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李倧是弄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大明好说话一点。又因朝廷委托登莱巡抚代管朝天事宜,李倧便又派了一个使团来求见袁可立,希望先得到这位“顶头上司”的谅解。至于册封之事,只得徐徐而行了。
个中情由,做为朝天王室成员的李贞妍,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欲言又止,半晌才红着眼圈说道:“其实当时大哥只说要‘清君侧’,捉拿那些主张与女真人联合侵明的大臣,并没有说要废黜光海君,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支持他。可他如今自己做了国王,大家都在怀疑这才是大哥的真实目的,均对他大失所望。贞妍也极不赞成大哥做国王,可…唉!他毕竟是我的大哥!”
朱由检沉吟片刻道:“贞妍,你也不要过于灰心了。事已至此,光海君显然不可能再复位。正好我要将兄长的信捎给巡抚袁大人,便可借机观察袁大人对此事的态度。若有回旋余地,我也会为令兄进言。但只一点,令兄绝不可再与后金有任何联系,否则便与大明是敌非友。”
“多谢殿…”李贞妍激动得差点给朱由检跪下,只是碍于红娘子在身边,她还不清楚朱由检的真实身份,因此不便说破。
眼看天色将晚,戚美凤又怕回府即被父亲戚显宗扣下,死活也不肯回去。朱由检只得寻了间清静幽雅的客栈,将客栈包了下来,安排一行人,包括卢守义等天雄军将士暂且住下。
安顿之后,离天黑还有些时间,朱由检便领着李贞妍直奔巡抚衙门拜见袁可立。本来他也想带上戚美凤,戚美凤却因认识袁可立,生怕他什么也不敢出来。朱由检也只得让陈圆圆与红娘子陪她做伴,安抚她那紧张的情绪。
巡抚衙门就位于大名鼎鼎的蓬莱阁之旁,依山而建,气势恢宏,本身就是一处海防要塞。
朱由检给门房递了名帖,言明是代卢象升送信的。不多时,只见中门大开,一位老者疾步走出。他须发皆白,至少也有六十多岁,却是面色红润,步下生风,精神健旺,一看便是经常习武之人。
“你就是尤俭尤公子吧!”老者热情地走过来道,“老夫便是袁可立。既是建斗之义弟,想必也是英雄豪杰,快请入府一叙!”
朱由检还真没想到袁可立如此热情,在他的印象里,但凡是总督巡抚这种级别的大官,总是端着架子拿腔作调,好像自己有多牛叉一般。
进了府衙,袁可立又命从人奉上香茶。朱由检谢过之后,当然是先办正事,把卢象升的亲笔信呈给袁可立。
袁可立拆开细细地看罢,眼眶也有些湿润,感慨地道:“与建斗这一别已有七年,如今老夫已垂垂老矣,今后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啦!”
接着他又对朱由检朗声大笑道:“建斗在信中多次提及尤公子,备言公子在洛阳勇守城池、以及向建斗赠诗之事。‘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真是绝妙好诗,难为你怎么想来!你既来了就不要走了,就住在巡抚衙门。老夫见不到建斗,只好把你当做他来招待。你我二人饮酒赋诗,纵论天下大事,岂不快哉!”
朱由检一听就冒了汗,心道自己的诗词储备一共也没多少,万一让这老爷子看出破绽,那可不光是自己丢人,连带着把卢象升的脸都丢尽了。忙连连摆手道:“小人已在客栈住下…”
刚说到这里,李贞妍装作端茶,突然用指尖轻轻地点了朱由检的手背一下。朱由检这才想起,明天袁可立就要接见朝天使臣了,自己若能留在衙门里,可能会对斡旋此事有所帮助。忙改口道:“既然大人盛情邀请,小人只好叨扰了。”
“请恕老夫直言,尤公子这位同伴是个姑娘吧?”袁可立却眼力敏锐,一眼就发现了二人的小动作。
朱由检见已被拆穿,只好信口胡诌道:“这是…小人的表姐。此次小人来登州办事,她也想看看大海,便跟着来了。因女子远行多有不便,这才女扮男装,还望大人…”
“尤公子可不要以为老夫好瞒哄哦!”袁可立双目精芒一闪,随即和蔼地笑道,“老夫觉得这位姑娘并非中原人氏,倒似是朝天人。”
“这…您从哪里看出来的?”朱由检心虚地道。
“呵呵,你看这位姑娘额平腰细,颧骨略高,鼻梁挺拔,眉眼恭顺,这是典型的朝天女子相貌啊。”袁可立捻须微笑道,“难不成尤公子的姨母嫁到朝天去了?”
李贞妍此时再也坐不住了,跪伏于地颤声道:“小女子确是朝天人,请巡抚大人重重责罚,只不要连累尤公子!”
袁可立却笑巍巍地将她搀起来道:“这位姑娘勿要害怕,朝天人便怎么了?老夫为何要责罚于你?”
第464章 侧面战场()
自从看到码头里那密密麻麻、炮口向天的战船,朱由检就觉得这位登莱巡抚袁大人想必对朝天不大感冒。没想到他虽识破了李贞妍朝天人的身份,却没有丝毫不悦,反笑吟吟地将她搀起来,悠然神往道:
“朝天是个好地方啊!其地三面环海,北面与我大明辽东隔鸭绿江、图们江相望,南北长二千一百里,东西宽九百里,其内山川壮丽,物产丰饶,故有‘三千里锦绣江山’之称。洪武年间,其国国王李成桂请太祖赐名,太祖因其国在东方,先受朝日光辉,故赐名‘朝天’,意为‘朝日鲜明之国’。老夫若干年前曾出使朝天,至今还记得那绿油油的稻田、静静的汉江和馨香四溢的妙香山呐。”
朱由检当然没有去过朝天,可是被袁可立这几句话就勾得心驰神往,真想去一睹这个时空的朝天美景。李贞妍听袁可立如此夸赞自己的祖国,更是无比自豪,惴惴不安的心情也稍稍得以缓解。
稍停片刻,袁可立又对朱由检捉弄地挤挤眼道:“尤其是朝天女子,无不温柔娴静、任劳任怨,比起我大明女子亦不遑多让,堪为佳偶。老夫不想细问你们二人有何故事,但既走到一起,尤公子还须好好珍惜才是。”
朱由检和李贞妍都是脸上一红,刚想解释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更显暧昧。
袁可立却语气转冷,眼望东方沉声道:“可惜朝天君臣不修德政,硬是将大好河山搞得乌烟瘴气,国力衰微。万历年间,倭人大举入寇,若不是朝廷数次派大军相助,只怕朝天早已亡国了。可其执掌权柄者却不思感念大恩,反与建虏暗通款曲,殊为可恨!这还不算,现在居然遽行废立之事,简直没把大明放在眼里!还敢涎着脸来找老夫求情,让老夫求朝廷给予册封,真不知道那绫阳君是怎么想的!”
李贞妍见袁可立发怒,吓得簌簌发抖,再次跪伏于地。袁可立说的这些实是无可辩驳,朱由检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李贞妍开脱了。
须臾袁可立又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再次将李贞妍搀起道:“这位姑娘不必害怕,老夫说的是朝天的当政者,与寻常百姓毫无干系。”
李贞妍却是有苦难言,因为她就算不是“当政者”,也是“当政者”的亲属。见袁可立对朝天局势是这种态度,李贞妍已经近乎绝望了。
此时已到掌灯时分,二人刚想告辞,袁可立却坚决不肯放他们走,定要留在衙门中款待一番。朱由检也想借机会为李贞妍说几句好话,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自有衙役去客栈送信,袁可立便在府衙后院露天设宴,招待朱由检与李贞妍。其时已是初秋天气,巡抚衙门又坐落在小山之上,带着咸味的海风徐徐吹来,可谓是“天阶夜色凉如水”,让人感到浑身畅快。李贞妍却是心事重重,只是默默地吃饭,任袁可立与朱由检二人高谈阔论。
朱由检当然也不敢直接讨论朝天局势,那也未免太突兀了。既然此来是替卢象升送信,当然话题就先从卢象升展开。
听了朱由检详细地介绍洛阳之战的经过后,袁可立在对自己的高徒赞不绝口的同时,也不无忧虑地道:“尤公子所言不错,建斗此人勇则勇矣,却有些缺乏谋略和大局观。像他说的与老奴决战云云,完全是口出狂言。《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建斗只知己而不知彼,何敢妄论胜负。”
“看来巡抚大人对建虏了解颇深。”朱由检趁机将话题往这个方向上引。
袁可立捋着花白的胡须微笑道:“朝中诸臣皆只将注意力放在宁远、锦州,但那只是正面战场。依老夫之见,就凭官军现在的实力,在正面战场是不可能战胜建虏的,因而只能采取守势。但登莱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还有个皮岛在建虏肘腋之地,这两处不妨称之为侧面战场。建虏凶顽,与其正面争锋讨不得便宜;但侧面战场上,尚大有可为!”
见朱由检听得认真,袁可立便为他解释道:“皮岛亦称东江,乃是鸭绿江口的一座小岛,向西北八十里即是辽东半岛,东面则与朝天的铁山隔海相望。铁山百姓汉人占七,朝天人仅占三,因屡被建虏烧杀抢掠,抗虏之心极为强烈。
“天启元年,毛文龙率领不足二百之众突袭镇江,后被建虏大军驱赶,不得已涉海到皮岛落脚。却发现此处进可攻退可守,又可到铁山招募汉人参军,便着力经营。如今皮岛已有数万之众,不时袭扰建虏后方,屡有斩获。毛文龙也因战功擢升为东江镇总兵,挂‘征虏前将军’印,归老夫节制。”
朱由检边听边想:这毛文龙在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但令其有名的还并非是战功,而是他被后来的蓟辽督师袁崇焕“擅杀”。前世的史学界对袁崇焕该不该杀毛文龙,一直有很大的争论。认为不该杀的,极力强调皮岛对后金的战略牵制作用;认为该杀的,则说毛文龙拥兵自重,不思进取,且军纪十分败坏。
想到此处,朱由检便试探着问道:“依巡抚大人之见,朝廷应将破虏的重点放在毛总兵这一路?”
袁可立听罢轻轻摇头道:“毛文龙此人,老夫深知之。其人性情狂傲,志大才疏,自占据皮岛之后益发居功自傲,不停向朝廷索要粮饷,所报战绩也多有浮夸之处。
“因此以老夫之见,毛文龙可用,但不可大用。老夫之所以要节制东江,也正是以粮饷约束于他。若毛文龙不听号令,甚至图谋不轨,老夫只需截断海运,皮岛不战自亡矣。”
朱由检听了顿感大失所望,他原以为毛文龙是像卢象升那样的将领,可以力挽狂澜。听袁可立这么一说,却明显是个鼠目寸光的军阀,袁崇焕杀不杀他,对辽东危局恐怕都没什么影响!
沉吟半晌,他才疑惑地问道:“可是方才巡抚大人不是还说,侧面战场大有可为么?”
袁可立却神秘地一笑道:“这个却是另有其事。事关重大,请恕老夫不能明言!”
第465章 会见使臣()
直到席散,朱由检也没有机会向袁可立谈及朝天。再者明天袁可立就要接见朝天使团,到时又不知道有什么新情况,因此也只得缄口不言。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不明,朱由检即被“呜呜”的号角声惊醒。随即耳畔传来数声沉闷的巨响,他初时还以为是在打雷,后来才突然意识到:这是战船上的佛朗机炮开炮了!
大惊之下,朱由检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就跳出卧房之外。却见袁可立正悠然在院落中舞剑,见了他便呵呵笑道:“尤公子,现在已是初秋时节,早晚天气凉爽,你这样光着出来可是要着凉的。”
“巡…巡抚大人,您没听到炮声么?”朱由检惊慌地道,“是不是有敌人从海上来袭了?”
“尤公子不必紧张。”袁可立停剑立定道,“朝天使团的船队昨夜停泊在长岛,今天来登州见老夫,老夫自然要给他们备些见面礼。”
朱由检这才恍然,原来这是官军的水师在“实弹演习”,颇有些下马威的味道。
天光放亮之后,朱由检从府衙所在的山上向海面望去,只见船只数量比昨日更多,在码头外排成整齐的队列,片片雪色的白帆与蔚蓝色的大海交相映衬,自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而在首尾相连的战舰围出的狭窄水道中,数艘体量较小的帆船正从外海缓缓地驶向水城闸门。为首的船头处,肃立着十余名朝天官员模样的人,想必是朝天的使臣了。
此时李贞妍也已起来,怯生生地缩在朱由检的身后。袁可立见状笑道:“今日老夫要在正堂会见朝天使臣,可能会忙一些。二位可在后堂安坐,听一听使臣有何说辞。”
“此乃国家大事,小人还是回避一下…”
朱由检刚说了半句,袁可立却打断他道:“建斗对公子倍加推崇,信中具言公子日后必为国家栋梁。为今后计,你也该参与一下这种场合,长长见识。况且二位在后堂并不露面,也算是回避了,不必紧张。”
说着他便回内宅换了官服,威严地道:“传令下去,朝天来者无许入水城门!”
朱由检和李贞妍不禁面面相觑,心道明明是准备接见了,又不准人家进来,这是何道理。
可他们也不敢问,只得随着袁可立进入府衙正堂。堂内戒备森严,众官昂然肃立,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袁可立先将朱由检二人让至后堂,让他们随意就坐,这才升座传令道:“派水军登上朝天船只,查看随船军器。如与所报不符,即行没收;相符者封存于船中,不许带上岸来。”
李贞妍在后堂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脸色苍白。她虽然身负绝世武功,此刻却如同一只柔弱无助的羔羊,眼巴巴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我怕!”
朱由检很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伸出双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只觉触手冰凉,且尽是紧张的冷汗,不禁爱怜地道:“贞妍不必过于担忧,袁大人对朝天并无恶意,且看使臣如何交涉。”
过了半晌,只听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启禀巡抚大人,朝天人的船只俱已查过,并无违禁之物。”
“有劳戚将军。”袁可立森然道,“可以让他们进来了!”
戚将军?朱由检猛吃一惊,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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