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对付魏忠贤,朱由检是毫无惧意的。可要他对抗皇权,对抗亲哥哥天启皇帝,他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实力。更为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当日他虽然发下要当皇帝、拯救天下苍生的宏愿,但那前提是他知道历史的进程。他哥哥天启是个短命皇帝,天启七年便撒手人寰,其时年仅二十三岁。眼下是天启四年,离天启驾崩仅有不到三年的时间。
所以朱由检不论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他希望在那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到来之前,尽可能地发展壮大自己,以免横生枝节,导致自己无法顺利登基。
可是他无论怎么折腾,却从来没动过对天启的歪心思。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对自己又情深意重,朱由检怎么可能会谋反,抢夺至亲之人的江山!相反,如果天启不是偏信魏忠贤,将朝政搞得一团糟,朱由检还真的想只当个贤王,好好地辅佐天启,也许大明就此中兴也未可知。
可如今天启怀疑自己了!细想这也难怪,自古以来,那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不知道着多少野心家时时觊觎。因此坐在宝座上的皇帝看似无比风光,实则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把自己给pk下去。
而在皇权面前,什么亲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为了争夺皇位,历史上父子相弑、手足相残的惨剧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远的不说,就说本朝之初,成祖朱棣不就是篡了自己的亲侄子建文帝的位么?
正是有鉴于此,之后历任皇帝都严格限制藩王的权力,基本上当成高级囚徒圈养着,生怕他们再有篡位的可能性。天启就是再贪玩、再不学无术,毕竟是一代帝王,这种事关自己江山性命的事他不可能不清楚。因此在知道朱由检的所作所为后,产生些许怀疑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此时的朱由检是多么想飞到天启面前,向他剖陈自己的心迹!可是一来这根本不可能,二来即使说了,天启也未必会相信。帝王心机是何等深重,岂能被只言片语所打动!
朱由检还在愣愣地出神,传旨太监管宁却一脸奸笑地对他小声道:“王爷,领旨谢恩吧!”
朱由检这才反应过来,心想圣旨已下,不管自己高兴不高兴,眼下也只好逆来顺受了。因此只得双手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朗声应道:“臣领旨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领旨毕,管宁忙假惺惺地将朱由检搀起来,并要给朱由检下跪施礼。朱由检看着这个魏忠贤的忠实走狗,心里就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那么恶心。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虚与委蛇地扶住管宁,亲热地客套几句,好像二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分宾主落座后,管宁便得意地说道:“自从通州一别,奴才已经数月未见到王爷,实在是思念得紧。本想追随王爷来西安,继续伺候王爷和娘娘,无奈厂督给奴才派了许多差事,实在是脱不开身。
“这不前几日,又让奴才做了南京守备太监,一个月内必须到任。奴才没法子,才讨了这个传旨官的差事,顺道来给王爷请安。不过厂督催促甚严,奴才在西安至多能逗留三天,因此就不去王府叩见娘娘了,还望王爷恕罪!”
这番话虽然说得语气恭敬,实则是大肆炫耀,满是小人得志的猖狂意态,把朱由检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要知道这南京守备太监可非同一般。因为历史原因,朝廷在南京还保留了一套行政班子,六部及各衙门一应齐全。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因离江南较近,很多江南事务还是在南京处理。而江南是朝廷的财赋重地,因此说南京掌握着大明的经济命脉也不为过。
而南京守备太监则是司礼监外派,掌护卫留都,兼辖孝陵神宫监,为皇帝三千里外亲臣。简单一句话,他是在南京凌驾于一切官员的存在,尤其是掌握兵权,江南半壁江山等于是在他手中。
在此之前,这个职位一般都是由紫禁城中资格极老的大太监出任。而管宁借着自己是魏忠贤干儿子的优势,竟然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难怪如此目空一切,把眼皮都翻到了天上!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朱由检是真不愿意和这个狗奴才多待半刻,只想应付两句赶紧走人。可还没等开头,却从外面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人,放声大哭道:“殿下、管公公,请一定救救家父之命!”
第402章 投其所好()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四大公子”之一的杨嗣昌。
其实他早就料到父亲杨鹤平贼不力,必会被朝廷撤换;可得知父亲杨鹤被严旨抓捕,并要立即解往京师,还是大吃一惊。照此发展,杨鹤的性命必不可保。杨嗣昌为人至孝,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来向朱由检和管宁求情。
管宁见杨嗣昌闯入,把嘴一撇道:“尔是何人,咱家不认得你!竟敢在堂前哭号,成何体统?给咱家叉出去!”
他一声令下,两名在一旁侍立的东厂贩子当即上前,就要把杨嗣昌架出去。
朱由检此时心情很矛盾。按理说杨鹤书生误国,导致流贼越抚越多,他做为三边总督,实在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朝廷若真给他定了死罪,恐怕也不能说为过。
但要把责任全推到杨鹤身上,恐怕也不公平,毕竟流贼之势已成,杨鹤不过是没能阻止流贼继续壮大罢了。此时朝廷要兵无兵要饷无饷,就是换了谁来做这个三边总督,也未必比杨鹤好得了多少。
而且杨鹤与其他庸庸碌碌、只知贪污腐化的官员比起来,还算是个有风骨的清官。他既不加入东林党,也不理会阉党,从来不屑于参加那种“狗咬狗,一嘴毛”的党争。这样的官员若放在别处,也许还能造福一方;朝廷用人不当在先,此时却要拿杨鹤当替罪羊,也实在是有失公允。
更何况,杨鹤还有个宝贝儿子杨嗣昌。此人不但才学过人,号称“四大公子”之一;更兼深通政务军情,还创造性地提出了“四正六隅”的平贼方略。朱由检对杨嗣昌颇为赞赏,一直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却苦于没有机会。
因此朱由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帮帮杨嗣昌,救杨鹤一救。于是便对管宁笑道:“管公公,此人是杨鹤的儿子,名叫杨嗣昌,现官居南京国子监博士。他为父求情,也算是人之常情,公公就不要介意了吧。”
“哦?你就是杨嗣昌?”管宁将杨嗣昌上下打量了几眼,鄙夷地道:“咱家听说你还是什么狗屁‘四公子’之一,还以为你生就三头六臂,现在一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来得正好,咱家本来还要去南京找你,既然你在这里,咱家就省事了!杨嗣昌接旨!”
杨嗣昌浑身一悚,忙跪倒听旨。朱由检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天启哥别是要大肆株连,连杨嗣昌也一起问罪吧?
听管宁宣完圣旨,朱由检的心才算放回肚里。原来这道圣旨竟是要杨嗣昌接任泾阳县令,替他老爹杨鹤继续保护朱由检。为了表示惩戒,杨嗣昌只有县令的官位,却不给一文俸禄。
可杨嗣昌根本不关心什么俸禄,他还是只想着给杨鹤求情。因此领旨谢恩之后,他仍是痛哭流涕地饷朱由检和管宁申诉,甚至表示愿意自己代父领罪,只求杨鹤不死。
管宁却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一个小小县令,凭什么给三边总督顶罪?咱家只是传旨,你有什么说头,不会自己给朝廷上奏折么?不过此次万岁震怒,杨鹤大概难逃一刀。西安到京师又路途遥远,等你的奏折到了,你父亲的脑袋可能已经传首九边了,哈哈哈哈!”
杨嗣昌听管宁如此说,更是放声痛哭。一直被绑着的杨鹤却再也看不下去,对儿子厉声喝斥道:“你这杀才,对着一个阉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朝廷自有法度,为父该领什么罪便领什么罪,有什么可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为父死了,你也要替为父继续招抚流贼,使陛下不再有西顾之忧!”
朱由检一直冷眼旁观,听杨鹤如此说,既感到他真的是顽冥不化,到现在还坚持他那套理论;又觉得此人是个忠臣,就这么被杀实在可惜。
见杨嗣昌只知道一味求情,却完全不得要领,朱由检只得开口道:“管公公稍坐,本王出去更衣。”
“更衣”即是上厕所解手的婉称。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朱由检要上厕所,管宁当然不能拦着。
朱由检便起身离座,故意从杨嗣昌身边走过。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他给杨嗣昌递了个眼色。杨嗣昌当即会意,假作垂头丧气地从厅中退了出来。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茅厕,朱由检立即一把将杨嗣昌拉进里面,又向外偷偷地张望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这才小声道:“先生就这样红口白牙地求这个死太监,无异是对牛弹琴。”
“那殿下您说怎么办?”杨嗣昌又要哭出声来。
“小声点!”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先生难道不知道,这些阉人最是贪财。若想让他们办事,只好投其所好,将真金白银拿出来。”
杨嗣昌听罢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黯然地道:“可是那管公公胃口必然极大,父亲为官清廉,嗣昌的俸禄也极为微薄,又哪有余财去填他们的口袋?”
“没关系,本王借给你!”朱由检当即抓住这个大好机会,狠狠地笼络了杨嗣昌一把,“你一会儿私下去找管宁,也不用废话,直接就许以重金。”
杨嗣昌听了犹豫地道:“殿下大恩,没齿难忘!但管公公若是狮子大开口,学生又该当如何呢?”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自幼学的是孔孟之道,耻于谈钱。此等恶徒皆出自市井,却最喜欢讨价还价。听我的没错,他开什么价,你就给他拦腰砍一半。而且你还别让他吓唬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面前,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别忘了,过去他曾是我的奴才,我对他太了解了!”
杨嗣昌听罢大喜过望,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殿下今后但有用着嗣昌之处,嗣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便匆匆去寻管宁了。
朱由检却懒得再回去,信步走出总督府。众人见他意兴阑珊,不知何故,又不敢问,只得默默地跟着他往回走。
朱由检只觉胸中压抑,呼吸不畅,抬头望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却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苍天之上,一只孤零零的飞鸟正振翅盘旋。此刻朱由检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鸟儿,与苍天相比,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助!
第403章 闷失秦兵()
朱由检果然没有看错管宁。这家伙为了得到南京守备太监这个大肥缺,可以说是下了血本,把当勤王兵马总监军时捞的二十余万两银子全孝敬给了魏忠贤。所谓“羊毛出在狗身上”,他当然要凭借手中的权力,变着法地把银子捞回来。
因此当杨嗣昌偷着去拜会他,并许以重金之时,管宁立即一改之前倨傲的态度,恨不得把杨嗣昌当个大客户对待。他果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万两银子。
幸好杨嗣昌早有准备,二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终于以白银六万两“成交”。管宁承诺要在九千岁面前多说杨鹤的好话,最起码保证杨鹤不死。
当然以魏忠贤的胃口,三四万两银子也就够了。毕竟当年辽东经略熊廷弼丧师弃土,犯了那么大的事,魏忠贤也差点为了四万两银子就把他保出来。要不是熊廷弼脑子进水,说好的数目又根本拿不出来,忽悠了拿钱办事、不拿钱要命的九千岁,没准掉脑袋的就不是他,而是王化贞了。
而管宁向杨嗣昌要六万两银子,自己至少也能落下一半。心想着这种活不用多干,只消一年干上个四五票,自己的成本可就回来了。因此乐得眉开眼笑,到后来还极亲热地拉着杨嗣昌的手嘘寒问暖,好得就如同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当然杨嗣昌根本没有银子,只得找朱由检去借,朱由检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正好孙传庭也要回泾阳,与杨嗣昌进行交接,众人便一同返回了秦王庄。
在路上朱由检一言不发,细细盘算,觉得天启的圣旨虽然对自己是个打击,但局势还没有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杨鹤虽然走了,继任的洪承畴却早就坚决主张剿灭流贼。有他在西安坐镇,即使自己没了秦兵的保护,安全问题还是不用担忧的。
泾阳县也是如此。孙传庭虽然调任,但继任的杨嗣昌现在正对自己感恩戴德,本人又有济世之才,应该也不会对自己的各种措施加以阻挠。
因此,只要自己今后小心一些,不要再像过去那样经常抛头露面,天启皇帝也未必就会对自己怎么样。这总比自己正干得热火朝天,朝廷突然兴兵来“平叛”要好得多;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可不管怎么说,朱由检还是觉得十分郁闷。不觉已回到王府,秦兵诸将此时也得到消息,全都来到议事厅打听情况。
原来此次除了管宁来给朱由检传圣旨以外,吏部和兵部的行文也同时抵达。之前孙传庭为秦兵将领请封的奏折已经获批,戚美凤果然官复原职,仍为三品参将;李定国、李来亨、解勇、郝永忠四人则均获封正六品千户之职。因此诸将也都成为了朝廷的正式武官,今后可以从朝廷领俸禄,当然也要服从朝廷的管辖了。
可一听说朝廷要将自己调走,几员武将当时就炸了营,纷纷大声嚷嚷道:“秦兵是殿下组建的,粮饷也是殿下出的,仗都是殿下指挥着打的!朝廷凭什么把我们调走?万一流贼又来攻打泾阳,又有谁来保护殿下?我们才不稀罕朝廷的官职,这回就是不走,看朝廷能把我们怎样!”
尤其是郝永忠,更是一蹦三尺高,脸红脖子粗地道:“殿下,末将完全是被您感化,才脱离流贼加入秦兵的。至于其他贪官污吏,想让老子卑躬屈膝替他们卖命,没门!朝廷要是不收回这个狗屁调令,老子早晚还要造反!”
朱由检越听越烦躁,最后忍不住暴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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