不理解袁可立的用意。但碍于官小言轻,只得隐忍不语。
唯一明白个中原因的,只有后堂的李贞妍。她当即向朱由检盈盈拜倒,泪流满面地道:“贞妍代朝天百姓谢过殿下,殿下寥寥数语,可救百万黎民!”
第467章 表明身份()
是日中午,袁可立设下酒席款待朝天使者,登州文武官员系数陪同,以示隆重之意。把李民宬感动得涕泪横流,再三表示回朝天之后,定要敦促绫阳君李倧尽快上表请罪,并且大力配合明军在辽东的军事行动。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席上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就是会见使臣时贸然闯入的那位。袁可立只向众人介绍他名叫尤俭,别的就不再多说。
众人虽莫名其妙,但见袁可立对尤俭态度和蔼,料想此人大概是巡抚大人的亲属或学生。为了巴结袁可立,很多官员、包括李民宬在内,都向尤俭频频敬酒。惟有登莱指挥使戚显宗视若无睹,连正眼也没看他一眼。
席散之后,众官纷纷告辞,李民宬等人也回馆驿休息。袁可立却携着尤俭的手来到后堂,见李贞妍尚在此等候,微微一笑道:“姑娘为何不参加宴席?席上有很多朝天人,你们之间可聊的话题很多啊。”
李贞妍忙躬身施礼道:“巡抚大人,我乃女流之辈,怎敢在此重大场合抛头露面。”
“贞妍,你还没吃午饭吧。”化名“尤俭”的朱由检从袖中摸出几个花卷递给她道,“刚才在席上我觉得这个很好吃,你先吃几个垫垫,别饿坏了。”
李贞妍俏脸一红,默默地接过花卷。
“哈哈哈!”袁可立见状朗声大笑道,“是老夫疏忽了,忘了这位姑娘还未曾用饭。尤公子倒是对这位姑娘很关心啊。”
“应该的,应该的…”朱由检尴尬地道。
突然,袁可立把脸往下一沉,厉声质问道:“你们二人到底是何人?休要再有半句隐瞒,否则老夫定斩不赦!”
朱由检不知袁可立为何突然翻脸,还想蒙混过关,连声道:“巡抚大人,小人真的只是行商…”
“来呀,将这个女奸细给我拿下!”随着袁可立一声怒喝,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军士一拥而上,将锋利的刀剑架在李贞妍的脖子上。李贞妍虽然武功高强,可又不愿动武,只得束手就擒。
“怎么,还不肯从实招来?”袁可立轻轻摇了摇头道,“也罢,将这名奸细推出去,斩了!”
军士们当即就推搡着李贞妍往外走。李贞妍却不反抗,只是深情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除了无限感激,还有些许惆怅与不舍!
朱由检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实在不明白袁可立为何如此。可眼见李贞妍性命不保,他也顾不了许多了,当即大吼一声道:“且慢!”
“你有何话说?”袁可立冷然道。
“乞请巡抚大人屏退左右,并将她立即释放,我才肯说!”朱由检把脖子一梗道。
“也罢!”袁可立微微一笑道,“谅你二人在巡抚衙门也翻不起多大浪花。若你想趁机挟持老夫,你来看!”
说着他便劈手一掌,重重地拍在八仙桌上。那张紫檀木打造的桌子本来十分坚硬,却被这一掌当即轰得粉碎,后堂内登时木屑纷飞!
朱由检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己虽不会武功,但武林高手着实见得不少。袁可立这一掌功力深厚,即使是戚美凤、李贞妍这种级别,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至此朱由检只得打消幻想,老老实实地道:“我绝无歹意,只是事关重大!”
袁可立点点头道:“你们下去吧。”
十余名军士果然领命退下,并将李贞妍放了回来。李贞妍的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拉住朱由检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珍珠般掉落下来。
朱由检看得十分心疼,忙替她拭去泪珠道:“没事了没事了!你放心,但有三寸气在,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此时袁可立却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道:“你们都坐下吧。老夫也不想如此,可不这样,你们又不肯说实话。此处只有我们三人,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必担心秘密泄露。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由检扶李贞妍坐下,心中盘算几遍,暗想这袁可立果然目光如炬,今天不说实话大概是过不了关了。又觉得袁可立为官清正,思虑深远,不像有害己之意,便下定决心道:“不瞒巡抚大人,我其实不姓尤而姓朱。”
“尤俭?朱?莫非你是…”袁可立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错,”朱由检把心一横道,“我就是秦王朱由检!”
“殿下!”袁可立毫不犹豫,当即跪倒叩头道,“请恕臣不敬之死罪!”
朱由检忙双手相搀,诧异地道:“大人不必多礼!看起来,大人好像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袁可立忙将朱由检让至上座,恭谨地答道:“开始时臣也未猜出来,只觉得您见识高远,绝非普通行商。直到会见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